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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疯子的情缘——黑龙江兵团知青往事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兵团战友 Author 杨金芳

在兵团我和疯子的情缘作者:杨金芳

1973年春节刚过不久,战士们探亲后陆续回到四连,当时我在三排,排长是石复兴。团里举办"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我有幸参加。会议闭幕的前两天的下午,同寝室的一个战友在团部看到了我说:"回家探亲的战士又回来一批。李明山也回来了,他住到了我们的房间"。我说:"住就住吧!反正还有人没回来,有地方睡就行"。之后他又说了一句话,我听了吓了一跳。他说:"他可能疯了,得精神病了"。他讲了许多李明山这几天怪异的举动说:"房间住的人吓的都搬出去了,现在只有李明山一个人住我们房间"。听了这个消息我心里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疯了呢?


李明山是齐齐哈尔市下乡知青,人长的不高,不善言辞,性格孤僻,见人说话唯唯诺诺,看长相有点像"小炉匠"贼头贼脑的,其实真的是非常老实、窝囊,谁见都可以欺负的老实人。想想之前我和他还真能说上几句知心话,偶尔还能奉承我几句。现在他回来了,而且疯着回来了。不由得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是不是使他疯了的原因我不知道,但很可能和发病有关。

那是年前连里奉团里的命令,到十五连去挖排水渠。已经11月份了,之前还下了一场大雪,十五连距我连十五里路,交通工具是每人的两条腿,就是每天要走15里路到工地,抡一天大镐,甩一天土方,收工后再走十五里路回连队。连里决定任务分包到个人,谁干完谁回连队干活,不然连里不分配其它工作,这是死任务。


这样的任务像我这样的棒劳力都吃不消,何况李明山是那样的单薄。开始的前两天没看出什么异常,到第三天其他人都有完成任务的了,可李明山连三分之一的任务也没完成。第四天到工地刚刚把冻的一层冰刨掉。他就坐那发呆、发愁。在那呆着望着,突然他做了一个让全体战士都目瞪口呆的举动,他猛的坐了起来,挽起裤腿,脱掉鞋子,拿起工具就跳到冰冷的水里,水虽然只到脚脖子深,但刺骨的冰水使他没有站立几分钟就跳到岸上。挽下裤腿,穿上鞋子坐那又发呆。用无助的眼神看着其它战士干活。他真的绝望了,他横竖不干了。他此时的思想可能崩溃了。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坐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同房间的战士发现李明山的行李已打好了,可人也没有了,大家猜测他回家了。是的!他不干了!他回家了!现在他回来了!就这样疯着回来了!


第三天会议结束了,我回到了连队。我先找搬出去的室友。大概了解一下李明山的情况。他们劝我不要回去住,太可怕了。我说不行,我考虑第一、我们房间住八个人,八个人的八只箱子里装着我们八个人的全部家当。一个疯子没人看着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万一放把火损失的就不是只有我们几人的家当。第二、真的从心里同情他、可怜他、也真想见见他。最后我决定先回去看看,谈谈再说。我是状足了胆子去见那位可怜的人。

天已经黄昏,我们排住在锅炉房旁边新盖的集体宿舍。共是六个房间,朝南是寝室,朝北是走廊,走廊中间段开,一边住男生,另一边住女生。我们住中间一间。打开走廊的门,昏昏暗暗的没有开灯。走到房间开开门,还是昏昏暗暗没有灯光。房间里是对面炕,一边睡四个人。进门后回头只见李明山一个人萎缩着坐在门后的炕沿上,我本能的开开灯。开关是老式的拉线开关,随手一拉灯就亮了。李明山抬起了头看看我,似乎笑了一下,叫了一声金芳,就傻傻的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又表现出以前那唯唯喏喏的样子。我看了看他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也就状足了胆子开始了见面后的第一次谈话。


我在对面的炕沿上坐了下来。以强势的态度开始了问话。问:"他们人都去哪了"?回答:"我也不知道"。我说:"他们都让你吓跑了,你知道吗"?他脸上漏出诡异的笑,眼睛傻傻的看着我。我这时候一本正经的和他说:"李明山我跟你说,这个房间是我住的,只有你出去的份,我是不可能出去的。你听好了,如果你不听话胡闹我就把你赶走!你听见了吗"?他看我生气的样子连忙说:"金芳,哪能呢……"之后,又说了一些奉承我的话。看到这样的情况我决定留下来。


出去把行李拿回来,我把行李铺在和他对面的炕上,头朝里,拉线开关的绳子加长拉到我的枕头底下,以便一有声音我马上可以开灯。他是不能开灯的。我躺下后很长时间才朦胧睡着了。睡的正香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我马上开灯一看正是李明山开门要出去。我问:"你干什么去"?回答;"我去尿尿"。我说:"尿完马上回来听见没有"。他说:"听见了"。我说:"去吧"!他出去了十来分钟没回来。我担心别出事情。听说我没回来之前有一天半夜他跑到女生宿舍窗下,吓的女生乱叫。我马上出去,看到他只穿一件短裤在走廊门口站着一动不动。问他干什么呢?他说在看星星。东北四月份的晚上还很冷,我马上叫他回房间,他很顺从的和我进了房间。

第二天,我照常带他到场院上班。到场院后看到战士们正在做颗粒肥。他见到也不管男生、女生见人就追。追的女生哇哇叫、男生哈哈笑。看到此景我和在场的人讲:"你们不要这样跑,你越这样跑他越兴奋。现在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理他就好了"。事情果真是这样。有我看着再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中午下班后我到宿舍叫他把他所有的饭票都放我这,我帮他买饭他也同意了。他和我一起到食堂去打饭,到了食堂当时是男女生分两个窗口,各排一排在买饭。女生一看他来都吓的四处乱跑,这一跑他又兴奋起来了,又乱追起来。我见状向大家大呵一声:"都不要跑!你越跑他越兴奋"。我又大声把他叫到我的身边,他很听话。大家见状又排好队买饭了。


当天下午下班连里叫我到连部有事情,我拿好饭盒叮嘱他老实在家等我,我办好事情直接买饭回来吃饭,他答应我一定不出去。我回来已经快天黑了。开门看到他蹲在门后,好像往衣服口袋里装什么。我问他干什么呢?他说我在捡宝贝。我放下饭盒过去一看,原来地上有许多小石仔、小煤块、小树枝。我再摸摸他的上衣口袋,里面鼓鼓的全是这些东西。当时我命令他把这些东西扔掉,他不肯,说这些都是宝贝。傻傻的看了我半天,最后无奈只好把东西扔掉说:"金芳我谁都不怕,我就怕你。玉皇大帝我都不怕"。我问:"为什么"?他回答:"我是孙悟空"!我问为什么玉皇大帝都不怕反而怕我"?他说:"你是唐憎你是我师傅你一念"紧箍咒"我就头痛"。他说完自己也笑了,一直到晚上睡觉前不停的说他是孙悟空、我是唐憎。


不说了,肯定又是一夜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我和排长石复兴说:"你和连里说一下,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也睡不好觉,时间长了我也受不了"。下午排长告诉我:"连里向团里汇报了李明山的情况,决定明天送他回家看病,团医院明天上午安排救护车,你和程忠玉俩人要安全的把他送到家。之后就回来"。

第二天,救护车大概上午十点多从连队出发。车里连司机我们共四个人,路上我和李明山一直疯话联篇。一路上都把我当成他的师傅,也就是"唐憎"。他是徒儿"孙悟空"。我问他"你知道我们去什么地方?"他说"我们去哈尔滨"。我问他"我们去哈尔滨干什么?"他说:"我去找xxx。"(我们连一个女生的名字。)我问"你为什么去找她"他说"她喜欢我"。"我又问"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你?"他回答说"有一次在锅炉房打水她冲我笑了"。说完他哈哈大笑。这样一路的疯话、一路的颠簸到了齐齐哈尔,到了他家。把他交给了他的妈妈。我总算松了口气。和程忠玉到饭店吃了顿饭,逛了逛商店,就到56团驻齐齐哈尔办事处要了两个床铺休息,准备第二天早上坐团里的班车回连队。可是事情远远不是这么简单。当天晚上我俩已经就寝了,大概晚上十点多钟,办事处的服务人员带一个五十上下的老人来找我。经过自我介绍我才知道,他是李明山的继父。据他讲我和程忠玉从他家出来后也就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妈妈出门几分钟办点事,这时间李明山就不见了。他们家里的人把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没有找到李明山的影子。所以到这来看看是否在这。确认不在这后没办法他只能走了。


后半夜三点多钟我和程忠玉睡得正香,突然李明山的继父又来了,他告诉我俩刚刚得到消息,李明山现在白城子市的收容所里。他希望我俩去白城子把他接回来。一、他明天要上班。二、他怕李明山不肯和他回来,或回来的路上再跑了。我俩想想也没有办法。答应了他的请求,马上到火车站买了到白城子的火车票,到白城子去接李明山。火车上一路劳累,早上不到九点到了白城子市。马上打听"市收容所"的地址,又马不停蹄的到"收容所。"讲明情况。从收容所的同志的讲诉和李明山后来的讲诉再加上自己的分析,事情的大概经过我清楚了。李明山在我俩离开他家以后,他趁机从家跑了出来,之后就直奔火车站。(后来我问他坐火车想去什么地方?他说去哈尔滨找xxx。)他进站以后随便上了一列火车,他上车以后在火车上一直又唱又跳,列车员看他是疯疯癫癫的精神病,到白城子车站就把他给撵下车。这时候是下半夜两点左右。

半夜非常冷穿的又少,他出了车站在路上盲目的走着,正好碰到联防队员巡夜。联防队员问"干什么的?去什么地方"?他说:"我在找我师傅,太冷了"。联防队员又问"你师傅是谁,是干什么的"。他回答:"我师傅是唐憎,不知道去哪了"。联防队员看他精神不正常,就把他带到了收容所。到收容所以后也问他不出所以然来,之后在他的口袋里翻出他继父的好像工会的"会员证"知道他继父的工作单位"齐齐哈尔啤酒厂"。打电话到厂里确认之后让厂里马上通知家长来接人。之后才有了前面的故事。


事情清楚以后,收容所的同志带我去房间确认是不是李明山。收容所是个大套间,每间二十多平米,屋子南边是大火炕。每间炕上能睡七、八个人。可每间都关着二十几个"盲流子"。门上有窗,我看了一下没有看到,又打开门到里面套间。隔门窗往里一看,只见李明山站在炕的中间又唱又跳。周围围了十几个人,炕下有十来个人一起起哄,真的好不热闹。我确定他在里面后便和收容所的同志一同出来了。因为我们出火车站的时候已经看了回程火车,最早的一班下午两点多。我俩一夜没有睡好觉,去旅店打个"间"。


下午一点多我们到收容所办完手续后去领人。当把李明山领出来,他见到我俩人真的非常激动。还是一个劲的叫师傅,说在里面那些人叫他唱歌跳舞,如果不听话他们就打他。这回师傅来了就好了,那些人不敢打他了。听了他的话我心里还真不是滋味,觉得他真的可怜。我们一行三人到火车站买了回程火车票坐上了火车,在回程的车厢里他从上车唱到下车。我和旅客们说:"大家不要怕,他精神不好但他不会打人的,他唱他的大家不要起哄就可以了"。好在他非常听我的话,叫他歇一会儿再唱他就歇一会儿唱。几个小时后我们到了齐齐哈尔。


到了他家已经快黑天了,把他交给他父母。告诉他们最好明天上午就去精神病院看病住院。还有看好他别让他再跑了。从他家出来我们俩总算松了口气,直奔办事处就宿。我们俩在办事处刚刚躺下,李明山的继父又来了。说我们俩从他家走后他的家人就劝他明天去医院看病,他似乎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他死活不愿意去,说自己没有病,他的姐姐和姐夫都来劝他,他一概不听。劝急眼了就摔东西。不去医院家里根本看不住他,家里实在没有办法劝动他。只好跑来求助我俩帮他们劝劝答应就诊。开始我俩没有同意,因为连里只要求我们送他到家。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更有我们已经耽误两天怕回连队没法交代。可是他继父苦苦的哀求,只差没有跪下求我俩。说李明山只听我的话,只有我可以说服他到医院去看病。不然他是死活不会去医院的。看他老人家也可怜只好答应了他。


第二天上午到了他家,看到李明山我只说了一句"听话!赶快和我们一起去医院,这次送你回来就是来看病的。听见没有?"他看着我很不情愿的小声说:"我师傅叫我去我就去"。收拾好要带的东西,我们一行五个人一同去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这四个字,听着就很渗人的,以前从来没有见识过。和监狱没有什么两样。我们到了门厅后就不让我们进去了。一切手续办好后,两个医生带李明山进院区。一开门便看到里面全是铁栅栏间壁开的房间,病人一看到有人进来,都跑过来了。有的傻傻的看着、有的嘻嘻哈哈的笑着、有的怪怪的叫着。李明山被两个男医生拉着乖乖的走进病区。其实这时候能看出来他很明白他要去什么样的地方。很不情愿的边跟医生走边回头,不哭也不闹,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我。我赶快一低头走了。心里还真的非常难过,感觉是我把他送进了监狱。

后记:

1974年开春的一天,排长石复兴告诉我李明山要出院了。需要送住院费去接他出院,连里决定派我去。我到出纳朱绍忠那拿了现金支票,去齐齐哈尔精神病院"接李明山出院。

一年的治疗他的病情已经稳定,神志清醒和正常人一样。出院后带我到他的姐姐家,他继父、姐姐、姐夫非常客气,炒了几个菜,准备瓶酒。饭间他家人是千恩万谢,说多亏我的照顾,不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李明山也一再表示感谢。我对他们说;"一切都是应该的。因为我们是一个排的战友"。


这一年我被连里推荐上了学,学校在齐齐哈尔。从此我离开了连队。


1976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在学校刚刚下课,在宿舍休息。突然走廊有人喊:"杨金芳有人找"。我出去一看找我的人是李明山,谢了那位同学把李明山带进宿舍。正是食堂要开饭的时间,让同宿舍的同学在食堂多买两个菜带回来。我俩便聊了起来。问了他怎么知道我在的学校,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他基本就是傻笑。我以为他的病已经好了,一直在家休养,没有回连队。知道我在齐市上学便来看看我。可谈话中能看出精神多少有点问题。我问:"你来我这你家里知道吗"?他讲:"不知道。就想来看看你,所以来了"。同学把饭打回来了,我说:"饿了吧,赶紧吃饭"。他也没客气的吃了起来。吃完饭我说:"你家里不知道你来我这,你赶快回家吧"。他说:"好吧"!我把他送出校门,再三叮嘱坐车直接回家。他也满口答应的走了。


李明山走的第二天下午基本同一时间,又听到有人找我。我马上出去一看是战友周元希,赶快请进门。进门后他就问我:"李明山来过你这吗"?我说:"昨天来过"。我把昨天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通过谈话我才知道事情的大概。其实李明山1975年便回连队了,最近连里发现他的精神又出现了问题,所以委派周元希把他送回家养病。可是送到家周元希走后李明山就失踪了。找了半天没找到,第二天上午他们跑到富拉尔基李明山的姑姑家,才知道前一天下午两点多钟,李明山到了他的姑姑家,但只坐了一刻钟突然说:"不行,我师傅在叫我,我得赶快去找他"。说完就抬屁股走人了。


李明山家里人告诉周元希,李明山说的师傅是我。周元希告诉他们我就在齐市上学,已经离开连队两年了。他家委托周元希到我学校看看是否来过我这里。我听了非常后悔昨天没有护送他回家。周元希了解情况后马上走了,说是到他家里看看,说明情况。不管怎么样第二天一定回连队。

我送走周元希以后再也无李明山的消息。直到今年年初我在群里发表此文的前半部分,才从战友刘庆祥那得到消息,李明山多年前已经去世了。我听到这消息后很遗憾的和刘庆祥说;"死了好"!死对于他是最好的解脱。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难过。

作者简介

杨金芳,1951年生 男 哈尔滨市第十八中学校1967届毕业生,1968年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五师56团一营四连 ,1974年推荐上学,有六年兵团生活经历,现已经退休。

文章来源:兵团战友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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