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个教师都能成为“教育家”
NO.4
OCTOBER
11.2019
（每周五更新）
自然 | 灵性 | 趣味
2019/10/11
将幼儿园建设成为
互助型的学习共同体，
不仅是一种教育的乌托邦理想，
也是人们和谐相处的文化之道。
全文字数：5742字 阅读时间：10分钟
昨天，我被一位老师制作的微信推送打动了。
这是一个工作仅半年的教师做的课程帖，在编辑的过程中，有很多人和她一起“打磨”这个帖子。更让我骄傲的是，教师对课程的理解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引发了我的思考：这些实践在第一线的教师难道不能被称为“教育家”吗？
杰罗姆·布鲁纳在《有意义的行为》一书中提到“任何一位教师的教学行为都受到一套有关‘儿童心灵是什么以及如何教他们’的庶民观念所驱使，虽然教师们可能无法言说出那套教育原则。”“每个人都是'庶民教育家'。”
我想，真正的教育家只能产生在那些真实的实践场域之中。一个不和教育对象互动的人，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教育家的。
每周，我都会阅读教师们的教育笔记。去年9月新加入我们的郭国燕博士以行动研究与叙事研究见长。她来到花草园后，一直以一个“第三者视角”，对花草园的教育、管理进行严肃而冷静的观察与研究。她也正在做“幼儿教师教育哲学观形成特征的叙事研究”“幼儿教师专业成长中的“两难困境”研究”以及“布鲁纳庶民教育学理论的启示”等研究。
在这一周的教育笔记中，她对教师们的教育笔记进行了分析。于是，有了我和她之间的一次关于“教师教育笔记”的对话。这里面也表达着我对教育、教师以及教师管理的一些新的思考。
胡华园长
郭国燕博士
对话话题一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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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为什么要写教育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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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用“故事”的方式写教育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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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园教师教育笔记的写作有怎样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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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园教师如何在教育的行动中变成教育的“叙事者”与“研究者”？
以下为对话正文
01.
教师教育行为对儿童的影响来自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教师显性的教育行为，
另一方面是教师人格的力量。
郭国燕：
您为什么要让老师们一直坚持写教育笔记？这对教师有什么影响？
胡华：
每周撰写观察记录与教育笔记一直是幼儿园工作的基本要求。坦率而言，以前我并没有特别重视。
变化发生在“生活化课程”探索开始后的几年。因为“生活化课程”是一个有生命质感的课程，在“生活化课程”这面镜子里，教师能够通过儿童照见自己，也能够给自己的生命以积极的关照。
所以，那个时候，我觉得需要有一个通道，来了解老师们真实的所思所想：她们对待儿童的态度，对待课程的想法……于是，我开始认真阅读老师们每周撰写的观察记录和教育笔记。
我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老师们当下所做的探索（教师的教育行为），也能够清晰地知道她们在“生活化课程”中的感觉和深度思考（沉淀形成人格），然后尝试帮助他们调整到一个“教育家”的轨道上去。这样做的效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了，所以就一直坚持了下来。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幼儿园的管理不可能依靠每天的检查，教师也需要有自我管理的能力。
在书写的过程中，教师们会对自己的教育行为进行“回溯—反思—调整—明确方向”。这些是教师从内部产生的动力，不是被别人改变，而是自己寻求改变。
一个学期结束，老师们会整理自己书写的记录。每个人在整理的过程中，都能够看到自己成长的轨迹，也能够体验到成长的喜悦感与生命的满足感。看到的是扎扎实实的进步。
在这样经年累月的书写中，教师们依托着这份平凡的职业，不仅完成了专业的提升，也完成了人格上的“重生”与“再造”。
郭国燕：
是的胡老师，我每周也会学习教师们的教育笔记，发现教师们在书写的过程中，“自我”在不断地成长与变化。
我读过一本书，叫《打破沉默之声》（作者：珍妮特·米勒。书中展现了她对于女性、自传与课程等问题进行的突破性与复杂性的探讨）。书写教育笔记也可以叫“打破沉默之声”。我想，一线教师不仅是教育实践者，还应该是一名研究者，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发出声音。书写教育笔记就是他们发出声音的最佳方式。对于教师而言，研究方式与方向大约可指向叙事研究的范畴。
02.
叙事：每个人都可以讲自己的故事
链接🔗
教育叙事研究是近年来普遍受到重视的一种教育研究方法.通过“教育叙事”，即讲教育故事，来发掘或揭示内藏于具体事件和教学行为背后的教育思想、教育理论和教育信念，从而发现教育规律和价值意义。
郭国燕：
我发现花草园教师们教育笔记的写法很独特，颇具叙事的风格。您当初是怎么想到让教师们用“故事”的方式写观察记录与教育笔记的呢？
胡华：
我鼓励教师们用“故事”的形式写儿童的变化，也写自己内心的变化。因为每个人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最有写作的欲望。
我要求教师在故事里，一定要有自我，要表达自己的认识、情感与价值观……教师的精神世界就如同一条河流，总是能够和当下的发生形成交汇的力量。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脚本，也有自己的故事。
对老师们来说，写这样的故事不是一种任务，而是一种享受、一种积极的表达。当时，一下子就扭转了教师将写观察记录和教育笔记当任务的状况，每个人对待这份表达都非常认真，他们很渴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和自己沟通。
这也让我想到了前两天我提到的那个观点：儿童是用潜意识来生活的。如果教师的潜意识从未被自己挖掘和看到，也从未有机会进行表达，他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了解儿童。教师每一次的写作其实都是一次对自己精神世界深度的探寻吧！
而且，我看到教师们不仅享受写作，也会把通过这些表达获得的积极体验，再一次投入到生活之中，去创造生活。我想，生命的本质就在于创造。
我们也通过这样每周一次的教育笔记分享，共建了一个可视化的文化平台，丰富了花草园文化，也成为了一种精神的航标。
郭国燕：
特别赞同您说的。布鲁纳在《故事的形成：法律、文学、生活》一书中写到：
“叙事是一种复杂的大众艺术，在共同的信仰中进行着相互交流，这些共同信仰是关于人们是怎样的、他们的世界是怎样的。故事专门用于对付在危机中会是怎样的，或是在危机中假定会是怎样的。”
胡华：
这段文字特别好。为什么我们要用“故事”作为一种形式，讲述有关生活以及在生活中工作中发生了什么？另一个原因是，叙事给我们提供一个现成和便捷的途径，处理计划中和期待的不确定因素。这就是叙事研究为什么会给他者灵感和启示的原因：虽然我们所处的文化境遇不同，但是我们依然可以从别人的故事中看到自己。
当我们在同一个语境下、同一个生活的情境中沟通的时候，也会感觉到自己不孤独。我们能够表达自己的困境，然后被别人理解，很多危机、信仰、现实的问题都能够在表达中得以呈现。
对于管理者来说，通过阅读这些发生在教师身上的故事，也能够了解在教师的身上已经发生了什么，预判可能会发生什么，然后将这些问题引导到一个积极的方向上去。
03.
真实 · 困境 ·平衡
郭国燕：
花草园的老师们其实就是叙事研究者，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有自己的文化品性的原因吧。
您认为老师们的教育笔记中故事的写作有哪些特点？
胡华：
第一，一定要真实。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面临的困境，面对自己的纠结，甚至窘境、不解、疑惑……这是我提出的一个最重要的写作要求。
真实的东西最有力量。教师们书写中的真实性，不仅会打动自己，也会打动我和其他阅读者。这样 ，即使每天我不和他们一起工作，但仍然能够透过他们的文字，看到文字底下一颗颗鲜活的心灵。我和他们的心的距离是非常近的，老师们也会有相同的感觉。
第二，找到平衡点。
作为一位幼儿教育工作者，如果你不写儿童，只写自己，你的观察很有可能不准确；如果只写儿童，而不谈自己的感受和思考，也是不够深入和全面的。
其中，我会看到教师的不同层次。有的教师写的是一些事情，但从不和自己的内心联接。而那些成长得特别快的教师，总是能够敏锐地发现问题，然后进行思考；还有的教师不仅能够分析问题，还能够超越，勇于挑战新的自我。
第三，一个好故事的关键在于故事中的“困境”或者“麻烦”。（叙事教育大师布鲁纳）
什么是故事？它需要一群角色，他们是有自己思想的自由行动者。这些角色对于世界，也就是故事世界的常规状态有着可认知的期待。
如果我们再进一步思考，故事讲述的是人们如何努力处理或者妥协对期待状态的破环，以及有怎样的结果，最终出现了结果，就成为某种类型的解决方案。当然，还有故事要有“尾声”，这是一个对其所有可能意味的回顾性评价。
好的叙事激发人们寻找问题，它与困境深深相关，与过程相关，而不是与这个过程通向的目的地相关。
郭国燕：
总的来说，一个好故事的结构必须包括：行事者（教师）、行动、场景与手段、目的、问题。这是我们讲述故事的基本结构。也包括以下这些重要因素：
· 开头（常规事件）
· 突变（是对常规的偏离，一定是出现了困境才有故事，这是重点）
· 结尾（通向可能的世界）。
04.
叙事是表达，文化是穹顶
郭国燕：
正如您所说，故事必须要真实，这种真实其实是一种“逼真”。
这让我想到了电影《无问西东》里最经典的台词：这个世界缺的不是完美的人，而是从心底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与同情。您说的教育笔记的这几个要素都直面真心、无畏和同情。
您是怎样理解故事中的真心、无畏和同情的？
胡华：
我觉得真心和无畏二者是有联系的。教师必须信任你，信赖这个环境，才能够表达出真实的想法，甚至敢表达他的脆弱。他知道有一个很大的容器，可以接纳和包容他，这就是管理者的作用。不要总是做一个挑剔的或者追求完美的管理者，你能够给他更大的舞台，也能够接受他们所谓的“问题”。
这个逻辑关系背后是深深的共情，不仅仅是同情。没有一个人是一下子就能变好的，也没有一个人完美到没有任何的缺陷。而教育工作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精进的工作。
我自己也是从一线教师走过来的，虽然不是幼儿园的一线教师，在我的成长中，也有很多的前辈给了我指导和理解。所以我特别知道，和老师们深深地共情意味着什么。
他们信赖你，也知道你在和他们共情的同时，还能为他们找到一条新的路。所以，他们愿意把自己一颗赤诚的心或者一个真实的表达摆放在你的面前，让你去看，让你去理解，然后让你给他一个方向。这份真心真情对我来说，也弥足珍贵。
每次阅读老师们的教育笔记都是一个极大的享受。因为我能从中读到老师们的信任，也能够看到我和他们心灵之间如何通过这样的方式搭建了一座桥梁。
坦率而言，我的很多深度思考也来源于老师们的表达。因为我自己并没有那些微观的教育行为，那些微观的教育行为都是从老师们身上感受到的。所以，无论是前些年课程的建构，还是现在课程的调整，我们不仅能够从教育笔记的书写中获得滋养，也能将课程的探索推到更深的层次。
因为我会认真阅读，并做点评，所以他们在书写的时候是有对象感的。他们真诚地诉说，是因为有一个真诚的倾听者。
郭国燕：
是这样的。有了真心，无畏和共情，就算他们提前了解了即将面对的教育之路，还是会鼓足勇气来面对，因为有您托底。
胡华：
对，这就是教育的勇气。所以他们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因为我们都保持着开放的心态，相互影响，共同进步，这样的感觉是非常美好的。
我想“叙事”和“文化”是一个教师站立在教育大地上，能够给予自己力量的两个法宝。叙事是表达，文化是穹顶；一个是大地，一个是天空。教师脚踩大地，仰望星空，在这个状态里才能够感受到教育的魅力和意义吧。
郭国燕：
是的胡老师，幸运的是，这两个法宝花草园的老师已经具备了。教育必须要有一线教育家的不断创新和实践，不然我们永远都是在在“谈”教育。
胡华：
我喜欢你的表述。很多时候我们做教育改革，就是在“谈”教育，而很难深入到教育的现场，成为教育的守护者，或者说是变革者。而这些变革的力量，永远是在一线教师身上。
所以，今天，我觉得无论是这个行业的管理者还是做教育研究的学者，都要有服务意识，我们是服务一线教师的人。这样，我们的教育才会有一个良好的生态系统。
郭国燕：
大多数情况下，一线教师被阻隔在教育研究的外围，学院派认为一线教师的研究或者叙事研究不属于正规的学术研究。究其原因，一线教师只是讲述他们在课堂上以及教学与实践中出现的问题，以及他们对自己作为教师的假设、期待与演绎的自传性反思。
教师做叙事研究和行动研究其实有更高的意义与价值。我们的教师就可以作为“叙事研究者”，为中国的教育研究贡献更多本土的力量。
05.
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庶民教育家”
郭国燕：
花草园教师如何从教育的行动中，变成了教育的“叙事者”与“研究者”？真正做到“教师不只是知识的消费者，更是知识的创造者。”
胡华：
我觉得过去我们对“研究者”这个说法过于学术了。觉得研究好像必须要用研究数据，要用理论；总是要用他人的观点来证明我的观点的正确性。自己产生的那些真实的思想就不能成为有价值的研究吗？
我总跟老师们说，你得摒弃掉过去曾经学过的那些知识，从现在开始，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变成了教育的创造者。
所以我在教育笔记中不太提倡教师写哪位大师曾经说过。你说的话就是最重要的话，你自己就可以成为自己的大师。
当他们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研究者。他们研究的都是身边真实发生的问题；当他们研究这些真实的问题的时候，就变成了知识的创造者，同时他们也是在创造一种生活。
作为一个大学老师，我也一直在反思：大学教育应该教给学生们什么？
我从来不觉得教知识是最重要的，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交给他们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一种情怀，一种格局、一种境界。我觉得这是需要大学教育转型的地方。在幼儿教师培养的过程中，我特别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我希望所有专业的知识都来自于他们自己内心的创造。
特别有趣的是，当教师们这样做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特别像“教育家”。他们能够写出一些研究者根本写不出的打动人心的教育笔记，做一些别人无法做到的教育设计，完成了不起的创造。
很多人会问，花草园老师的那些东西是如何学来的，我觉得不是学来的，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知识的创造者，每个人的知识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系统，我们不强调所有人只有一套共同的系统。
花草园是一个共同体，花草园是有文化的，但是教师的成长路径则完全是他们自己的，千人千面。
郭国燕：
他们就是布鲁纳笔下的“庶民教育家”。每个人都有对教学，课程和儿童的观点和看法。
胡华：
对，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对课程、对儿童、对教育、对教学的看法，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而且他们的“黑匣子”是我们无法真正触摸到的，只能找到一些共性的东西来表达。但是，就内部而言，他们是流动的，所以你会发现教师们的智慧如同源泉，不断地喷薄而出。
以前，有人问我：老师们写到最后没得写怎么办？我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会觉得有一天没什么新鲜感了吗？
做为一个不断创造的人来讲，生活每天都是新鲜的。因为环境总在变，交往的人也总在变。
郭国燕：
花草园的老师们都是特别珍贵的。特别想把这句话送给他们，也送给我自己：
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
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
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胡华：
谢谢国燕的加入。因为你的加入让我的思考有了更多新的方向。在我们的交谈中，我也知道了大师们都是如何思考教育的。知道有很多前人都做过和我们一样的探索，并且他们用如此精准的语言将其表述了出来，这也让我对未来的教育探索之路更有信心。💪💪💪
谈到这里，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就是我们离大师勾画的那种教育的完美状态越来越近。
哎呀，时间过得好快呀，每一次的对谈都酣畅淋漓。这样的交谈我们可以每周都来一次💕
听从你心
无问西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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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头制作 | 周冉老师
编辑 | 张芬老师
日期 | 2019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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