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216|潮湿

来北方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不喜欢南方的潮湿。

不知道湖北算不算南方，但是在我心里是算的，生活在长江边上，南方没有那么南，但会比中原南。

水边生，水边长，记忆里便是灰蒙蒙的天和水，一碰到梅雨季节或是冬季阴雨连绵，真的是非常不愉快的体验。

那衣服和袜子就挂在那里，一周也干不了，滴滴答答，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瓷砖地面沾点泥水就脏，脏了再擦，擦了又脏。

最心伤的是那种看不到头的感觉，小小的县城里，寒雨落叶，书桌上堆叠的题册，会有一瞬间难以脱逃命运的无奈。

一遍遍做着题，那便是一天天搭起天梯，用努力改写环境的尝试，不问前程，但尽人事。

从住的地方到学校，几百米的距离，打着伞，满地的落叶，鞋子会湿，衣服会潮，街上没什么人，到处破败的景象。

待在教室里，书堆得老高，特别喜欢分到靠墙的位置，我会收拾得很干净，尽可能保持干燥暖和，和窗外的阴雨尽可能隔开，创造出两个世界。

每年不知道那几个月是怎么过的，想想就身上哆嗦。

尤其是冬天，不下雪，只下雨，魔法的冷刺穿一切，被窝里都像冰窖。

所以当母亲跟我形容的时候，我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那些过去缠绕着我不适的日子，竟然像上辈子的镜像。

她在洗手间摔了一跤，一方面是因为桶有轮子，另一方面便是因为潮湿地面的作用，摔得不轻。

家里没有其他人，父亲走了一年，再不会有人从那个屋子走来，扶起她。

所以她在地上躺了很久，腰动不了，然后慢慢挪到马桶上，再站起来挪到床上。

她说这是潮湿天气的错，整日开着电暖气，似乎热气被潮湿封锁，起不到太大作用。

本就不太好的腰椎，在潮湿的南方冬季，显得尤为脆弱。

我说怎么办呢？要不要叫谁来，她说不要。

于是我想起南方那些难熬的夜晚，那些冰冷的年岁。

人的感觉常常折射着当下的场景，它并不准确，现在是二月，十一二月的苦已经像尘封的回忆。

今天去理发，理发的大姐说，她是这四五天才彻底恢复过来，大概是因为劳累，阴阳反复。但一旦彻底恢复过来，也就跟过去说再见了，过去的病痛也都淡忘了。

生命赋予我们这样的超能力，生命也需要我们健忘，才好一直往前走。

当潮湿不再困扰我的时候，我便也彻底忘记了它，我想我这一生，即便重遇，也会想很多办法，不再是儿时的那种心情。

但是，托着我离开潮湿环境的人，却仍浸泡其中，这似乎成为了命运。

乡情，回忆，事业，改不过来的口味和生活习惯，已经适应一辈子的人际交往模式，和那些潮湿的天气一样，混同在生命里。

我从不说自己是个北京人，大学里也不会故意去说标准的普通话，以证明自己不是个外乡人。

我是湖北人，生是湖北人，便带着那里的记忆，享受奇奇怪怪的口音，虽然我的生命不再潮湿，反而转向干燥的极端，但经历过那一切，都像是熔刻在骨子里的。

我们走了很远，也似乎忘记了来路，只是在走，不停地走。

今天北京下雪了，2023年的第一场雪，很小，地面很潮湿，正好出去，经过景山和红楼，想起教员曾在这里当图书管理员，湖南和湖北挨得近，南北方的冬天千差万别，那时看到雪的心情，又是如何？

下雪了，路上的人都很高兴，不再有我记忆里那种万物破败的感觉。当干燥成为主色，潮湿便成为识趣讨喜的点缀。我并没有很欢喜，或者很悲伤，就是想起很多事。

景山公园的外墙，色差中可以看到雪的大小

教员、鲁迅先生都待过的红楼

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