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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青春》留在延安的北京知青(三)

《记忆青春》
100个知青命运的写照
纪实:留在延安的北京知青(三)

作者:黑明
目 录
  • 放声痛哭的刘德亮

  • 谢党恩最恨他们的领导

  • 村民们面对毛主席像说

  • 总是把他划分为最可耻的那一类

  • 身穿警服头戴大盖帽手握警棍的假警察

  • 能把我的骨灰送回北京陪伴父母我就心满意足了

  • 公安局早晚会抓她的

放声痛哭的刘德亮1995年7月1日 星期六 晴 延安

刘德亮

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早晨7点便赶乘长途车前往姚店镇。到姚店镇已经是上午10点多钟,在小镇上和推着一辆老式自行车的谢党恩会面后,他说先带我去镇上看一个叫刘德亮的知青。


谢党恩在这个小镇上已经快30年了,他对这里的方方面面了如指掌。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穿过小镇,又通过好几道巷子来到一个很杂乱的院子,在院子里我们见到了半身不遂的刘德亮。此刻,他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一个煤堆前打发时光。看到我们后,他想挣扎站起来,结果两次都没能站起身,谢党恩说你不要起来了,好好坐着。


刘德亮用不大清楚的北京话说:“我是1952年在北京出生的,海淀中学六八届初中毕业,1969年1月24日来到延川县禹居公社康家村大队插队。禹居公社是大禹治水时路过居住过的地方,那时候驻队干部总说让我们一定要发扬大禹治水的精神,跟社员们一起去劳动。在村里,我连续3年被评为好社员。1972年底招工来到延安变压器厂学了开车。后来经人介绍,我和附近蔬菜队的菜农冯萍结婚,快30年了,再没动过窝儿。”


在多年的工作中,刘德亮一直是一名厂级先进工作者。


1989年夏季,正当刘德亮要戴上安全行驶百万公里无事故的大红花的时候,他的脑血管突然破裂并住进了医院。尽管厂里派人陪同先后去延安、西安、北京多方治疗,最后还是造成了严重的半身不遂,而且说话口齿不清,一个耳朵有用一个耳朵没用,半个脸会笑半个脸不会笑。1991年5月,他出院回到延安,欠下一笔数额不小的债务。从此,刘德亮一家,只好勒紧裤带过日子。


我问他还能上班吗。他说:“不能干别的活,厂里只好让我放水,院子里的自来水水龙头离我家只有100米,为了节约用水,平时不开,只有吃饭的时候放一个小时。每次去放水,我都要拄着拐杖提前半个小时出门,要不就赶不上了。这几年,放水一直保持着我的280元工资。冯萍也按政策照顾到了厂里看大门,每月也是280元,厂里很照顾我们。”


我问他孩子多大。他说:“儿子叫刘刚,初中毕业,今年20岁,户口早就转回北京了。但咱们在北京没人,他只好在厂里当临时工,每月120元。”刘德亮看了看表说:“11点半了,不能聊了,我要去放水了。”说完,他便吃力地往起站,我和谢党恩赶紧上前扶他站起身来,并搀扶他艰难地来到水龙头的旁边。


我问他北京还有什么亲人。父母在做什么?他说:“父母原来在北京大学工作,母亲1974年就去世了,当时我还回去过。父亲1992年去世,那时我已经出院回到了延安,家人知道我身体不好回不去,就没告诉我。直到第二年还是邻居去北京出差回来才告诉我。说到这里,刘德亮放声痛哭起来,他擦着眼泪接着说:“1992年初,我还收到我爸爸从北京给我寄来的一台18寸长虹牌彩电,他知道我身体不好不能出门,所以常想着我。按时间推算,他给我寄了电视不久就去世了。”他一边说,一边失声痛哭。一位挑水的中年男子对我说:“刘师傅是让病害坏了。他为人好,那时候工作又积极,经常是先进。他开车早,也开得好,认的人很多,那时延河一道川提起刘师傅都举大拇指。要不是害病,说不定厂长都当上了,他七几年的时候就当过两年我们厂常驻西安的代表,很多大事都是他代表厂里去谈,没人不佩服他。那时厂里的年轻人很多,北京知青也有上百人,他算是数一数二的年轻人。”


刘德亮依然流着伤心的泪水,中年人带着的一个男孩子看着刘德亮痛苦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陪着刘德亮放完了水已经是1点10分。谢党恩搀扶着他来到了他家。这时,刘德亮的爱人冯萍和儿子正在家里等着刘德亮回来吃饭,摆在餐桌上的饭菜只有5个馒头、一盘土豆丝和几碗小米稀饭。刘德亮示意让我们也吃,谢党恩说我们不远,回去吃。我小声对谢党恩说,饭菜也够简单的,谢党恩说:“我们都这样,早就习惯了。”说完我们便离开了刘德亮家。

谢党恩最恨他们的领导1995年7月1日 星期六 晴 延安姚店镇

谢党恩

谢党恩骑着自行车带我来到了延安钢厂,延安钢厂是周总理为了改变延安的经济面貌而特批建设的,后来由于黄土高原缺乏炼钢的原材料,钢厂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多年来几乎处在半关闭状态。很多职工人浮于事,总有职工去延安、西安、北京等地上访,可以说延安钢厂是延安经济发展中很大的一个包袱。


来到谢党恩家,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明显的下岗氛围。他家的窑洞里,除了一个简单的床板、两床带着补丁的被子、两辆旧自行车、一个破烂不堪的沙发和简单的吃饭用具,真可谓是家徒四壁。谢党恩说:“我们的收入太低,住房条件太差,晚上睡觉,窑顶上的泥皮经常掉到身上和脸上,有时睡到半夜发现满嘴都是泥。”这时,他爱人给我们端来饭菜客气地说:“不知你能不能吃得惯,我家实在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吃。”我赶紧说了一句:吃什么都一样!谢党恩笑着对我说:“你看看是不是和刘德亮家吃的一样?”他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半瓶白酒放在桌子上。我发现除了比刘德亮家多了一个酸菜,其他几乎一模一样。我和谢党恩边吃、边喝、边聊。


谢党恩说:我是1953年生于北京,北京七十七中学六八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1月24日来到延长县的黑家堡大队插队落户,刚来的时候虽然劳动强度大,经常吃不饱,但我并没觉得多么艰苦,反而觉得农村是真正大有作为的地方。没两年我就和村里的黑玉萍结婚了,婚后,村干部对我更加信任了,先是派我去县里参加农机学习班,回到村里开柴油机、办粮食加工厂,后来又让我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那时我还多次出席省、地、县的先进知青代表大会,走在哪都感觉很风光。再后来,不少人进了工厂、当了兵、返了城,大部分知青都离开了村里,我逐渐感到心理上越来越不平衡。1975年再次招工,我带着农村媳妇来到了延安钢厂,到现在已经整整20年了。


“我们厂过去有好几百名北京知青,那时候还是国家二级企业、陕西省明星企业,当时外地来参观的、考察的、取经的都很多。到了八零年,这个厂就逐渐开始走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1993年后半年开始厂里连续几个月给职工发不出工资,欠债达到了好几干万元,大部分人整天为吃饭发愁。


当然不仅是钢厂知青的生活艰苦。现在,延安还有372名北京知青,其中三分之一的人生活没有保障。将近一半的人月收入不足70元。因为生活极度困难,有离家出走的、失踪的,甚至还有自杀的,其实这些事情有关部门都知道,但就是得不到解决。


“拿我来说,还算是一名省级先进工作者,同时又是名因工双腿严重致残的特殊员工,照样得不到什么照顾。尤其是这些年,我调查掌握了厂领导的很多黑材料,给省上、中央一次又一次地反映他们的腐败行为,而且还写大字报、小字报、组织职工上访,不但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得到了打击报复。记得1993年因为我不愿改动报表的真实数字,所以被一名厂领导解雇。我曾多次找厂党委的领导交谈,但至今得不到解决,使我这个省级先进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流浪汉。”


谢党恩的爱人黑玉萍说:“我是1986年落实政策照顾到钢厂工作的。因为谢党恩得罪了领导,我也是1993年就被挂到空中了,至今不让我上班,也没给我发过一分钱。


我问谢党恩一家4口靠什么维持生活?他说:“我比较懂废钢料,这几年全靠跑到各县回收废钢材贩卖到外地挣点钱过日子,要不然我们两口子都没有工作非得饿死不可。


我问谢党恩今后的打算?他说:“我知道这辈子靠厂里是没有希望了,所以我只好自谋生路。这两年,我和知青路贵帮自费跑遍了延安地区的每个县,几乎找遍了留下的北京知青,绝大多数日子过得都很艰苦,儿女也没工作。我们一直想筹集资金在延安建个豆制品加工厂,把北京丰富的豆制品引进延安,以便安排知青子女,解决知青的后顾之忧。”


注:1997年11月8日,当我的《走过青春》正式出版并在北京西单华威大厦举行摄影展览和首发式的时候,谢党恩和14名留在延安的北京知青也出现在了现场,当时让我感到很惊讶。通过聊天,我才知道他是带领知青回京上访的,而且是无意当中在报纸上看到了《走过青春》首发式预告,因此他们特意赶到了现场。11月12日,当我在西单一家饭店邀请谢党恩和14名上访知青用餐时,他们一会儿激动得流泪,一会儿开怀大笑,个个都显得以后的日子有了希望。记得当时谢党恩说,他们已经到北京市和中央有关部门反映了北京知青在延安的处境,有关部门表示会尽快解决他们所反映的问题。延安方面还派人进京说服他们,说地委已经接到了国务院的电传,正在考虑如何解决知青的因难,希望他们尽快返回延安,并为他们买好了返程的车票。不久,《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中国经济时报》等多家媒体都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了采访报道。

村民们面对毛主席像
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1995年7月2日 星期日 晴 延安姚店镇

张明生

昨晚在谢党恩家那孔透风的窑洞里几乎没有睡着,因为蚊子很厉害,他先后两次起床用艾草给我熏蚊子,但还是无济于事。一早,谢党恩就做好了早饭,小米稀饭、馒头、咸菜、干辣椒面。饭后,我们一同来到了钢厂另一名知青的家中,这名知青叫张明生,媳妇也是当地人,看家庭条件和衣着打扮,感觉他家和谢党恩家没有什么区别。


张明生说:“我是1948年出生在北京,西颐中学六八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1月18日我和12名同学来到宜川县新市河公社上北赤大队插了队。当时我是知青组年龄最大的一个,第二年村长就让我当了知青组长。从此总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责任。


当了组长后,一心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刚开始搞科学种田,后来又带领知青帮助队上创办学校,建立医疗站。还在村里设立了一个毛主席语录台,要求村民们每天跑到语录台前面向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当时我们的这个革命大行动还得到了公社的表扬,外村的很多村民、知青还来参观我们组织的早请示和晚汇报活动。


那时的早请示晩汇报活动现在想想很有意思,按现在人说的话,其实就是瞎闹着玩。那时村民们面对毛主席像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有的说早上几点起的床,有的说早饭吃的是什么东西,有的说今天准备上山种什么,还有的说想去北京看望毛主席他老人家……晚汇报也是说什么的都有。村民们去山里受了一天苦,回来个个灰头土脸的,还要跑到语录台前对着毛主席像进行晚汇报。有的告诉毛主席今天种了几亩地,有的告诉毛主席种地走了几里路,有的向毛主席汇报他和谁去山里了,还有的对毛主席说他老婆晚上做的什么饭、他们准备几点睡觉等等………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说起这些现在觉得很可笑,但那时候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虽然当时面对的只是一张毛主席的画像,但谁都不会觉得是画像,都认为面对的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


“我们的早请示晚汇报活动可以说搞得很成功。同年底我出席了全县知识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回到村里没多久,我又被派出去当了民工,那时候人人都想去当民工,因为当民工不仅可以吃饱饭,还可以吃到肉。我当民工修过公路、架过铁路,经常受到各级领导的表扬。1971年5月,我又被贫下中农推荐去延安钢厂当上了炼钢工人,刚开始的那些年,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和劳动模范。”


1977年初,30岁的张明生爱上了当地女青年魏桂萍,结婚后,离开土窑洞好几年的张明生又一次住进了农民家的土窑洞。从此,他忙工作、忙儿女,过着紧日子。为了增进与房东之间的友情,他每天下班回来不是担上粪筐上山就是扛起锄头下地,房东家的农活他一忙又是整整10年。


张明生说:“我们结婚10年后,政府开始落实知青政策,我老婆这才被照顾到钢厂当合同工,从此我们开始享受双职工待遇,一家4口总算住上了公家的窑洞。


收入也从我一个人的40多块钱一下增长到了80多块钱,生活宽裕了很多。原来总想着回北京,日子好过了,也就再没想回北京的事情。心想不回就不回了,死了就埋在陕北算了,主要是回去也没有什么技术专长,说不定还不如留在陕北,毕竟这里没有多大的开支,消费要比北京小得多。再说回去也不一定能适应,北京现在竞争很激烈,万一没饭吃还得回来。比如延安就有回了北京混不下去又回来的,我不想走那条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水平。”


这些年由于市场经济的竞争,延安钢厂的生产一停再停,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从1995年5月起,张明生再没有领到工资,他家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困境,这是张明生最为关心和最为着急的事情。


采访完张明生已经是下午2点多钟,他没说给我做饭吃,我也没说要吃饭。其实此刻我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告辞后我去马路边乘坐辆过路长途汽车直奔延安,一小时后到达延安东关,并在一家小饭馆填饱了肚子,又匆匆去了延安长途汽车站准备前往西安。下午5点夜车准时出发,晚上12点我乘坐的长途汽车停在了西安火车站的西南角,我住进了解放饭店。计划明天一早飞北京,回去要到珠海和澳门给公家出差。


注:1997年11月1日,《走过青春》在北京举行首发式,张明生在北京念书的女儿也赶到现场代替父亲向读者签名,她面对书中父亲的照片和贫困的家境,一边签名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很多读者问她为什么流泪?她说:“爸爸妈妈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

总是把他划分为最可耻的那一类1995年9月28日 星期四 晴 延安

马德铮

两小时后,我乘坐的安尔-24型小飞机降落在了延安机场,接着又乘坐机场大巴进市区。下午4点钟,在老知青谢党恩的陪同下,我们在一个建筑工地上见到了老知青马德铮。


马德铮是一个极其老实的人,他说:“我遇的单位都不好。我1980年左右到了延安安装公司,工作刚刚稳定下来就经人介绍和延安女青年陈延彩结了婚,婚后感情不好,经常吵吵闹闹,几年后,她把儿子扔给我又嫁给了别人。后来正好赶上落实知青政策,小孩的户口转回了北京,他跟着爷爷奶奶在北京念到四年级。不幸赶上爷爷奶奶先后去世,儿子没人管了只好转回延安念‘高价书’。”我问他再成家没有。他说:“又找了一个农村的,不过对我特别好,还给我生了一个胖小子,而且对我的大儿子也很好。


按政策她早该转商品粮了,但是结婚6年来我为这事跑了不下60趟。听说是劳动局的一名同志交手续时把我老婆的材料搞丢了,所以一直不给我办。大人办不办倒没什么,主要是孩子快上学了,到时转不到城里,学校肯定不收。”


马德铮1952年生于北京,北京五十六中学六八届初中毕业生。由于父母解放前在京城开过粮店,解放后被定为资本家,公私合营交出了全部家产。从此他家也成了困难户。上学期间,班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需要点名、举手、分类,老师总是按原则把他划分为最可耻的那一类。同学嘲笑,自己也感到羞辱。


父亲给他“遗传”下来的这一伤痕把他刺激成了上山下乡的积极分子。1969年初,他来到了陕西延长县七里村公社杨寺坡大队。由于他从小喜欢文艺,不久,公社破格将这位“小资本家”抽进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从此,他巡回在田间、地头,唱语录歌,跳忠字舞,说三句半,演老两口学毛选。


一晃4年过去了,不少知青都走了。1972年底,他被招到延安一家小煤矿,不久煤矿缺少资金开采,宣布下马。第二年他被转到筹建中的焦化厂,没几天这家企业又以同样的原因停建。随后他被调进了延安通用机械厂,几年后该厂不景气他又调进延安重工业安装公司从事机械修理。


我问他单位效益怎样。他说:“延安天气冷,建筑行业的有效工作期只有6个月,其余6个月只发3个月的生活费,每月110元还没保证,另外3个月要靠自己想办法。我一年能挣2000多块钱,4口人还有两个是黑户,反正是够紧张的。”


注:10年过去了,过得怎么样我不得而知,尤其是他家的那些事情不知是否解决。

身穿警服头戴大盖帽
手握警棍的假警察

1995年9月30日 星期六 晴 延安

林树彬

昨天回家看妈妈,今天一早又来到延安北关大街的延安机械厂拜访知青。见到的第一位知青叫林树彬,他是1950年生于北京,北京新街口中学六八届初中毕业生。林树彬看上去显得很威风,他穿着警服、戴着墨镜,办公桌上还放着一根又粗又长的警棍,墙上还挂着许多武装保卫工作的条款和制度。


林树彬说:“我的警服和大盖帽都不是正规公安人员的警服,包括警棍也和真警察的不一样,因为我们企业小,没有正式的公安编制,只是企业内保。所以说我这个保卫科副科长并不算正式的公安人员。”我开玩笑说,那你应该算是假警察吧?他笑着说:“算是吧!出了厂子大门就没人认了。”


当年,林树彬好写字,爱作诗,算是比较有文采的学生,而且还很有号召力。在校期间,他写大字报、搞大批判、创建组织“抗大红旗”队伍,校园里一时被他和其他同学搞得轰轰烈烈。插队开始后,他不顾家庭阻止,极力要求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1969年1月4日,他带着满腔热情来到延安,跟着引路的队长和驮着行李的几头毛驴,徒步几十里,来到了延长县郑庄公社沙滩坪大队落了户。开始有些同学叫苦叫累时,他以革命的口气说服这些同学,向他们讲长征的故事。3年的农村生活渐渐地使他感觉到了漫长、艰难和枯燥。1971年底招工开始了,他和同学们都踊跃报名,他被队长推荐去延安机械厂当了工人。


二十多年过去了,林树彬当车工、搞检验、跑供销,工作兢兢业业。1990年他被调到厂保卫科,工衣换成了警服,火车头帽子也变成了大盖帽。不久又当上了副科长。


目前他全家4口人,虽说是双职工,但由于工厂效益不好,日子过得并不宽裕。林树彬说:“按有关政策,我的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可转回北京,但遗憾的是父亲病故,母亲年迈体弱,家中没人掌事。至今两个小孩的户口谁都没能转回北京。”他还认为自己从小远离父母流落他乡异地,尝遍了各种苦头,到儿女这辈,不想让他们再走老路了。


注:林树彬2000年退体,2001年全家迁回北京,退休金每月600元。回京后他在一家公司谋到一份看管停车场的工作,两个孩子也在北京打工谋生,全家4口人在海淀租住一间小平房相依为命。

能把我的骨灰送回北京
陪伴父母我就心满意足了

1995年9月30日 星期六延安

赵丽媛

采访完林树彬,我和谢党恩又来到了赵丽媛家。赵丽媛家坐落在延安凤凰山革命旧址的旁边,在一个半山腰上,白天风景很好。在当地来说,她家的条件算是很不错的,有好几孔很像窑洞的房子。


到赵丽媛家后,谢党恩说他累了,去睡觉了。我和赵丽媛说起了她的经历。赵丽媛说:“我是1952年生于北京,北京五十中学六八届初中毕业。插队开始后,我本来可以留在北京,但听一个好朋友的劝说,当时我带着很复杂的心情来到了陕北。记得是在1969年1月初我们来到延安,我被分配到了万花山公社罗崖大队。那个村里的水质不好,很多人都吃出了毛病,不久延安有关部门把我们调整到了柳林公社延河大队。第二年县里对知青大调整时,又把我换到了二十里铺大队柳树巷生产队,等于两年换了三个地方,但所干的农活儿并没有什么变化。”


1972年底,延安县开始招工了,老支书认为她接受再教育速度快,首先推荐她去当工人。报上去审查没几天,她第一个被卡了下来,随后的几次招工在政审时还是没有过关。她认为是自己个性强,说话不让人,有一次得罪了驻队干部,所以她比别人多接受了好几年的再教育。一次次的招工受阻使她彻底失去了信心,她觉得命运驱使自己将要长时间留在农村。为了有个依靠,她在村里和延安知青郭安交上了朋友,后来郭安离开农村并在延河百货中转站当了门卫。他对她的帮助、关心和保护,使她深深地爱上了他,1974年舂节她嫁给了每月有着18块钱固定收入的郭安。


赵丽嫒说:“其实整我的人我知道,还是我们北京来的人把我给整了,我只是不想点他的名字罢了。那时那人从北京来挂职锻炼,我觉得他水平很低,所以在公开场合嘲笑过他几次,结果就把他给得罪了。他那时候在村里的地位就好像苏联来中国的专家,比本地干部更有权威。他说不让我走,那谁也不敢放我,所以我比别人多受了将近10年苦。不过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也不想再说他的名字了,那种小心眼人也不值得一提。”


1976年初赵丽媛因病住院,按规定是应该退回北京,但郭安为了保住那个三口之家,把她办好的回京户口迁移证偷偷落到了延安县南市派出所。她没有回成北京,由一名农村青年变成了已婚的城镇待业青年,整天在家里看孩子。


赵丽媛说:“1978年底,延安县再次招工,我终于被招进了综合公司,并安排在百货门市部成了一名集体所有制营业员。我工作积极肯干,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并且在很短时间内就当上了百货门市部的主任。1986年按有关文件规定,凡在集体所有制单位工作的北京知青一律可以转为全民所有制工人,没想到公司领导以集体单位不能存在全民职工为由,要求我调走。正在我着急的时候,有一天我的腰被摔伤住进了医院。出院后,我的工作早就被别人代替了,因为我没能找到国营单位接收,所以又成了一名待业人员。”


10年来,赵丽媛一直没有单位上班,也没有一分钱的工资,她曾无数次向有关部门递交书面申请,要求给她安排工作,但至今得不到解决。


我问她郭安现在干什么。她说:“后来郭安觉得当门卫也不是个长事儿,所以通过关系调到了离延安一百多里地的延长县建筑公司去了,建筑公司效益也不好,他就学了开车。很多年了,他一直开车。


他家条件也不太好,兄弟7个,他是老二,日子也不好过。


“这么多年我在延安,他在延长,很长时间才能见一面。十多年了,我一分钱工资也不挣,他心理很不平衡。近两年,我们的夫妻感情已出现了严重危机。他一旦不给我生活费,我就无法生存了。这些年我真正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是什么。”


我问她家在北京的条件如何。她说:“我们兄弟姐妹5个,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我哥哥过得也不好,他在甘肃轴承厂工作,企业效益不好,收入也很低。弟弟和两个妹妹都在北京,他们过得还可以。总之,我过得是最差的。”


我问她有几个孩子。她说:“两个,大的是女儿,已经23了,小的是儿子,今年才7岁。”我又问她儿子怎么那么小?女儿在干什么?她接着说:“儿子是超生的,罚了1500块钱。女儿前几年有个政策回北京了,那时每个知青可以把一个子女的户口转回北京,我们当时觉得女儿大了,所以就先把女儿的户口转回去了。没想到女儿为这事很不高兴,一直很生气。当时她说为什么不把弟弟的户口转回去?


我说人家只让回一个,弟弟还小,以后慢慢再想办法,她非得说我偏心,还说她怀疑我不是她的亲妈!反而一直在怨恨我。至今也不写信,也不打电话,很少和我联系,有时一个月也不联系一次,我觉得很伤心。不过我相信她早晚会理解我的,毕竟我是把她送回了北京,又不是推到了火坑。”


我安慰她说,女儿长大成家后一定会把你接回北京的。赵丽媛说:“我这一生回北京是没有可能了,我希望女儿原谅我就可以了。我也不求她能帮我什么,只要她过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不然留在陕北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的发展,这里毕竟条件太差了。至于今后她接不接我回北京,我也没想依靠什么,但我还是很想让她等我死了以后,能把我的骨灰接回北京陪伴父母,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丽媛的这些话让我感觉很是伤感,为了调节气氛,我对她说,不要那么失落嘛!她说:“不是失落,可能流落在外地的知青,很多人的心情都和我一样。


下午5点钟,我们结束了对话。谢党恩回了姚店镇,我住进了延安宾馆,我们说好明天下午2点在姚店见面,计划在姚店的延安钢厂采访两个知青。


注:在我的印象中,赵丽媛是一个热情好客的老大姐。在我采访知青的3年当中,几乎每次去延安都要去看看她,很多次采访都是她陪着我去找那些知青,给了我很多帮助。

公安局早晚会抓她的1995年10月1日 星期日 晴 延安

韩天佑

昨晚虽然休息得很好,但今天的奔波却觉得很累。早晨6点起床,7点就到了位于延安市郊以东的延安丝绸厂采访韩天佑。


在丝绸厂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韩天佑的家,因为厂子不大,可以说每个人都是名人,更何况他还是个北京人。在别人的指引下我走进韩天佑家的时候,他正在做早饭,好像是米饭和土豆丝,也使我真正体会到了家徒四壁的说法。当韩天佑知道我是来采访他的时候,他显得很是紧张,并且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之后,他说“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5分钟后,他抱着两瓶罐头和一包香烟气喘吁吁地进了家门。


他把罐头放到土炕上之后,我看到一瓶是带鱼罐头一瓶是梨罐头,还有一包延安牌香烟。我说买这些干什么?他说:“给你吃啊!”我说你很有钱啊!他笑了笑说:“没有钱,是赊账买的,以后给钱。”经过我的再三劝阻,他最终没有打开罐头,答应我们走后再给人家还回去。他一边吃饭,我们一边开始聊天。


他说:“我是1951年生人,今年44了,家在北京长辛店住。我是1968年从长辛店中学初中毕业的,因为我从小学习不好,1969年1月26日响应号召来到陕北洛川县土基公社南太刘庄插队。1971年底招工进了丝绸厂,抽了10年丝,烧了15年锅炉,现在下岗了。


“我来延安26年了也没有什么发展,光会烧锅炉。


我是1977年初和延安市桥沟村菜农张金花结婚的。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她先后给我生下了韩荣和韩飞两个孩子。1985年国家照顾知青,给她和两个孩子都吃了商品粮。户口办了不到一个月她就跟我吵架,半年以后她另有所爱,带走了小儿子,不要我和韩荣了。”说话中间,他流出了眼泪。


我问他再找老婆没有。他说:“找了一个又跑了,现在还是没老婆。记得我离婚不到半年,人家就来给我介绍了安塞县化子坪的一位农村青年王燕,她比我小10岁,人长得漂亮,我第一眼就看上了,没几天我们就办了结婚证。她把窑收拾得很干净,第二年还生下了韩静。国家照顾我这个北京学生,又给她和孩子转了城市户口,她很满意。


今年5月,因为丝绸厂亏损彻底放了长假,其实就是倒闭了,几个月了一分钱工资也没发,吃饭也成了问题。停发工资还不到两个月,她就和我提出离婚,我死活不同意。7月15日那天,她偷偷拿走了家里的2000元存款,带着韩静跑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问他知道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回娘家了?他说我问了,没有回娘家。好像是跟着一个挺洋的男人跑了,估计是到西安去了。”


我说王燕跟你10年了,肯定不会和你离婚。他说不对。王燕现在变得很腐化,爱吃、爱穿,还戴上了耳环和项链。穿的也不像好人,脸上上还抹着粉,和鬼一样。”


我建议他去西安找找王燕。他说:“不找了。因为她走的是一条犯罪的道路,公安局早晚会抓她的。抓起来才好,让她去黑窑里好好受受罪!


我笑着说人家王燕戴耳环和项链不算犯法。他说:“犯了,重婚和破坏知青上山下乡都是犯法!还有跟别的男人也是犯法!


我问他以后再找老婆吗。他说:“不找了,一是没钱二是害怕找了吃上商品粮再跑了,三是我儿子韩荣长大了,住着不方便。再说我也老了,要女人也没什么用了。”他说完之后我笑了,他看我笑他也跟着笑,但感觉是一种很苦涩的笑。


我问韩荣现在干什么?他说:“韩荣今年本来想考高中,我没让他考,我怕万一考上没钱供他他又生气。因为我现在只拿70%的工资,每月还不到70块钱,我俩吃饭都很紧张。再说韩荣现在是北京户口,学得再好,延安也不会让他考大学,假如真考到北京我更养不起。还不如就在延安,靠公家给的60多块钱活一天算一天。


我问他60块生活费能保证吗。他说:“现在能保证,以后就不敢说了。我们厂原来有好几百人,光北京知青就有三百多人,现在人都快走光了,知青也走得只留下我和王雄骥两个人了。王雄骥和我差不多,老婆也跑了,他还进过两次监狱。其实他并没有犯过什么国法,只是一些小事,很冤柱!你一会儿可以去看看他,他就住我们下面一孔窑洞里。”


我给他拍完照片正要跟他出门去看王雄骥的时候,韩天佑的儿子韩荣回来了。韩荣长得特别精干,足有一米八的个子。聪明的韩荣看见我要出门,他小声说:“叔叔你能不能给我留个地址?”我顺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他,他再没有说话。回来不久,我便收到韩荣的一封来信,信的内容是让我在北京帮他找一份工作。


注:收到韩荣的来信之后,我开始为他联系工作。同年春节,我再次去延安采访知青返回时把他带回了北京,并送往事先联系好的天津的一家婚纱公司学习婚纱摄影。

来源:凤凰台《冷暖人生》黑明《记忆青春——100个知青命运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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