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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女权主义者

维舟 维舟 2023-01-27


有一位“懒惰鬼早见”在自己公众号上写了一篇《中国男性会在什么情况下产生女性意识》,底下有条留言说:“朋友圈观察到最多的情况:为了追求爱慕的女权主义者被动成为女权主义者。”


顺着这一点,她发现了一个新现象——更多中国男性正在成为女权阵营中的投机分子:

想起来之前和姐妹的讨论,几年前我们还觉得“男性接受了太多成功学的教育,对社会、对女性,一律看成资源,去掠夺,去占有。女人已经觉醒了,男人还在泥潭里,没人教他们社会已经变了,现在做一个正直正义、尊重女性的人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 


但是现在,情况又有些不同。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非常政治正确地学会了那一套,并且在适时的场合表演出来,就像轻巧、顺滑地嵌入一套万能公式。 


我想说什么,可别信什么自称女权主义者的男人。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全新迹象:女权的音量一方面正在扩大,因为这种投机本身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话语权;但另一面,也正因此,“革命队伍”中就会混入一些杂质,而要和这些隐蔽、狡诈、虚伪的人物斗争,可能更困难了。


另一位也指出:很多男性利用女权的话语,既卸下了自己的责任,也没有真正赞成平等,他们其实是某种“田园男权”:

真正骨子里的男性女权主义者少得可怜,倒是见识过一些扛着女权大旗逃避责任,想空手套白狼的男性“伪女权”,比如支持性解放啦,鼓励出去吃饭AA啦,赞成女性收入远高于自己啊,等等看似政治正确的理由。

不仅女权的女性这么想,我也听男性持有类似的想法:“男性女权主义者其实只是为了求偶骗炮,最道德虚伪了。”日前在一次饭局上,就有一位知名知识分子毫不掩饰地当面对我说:“那些高喊女权的男人,嘴上说的是那一套,心底里都是想借着权利平等的名义,可以玩弄女性又不必对她们负责,基本上没一个好人。”


乍看起来,这很奇怪,原本意见对立的两拨人,在此达成了一致意见:“如果有男性谈论女权主义,绝不要相信他!”



在此,首先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中国人特别在意道德真诚。两个不同阵营的人都不约而同反感投机的男性女权主义者,都认为他们动机不纯,“不是好人”,用新旧两套标准为自己谋利,只不过一派认为需要提防他们的“表演”,另一派则讥讽他们不负责任,不符合“有责任感”的传统男性道德形象。


实际上,那位“懒惰鬼早见”并非不欢迎男性女权主义者,因为她自己都说了,“现在做一个正直正义、尊重女性的人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这样一个男性,如果不是女权主义者,那是什么?但另一面,她又说“可别信什么自称女权主义者的男人”,因为她判断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假的女权主义者”。


这样,一个女性自称女权主义者是“自然”的,但一个男性要成为女权主义者,却多了一重阻碍,因为这是不自然的、乃至反常的,需要自证清白。但一个人要证明自己动机完全纯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就算他能多次通过这样的考验,只要有一次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就会有人说:“女权男果然十有八九是假女权呢。”


既然要成为一个动机纯良、不断接受考验的男性女权主义者如此之难,那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当下中国社会大量男性女权主义者都是被人嘲讽的那种投机分子了。因为根据那个苛刻的标尺,可能绝大部分人都够不上。


一个人接受新观念是需要诱因的,很多不过是人之常情。苏联“红军之父”托洛茨基早年曾是社民党人,也正是因为追求一个迷人的马克思主义女性才转变立场的。但如果抓住他当年的动机是“求偶骗炮”,那他就无法被承认为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了。



现在的问题是:对立的身份政治更受欢迎,于是人们常常抱有某种本质主义观点,认定男性其实在本质上是不可改变的。这带有某种“丢掉幻想,准备战斗”的激烈色彩,而拒斥了妥协与结盟


有一位男性因此不无嘲讽地说:“有女权主义女同事问我是不是大男人主义者。我说:我说我不是,你肯定不信,我说我是,你就肯定信了,那我说我是不是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在豆瓣感慨了下,这样两面夹击的处境正是男性女权主义者在中国如此之少的原因,结果招来了群嘲:

其实我并不太care哪个男性说他是女权主义者,就…“好的我知道了,请问您还想怎样?需要被夸一夸嘛?


“本来愿意纡尊降贵来关注你们女性议题的男性就很少了,我们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还不珍惜!还怪我们有私心!哼,连这几个男性也走了,看你们怎么办!”



女权男最常见的情绪:委屈。


哈?原罪难道不是那些骗炮的女权男?是他们透支了女权男的信用度,所以大家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服就和这种女权男割席啊,被扫射到就跳脚要给这种垃圾女权男洗白,能不能搞清楚这种女权男本质不是女权男,是利用女权的垃圾男?别一天天就想标新立异。

这些反讽都很尖刻,确实,说“男性女权主义者并不都是坏人”与“not all men”的话术仅一线之隔;更重要的是,女性的这种警惕与其说是针对个别男性女权主义者,倒不如说是针对整个男权渗透的社会环境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发现,这种笼罩性的语境如此难以避开,即便一个标榜自己是女权主义的男性,经验也证明他们往往都靠不住。为了保全她们的自我意识,这种警惕性对她们来说不仅必要,甚至可能是生存之道,反倒是对女权主义男性的信任,才可能是一种没有现实基础的心理秩序。



“真正的男性女权主义者”有吗?当然有的。因为女权主义说到底是一种观念,而不是一种性别。


我们很容易就能理解这一点,毕竟我们身周都不乏这样的女性亲友,她们重男轻女的程度甚至可能超过男性——既然有“女性男权主义者”,那么自然也有“男性女权主义者”


演员Joseph Gordon Levitt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对我来说,(女性主义)意味着不要让你的性别来界定你是怎样一个人——你想成为什么样都可以……所以,是的,我当然称自己是个女权主义者。

换句话说,这其中核心的理念是:性别不应当成为一个人自我实现的阻碍因素——不能因为她是个女性,就说她不能做这个,不能做哪个;也不要因为他是个男孩子,想穿裙子上学就不让他这么做。


这涉及的是一套信念,而不是达成自己目的的工具——在中国社会,最反感的就是后者,人们本能地质疑他人嘴上说的,只是用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正所谓“虚伪是恶对善的致敬”,在社会观念新旧交替之际,哪怕是一些看似伪善的言论,至少也是新思潮正在获胜的迹象,可以推动言论氛围发生微妙的改观。要求组织内部的极度纯化和动机的完全纯良,这既难以验证,到最后也可能适得其反。虽然个人防范无可厚非,但对一场社会运动来说,真正重要的还是这在客观上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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