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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伪装的利用:对美国“科学神创”运动的反思 | 杨正 卫星悦

风云之声 2024-02-18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中科大科技传播系 Author 中科大科技传播系



本栏目是《科学传播与科学教育》第一辑文章分享,本次分享文章为《“科学”伪装的利用:对美国“科学神创”运动的反思》。




摘要   “科学神创”运动是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发生在美国的一场利用科学来证明神创论的宗教运动。通过历史梳理与文献研究的方法,笔者对这一宗教运动的始末进行分析,试图展示该宗教运动是如何利用科学形象作为外套与论战武器,并最终为广大公众所接受的过程。最终,基于科学神创运动中科学与伪科学的区别、伪科学对于科学的利用以及科学与公众之间的关系,结合当下中国存在的科学谣言,对如何能够有效避免伪科学论断的再次流行进行了思考。


关键词     科学神创主义;达尔文主义;科学外衣;公众态度


1 引言

     20世纪60年代,美国境内发生了一场神创论者与达尔文主义者争执世界起源的运动。在这场运动中,神创论者放弃了原有的宗教论点,而选择采用所谓的科学论点为自身的理论寻找支持。这种以科学为外套而进行神创论宣传的运动在美国被称为科学神创运动(creation science movement)。这一场科学神创运动持续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却深刻影响了美国当代人对于达尔文主义和神创论主义的认识,甚至进一步影响了他们对于科学、社会与宗教之间关系的理解。当下中国,打着科学旗号的宗教运动、伪科学运动以及商业传播活动层出不穷,例如最近的量子佛学理论等。科学逐渐从被人们尊敬和崇拜的神坛上退下,并成为了一种达到特定目的而采用的包装手段。而在精美的科学包装下,广大受众往往不具备精准区分科学与非科学以及伪科学之间的能力。国内针对这一领域的研究大多关注当下情况,缺乏对于历史相似情境的反思。因此,重新梳理美国科学神创运动,从中整理宗教是如何被“科学”所包装并借此以影响大众,对我们当下理解科学、科学传播与社会的关系,理清社会传播体系中科学与伪科学之间的区别,以及进一步避免当前中国所出现的科学被宗教或商业过度利用的情况均有所帮助。

2  科学神创运动的历史

 2.1前声——达尔文主义与神创主义的争论 

      科学神创运动虽然具体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之间,但有关神创主义与达尔文主义之间的争论却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神创主义与达尔文主义之间的长时间争论一方面为科学神创主义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基础,另一方面神创主义表面上的节节败退也为科学神创主义的出现提供了最为直接的刺激因素。

     1859年,达尔文发表《物种起源》时,就受到了来自宗教势力的极大反对与批判。因为,达尔文主义认为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物,都是从共同的祖先经过漫长的演变而来的。这种理论与宗教势力,特别是与基督教所持的《圣经》创世纪理论相矛盾(《圣经》记载上帝用六天时间创造了天地万物。当时,达尔文主义者为这一矛盾寻找的解决办法是“指出圣经不应该在字面上进行解释,它应该被看成是寓言性的或者是象征意义的”[1]。这一种试图融合达尔文主义与神创主义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广大基督教众的接受。

      这种争论在美国显得尤为突出。根据盖洛普公司2019年的调查,目前为止,美国仍约有40%的成年人信奉神创论,这一比例远高于英国及欧洲大陆。19 世纪末,随着越来越多的公立高中开始教授进化论,美国民众对于这一争论的热情也水涨船高。尤其在美国的南部诸州,许多福音教派的信徒们一直不愿意改变自身的宗教信仰来适应科学发展带来的达尔文主义。他们坚持认为神创论正确无误,而进化论则是对正确事实的扭曲。这种争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达到顶峰[2]。


2.2预演——猴子宙判(Scopes Trial)

     随着越来越多的公立学校开始教授进化论的相关内容,宗教势力的反对声音也其嚣尘上。最终于 1925 年爆发了著名的猴子审判(又称美国猴子案件)。1925年3月23日,美国田纳西州颁布了著名的巴勒特法案,禁止全州公立学校在课堂上讲授“人是由低等动物,如猴子,进化而来”的进化论理论。法案颁布后一度引起了以达尔文主义者为代表的一系列自然科学界人士的强烈反对。在此背景下,一名田纳西州的物理教师科普斯冒险在课堂上讲授进化论及达尔文主义思想。随即,这位教师被以违背州法的罪名控告,最终被处以相应的处罚。虽然科普斯最终只被定为轻罪,所受的处罚也仅为罚金[3]。然而这样一场审判所带来的结果却是神创主义的暫时性胜利。

     然而神创主义短暂性的胜利在持续了近30年后遭受到了严峻的反击。1957年,苏联成功发射了第一额人造卫星,由此揭开了美苏两国在空间科学以及其他各科学领城内的竞争。1958 年,美国联邦政府颁布了《国防教育法案》,重新评估全国的科学教育水平并制定科学教育方针。基于(国防教育法案》美国生物科学教育委员会( Biological Sciences Curriculum Study)于1963起草了新的全国高中生物科学教育准则。这一新的教育准则明文规定将全面讲投进化论,并将神创主义及其他非科学、伪科学主张从教材中剔除出去。在科学竞争的大背景下,1967年,田纳西州废除了1925年颁发的巴勒特法案。至此,长达四十余年的猴子审判风波到此暂时告一段落[4]。


2.3高潮——科学神创主义的20年

      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美国对于进化论及达尔文主义的推崇使得当时的神创论者及其背后的宗教势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不得不重新宜扬神创主义的合理性与正统性。然而在全国上下对科学理念推崇和对科学逻辑的学习中,利用传统的圣经说已经无法完全获得广大民众的支持与信服。于是,一种全新的为神创主义进行辩护的理论体系亟待提出。

      1961年,美国神创论者约翰·科姆以及亨利·莫里斯共同发表了《创世纪洪水》(TheGenesisFlood)一书[5],书中约翰与亨利重新阐述了1923年由神创论学者及地理学家乔治·麦克里迪所提出的新灾变论(Catastrophism),指出当下的地理环境与地质构造均是由大洪水所造成的,然而不同于乔治基于圣经及其他成文文献的引用,约翰与享利试图从当时的科学逻辑出发对灾变论进行维护。他们提出就他们所发现的化石证据与地质线索,足以证明地球的历史只有一万年左右。同时,化石证据也表明所有的大陆都曾遭受过同一时期的洪水侵袭。虽然在《创世纪洪水》中,约翰与享利没有有效并清晰地提供出有力的现实证据来支持灾变论,他们所使用的化石证据也大多模棱两可[6],但是他们这种试图用科学逻辑以及证据证明的论证方式却被后来的神创主义者所采纳。科学神创运动也正式由此开始,亨利·莫里斯也因此被称为科学神创主义之父[7]。

      科学神创主义从20世纪60年代初被提出以后一直致力于通过科学逻辑论证的方式来证明神创论。他们主要的观点集中在以下方面:①宇宙与生命是突然间从无到有,被创造出来的;②并没有充足的科学证据可以证明所有的生物都是由简单的祖先通过自然选择演变而来;③动物和植物形态与性状的改变是十分有限的;④人与猿猴有着不同的祖先;⑤地球上的地理现状是由大洪水等灾难事件所造成的等。在这些主张中,科学神创主义者故意模糊了一些由圣经提出的明显具有宗教性质的论断,如上帝六天创造论,亚当夏娃是所有人类的单一祖先等[8]。这些论断被亨利.莫里斯加以总结并论述,最终形成了科学神创主义的集大成之作:《科学神创论》(1974)( Scientific Creationism)[9]。在该书中,亨利·莫里斯运用了地质学、化石证据、字宙学、辐射论等多重科学证据试图证明上述的神创理论。同时,他还通过科学论证指出,进化论当下仍然没有足够的科学证据可以进行支撑,所以进化论与科学神创论都是用以解释世界形成的平等的科学理论,应当在各类学校中获得平等的对待[10]。

      亨利·莫里斯的观点得到了当时几乎所有的神创主义者的支持。他们重新开始燃起了活动的热情,并强烈要求各个州立法保护神创主义在学校中得以教授的权利。于是,原本较为单纯的神创论与进化论之间的争辩逐渐演化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会运动。在神创科学运动中,神创论者不仅使用科学手段为自身的合法地位进行辩护,而且更进一步强调自身运动的政治合法性。在一份由科学神创主义者所提交的法案申请书中,他们明确指出,之所以倡导在学校中讲授科学神创论,是为了保证整个学术界的自由,保障学生自由选择所信仰的科学理论的权利[11]。随着科学神创运动的蓬勃发展,许多州政府与公立学校开始逐渐妥协并接受了科学神创论者所提出的公平对持神创论与进化论两种理论的提议,开始在学校中同时讲授两种完全不同的有关世界起源的理论。1981 年,阿肯色州通过590号法案,宣布公立学校必须给予科学神创论与进化论两种理论同等的授课时间[12]。这一法案的通过标志着科学神创主义走向了高潮。


2.4结局——1987年最高法院审判

      然面科学神创主义运动的胜利并没有持续很久。1981年前后在受到阿肯色州590法案成功颁布的激励下,十余份相似的法案在弗罗里达州、爱荷华州、明尼苏达州、南加州以及印第安纳州等地纷纷被提交,然而这些法案或是被直接否决,或是在投票中败阵,无一得以实现。在接下来的几年中,科学神创主义遭受到了以进化论者为代表的科学家群体的猛烈抨击。他们指出,打着科学旗号的科学神创论根本就是伪科学。在1982年的阿肯色州大论战中,进化论者及其背后的科学家群体直接指出了科学神创主义的几大科学漏洞,并直接将其排斥在科学殿堂之外。他们指出,科学神创论的世界突生于无的理念无法被证实亦无法被证伪;灾变论无法在科学逻辑上完成自洽;神创论所宣称的人类与猿猴并非同一祖先的论点缺乏科学证据:神创科学用以区分人与动物的“种类”并不具有科学性等[13]。这些基于科学逻辑的抨击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数州立政府与法院的支持。神创科学运动再也没法像前20年一样迅速发展。虽然他们进一一步提出了基于上帝神创论的智慧设计理论(In-elligent Design)来进行回应,但是所得成果均不明显。

      1987年,美国最高法院对神创科学理论做出了最终裁决。最高法院裁定神创论与科学神创论均属为宗教范畴内的概念而非科学概念因此不能在公立学校中得到拥护与讲授[14]。至此,神创科学运动宣告失败。虽然之后仍有许多科学神创主义者继续:尝试用科学手段进行辩护,如1989年所发表的《生物与神创论》一书尝试从生物学的角度来对神创论的科学性进行辩护,但是并没有引起广泛关注。随后的上帝智慧设计运动(Inelligent Design),虽然将创作者的观点转化为设计者的观点,但科学逻辑的内涵仍然无法有效地融入宗教逻辑中。例如,宗教所强调的上帝设计过程中的基于上帝全知全能的偶发的神迹现象与既定的、可探究的、不变的物质规律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15]。

      科学神创主义这种以宗教为内涵,以科学为外衣的融合方式既受到了科学界的抵触,也不完全为传统宗教界所接受[16],但这种对于宗教与科学的尝试性融合却为当时科学与宗教的极端分离现状提供了一条新的互动思路。不过,科学与宗教的此次尝试性融合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并且在此之后科学界彻底地将与宗教有关的概念剔除在科学范畴之外。科学神创运动在尝试融合宗教与科学思想的同时,却也将这种互动带入了绝境。

3 神创科学在科学框架内的反击

      本文的重点其实并不在展示科学神创主义的历史发展,而是希望从科学神创运动中发现宗教或是非科学观点是如何运用科学外衣进行自我辩护的。总结科学神创运动的发展过程,可以发现,科学神创主义对于科学外衣的运用几乎已经达到了全面而系统的地步。具体而言,其所利用的科学外衣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科学逻辑与科学论证方法的运用;“科学证据”的提供;科学组织形式的运用以及“科学成果”展示。


3.1科学逻辑与科学论证方法的运用

      科学神创主义在创立与发展的过程中,其所面对的最大的敌人便是进化论。然而在与进化论进行论争的时候,科学神创主义并没有像传统的宗教神创主义一样采用《圣经》作为一切论争的证据来源。他们尝试使用科学性的话语以及科学论证的逻辑来证明进化论的非科学性,从而为自身的科学性进行辩护。

      他们首先批评进化论缺少最为直接且充分的客观证据。科学神创主义者指出,进化论所依赖的化石证据在时间上并不连续,在空间上并不具备足够的广泛性。同时,支持人与猿猴来源于同-祖先的观点也缺乏最为直接的化石证据[17]。所以进化论并不能够成为一种可以被接受的科学理论。

      随后,他们又对进化论所提出的理论逻辑进行攻击,他们认为达尔文提出进化论完全是基于个人的经验,是他个人旅行经历的感性表达而非理性演绎。他们指出达尔文在许多植物与动物的分类上缺乏科学性,完全是凭借自己的经验与感官体验来加以分类与命名[18]。所以,达尔文主义及其所包含的进化论在整体上就缺乏科学所应具备的客观性。

       最后,也是最具有攻击性的一点,科学神创主义利用科学的定义与逻辑指出,进化论并不是科学理论,最关键的是在于这一理论不具有可重复检验性,强调进化论在达尔文提出之后便不再有人进行重复实验[19]。不可实验性与不可重复性成为了科学神创主义攻击进化论最为有力的武器。

       虽然科学神创主义并没有利用科学逻辑为自身的科学合理性提供十分有利的证据,然而在攻击其最大的竞争对手——进化论方面却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科学语言而非宗教语言,科学逻辑而非宗教逻辑的运用使得科学神创主义在与进化论进行论战时显得十分具有科学性。


3.2“科学证据”的提供

      在科学神创运动发展的过程中,科学家群体对于这一理念最为直接的攻击便在于指出科学神创主义无法有效提供可以证明其理论的客观证据。虽然这一指责也被科学神创主义者反过来诘难进化论者。但是无法提供科学证据仍然是摆在科学神创论面前最为严重的问题。

      1970年,科学神创主义者罗伯特·金特里开始试图采用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理论来支持神创理论。他联合其他神创主义者宣称,他们已经完成了相关的科学实验,并证明所谓的15亿年前发生的核衰变其实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完成的。他们进一步将这种宣传理论化为“亿倍衰变理论",即放射性元素的衰变速度其实比科学家们所宣称的速度要快上亿万倍[20]。这种看似玄妙的“科学理论”一时间被广大神创主义者所接受并广泛传播开来。许多对物理学知识知之甚少的普通公众很容易就被这种科学性的外衣所感染,从而相信整个世界其实只是在一万余年前突然产生的。

      除了“亿倍衰变理论”之外,地理学与生物学也是科学神创运动经常采用寻求科学证据的领域。科学神创主义者们通过搜集化石及地质资料,宜称当前各大大陆都曾在相似的时间内遭受过洪水的袭击,以试图证明大洪水等世界性灾难的存在并对当下的地质构造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此外,动植物之间的微小差异也被他们用来证明是上帝创造使然而非缓慢进化出现的理由。


3.3科学组织形式的运用

      神创科学者们在与系统化的科学家群体进行论战的时候发现,松散的组织结构使得其自身的论战力量被大范围削弱。从19世纪末开始,以英国皇家学会.美国科学促进会、美国国家科学委员会等为代表的科学界组织就开始集中力量宣传进化论与达尔文主义,并组织相应的科学家对神创理论进行辩驳。缺乏系统组织的神创主义者仍然依赖着以教会与教堂为中心的小型活动中心,孤立地进行论战。

      20世纪60年代前后,随着神创主义对于科学方法的吸收,他们逐渐发展,但要想与进化论一较高下,就必领系统地吸纳团结全国范围乃至全世界范围内的科学神创者们,于是类似于美国国家科学委员会等专业科学组织的组织形式开始被科学神创主义者所采用。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全球各地陆续建立起了超过50家科学神创主义研究机构,其中最具有代表性影响范围最大、会员最多的是20世纪60年代前后建立在美国的4家研究机构:圣地亚哥的神创主义研究中心(theInstituteforCreationRe-search,ICR);密歇根安娜堡的神创科学研究会(the Creation Research Society,CRS);堪萨斯威奇托的神创、社会与人类研究会(the Creation, Social ScienceandHumanities Society.CSSHS)以及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圣经科学研究会( Bible-Science Association,BSA)[21]。这四个组织都有其系统的组织建构,并在特定的领域内与进化论进行论战。如ICR主要关注在K-12( kindergrten through twelfth grade)进行科学神创教育。CSSHS 主要注重从心理学角度对神创主义进行辩护。

      在这四家机构中,ICR规模最大。在公众活动中,它从不宜称自己是一个宗教机构,而是以一个科学组织的形象出现。他们定期组织“科学”活动,召开“科学"讲座,并组织公众参观其研究机构。从传播与普及的手段看,ICR是十分成功的。以至于当时美国生物教师联合会(The N ational Association of Biology Teachers)都称赞ICR是一“组织完善、资金充足、活动丰富”的科学机构。

      这种类似于科学组织的建构一方面使得科学神创主义能够团结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力量来与进化论进行论战。另一方面,以这种组织形式为外衣而对公众进行的各类活动也显得更为“科学”化,从而更有助于神创主义者为自己在科学界身份合法化产生推力。


3.4 “科学成果”的展示

      与科学界的论战不仅使得神创主义者们意识到建立自己组织的重要性,同时也发现了拥有自己言论阵地的必要性。于是,神创主义者也模仿着科学界开始创办各类的“科学”杂志。上述的四大科学神创主义机构均办有自己的“科学”杂志,或月刊或季刊。神创主义者们通过这些期刊来发表自己的言论,公开自己的“科研”成果。

      但是仅有自己的期刊是远远不够的,这些期刊创刊时间短,影响力有限,无法有效地打入到科学界内部。所以,要想真正地在科学界以及公众面前展示他们自己的“科学”成果,神创主义者依然需要借助科学界内的科学期刊的帮助。但是,成熟的同行评议科学类期刊无法发表他们带有明显宗教色彩的“科研”论文。于是,以CSSHS为代表的一批神创主义者开始另辟蹊径,他们从社会科学、人类学、心理学等角度出发,采用民意调查等社会科学研究方法来对神创主义的合理性进行维护,并在相应的社会科学期刊中发表其研究成果。虽然没有被真正的科学界所接受,但在权威的社会科学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仍然让这些科学神创者们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的研究受到了科学界乃至公众的认可。

4 基于神创科学对中国当下科学与公众的反思

      回归到本文的写作目的:通过对于科学神创主义发展的分析,讨论非科学或伪科学命题是如何利用科学外衣来迷惑公众的。

      回顾一下当下社交网络上流行的几大谣言:“国家863计划研究结果表明,喝某品牌凉茶可以延长寿命大约10%,消息获得了华大基因总裁的高度认同”;“经科学验证,化疗的5年存活率只有2.3%";“BBC6月15日消息,霍金再发警告不要登月,科学家证实外星人就在月球背面"以及和神创科学更为接近的运用量子力学理论来宣传佛教思想的“量子佛学"。这些谣言最大的特点,也是与科学神创运动最为相似的特点,就是对于科学外衣的运用。从科学实验过程的叙述,到对于著名科学人物的形象引入。这些谣盲在传播的过程中之所以能够为广大的公众所接受并信任,最主要的原因便在于这种伪装的科学性"[22]。

      以“量子佛学”为例,2013年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题为《量子佛学》的“专著”,试图运用量子物理理论来论证佛学的“科学性”。该书的作者从如何证明电子是无处不在的开始谈起.继而用量子物理里的不确定性来论证佛法中的“空"以及涅槃境界的存在。该书宣称“以前所未有的科学方式,直趋明心见性和顿悟佛学实相"。究其本质,与神创科学运动运用所谓的科学证据来证明上帝存在如出一辙。且这种荒谬的结论竞然业已出版,且在公众中广为流传。这是因为“量子佛学”中这些似是而非的科学论证对于当下崇尚科学的中国公众来说十分具有诱惑力。接收到这一信息的公众们很快就将这种高深的科学理论与佛家思想关联起来,从面将对科学的信任转嫁到这些宗教结论上。

      此外,研究进一步表明当下的中国公众,特别是互联网公众,对于社会问题已经发展出了一套思考体系,即该信息的来源是否可靠,该事件的双方是否都得到了准确发声。我们所看到的有关社会事件的信息是否真实等[23]。然而当这些流传在社交媒体上的信息一旦与科学相联系,公众的思辨能力就显现出了明显的退化[24]。这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当下社会对于“科学”这一概念的过度信任化.与“科学"相关联的概念在公众心理中均存在较为高端化、可信化的形象建构。自新文化运动,“科学”一词被引入中国后,“科学"便被中国社会用以作为“正确”的同义词或代名词[25]。新中国成立之后,对于“科学”的崇拜更为严重。与科学神创主义出现的社会背景相似。我国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内试图以“科学"作为国际竟争最为直接有效的武器。所以,在全民范围内必须建构出一种对于“科学"无条件崇拜的姿态。“科学"一词被放置在褒义语境中的顶峰,与之相对的都是“愚昧”“落后”等贬义色彩浓郁的表达[26]。这种对于“科学”的盲目崇拜,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科学的快速发展。但从长远来看,这种盲目崇拜也慢慢将“科学”从绝对正确的神坛上拉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商业性或宗教性的组织意识到了公众对于科学的崇拜,从而将“科学”作为一种宣传武器加以使用。如同神创科学运动一样,他们所在乎的不是所使用的“科学”的准确性,而只是使用“科学”的名号。但是,在实践中,仅仅是使用“科学”的名号作为宣传武器,其所取得的宣传效果就十分惹人注目,于是越来越多的类似于神创科学运动或是量子佛学的案例开始出现。与此同时,科学界的严谨使他们不得不站出来辩驳这些谣言或者反科学论断,最终的胜利一定是属于科学界的,但是这种论战结束后,所产生的另一个严重后果便是公众对于“科学"形象的不信任,加深对于“科学”概念的怀疑程度。科学界也因为这种反科学或是伪科学案例层出不穷而更为严苛地建构自身与公众之间的界限。于是,公众与科学之间的距离也就越来越大,就好像神创科学运动后,宗教与科学之间几乎再无联系一样。

       除了对于“科学”形象的盲目崇拜外,我们还可以从上述的运用科学外衣进行宣传的案例中发现另外一个公众盲目信任的相似原因。公众选择相信科学神创主义或者“量子佛学”"这种非科学或伪科学言论,还在于公众无法有效区分科学与非科学或伪科学,特别是披上科学伪装的伪科学。科学与伪科学之间的根本性差别其实并不在科学结果的陈述上,而在于其秉持的思想与运用的方法[27]。就如同进化论者攻击科学神创主义是伪科学时所宣称的那样,科学神创主义之所以是伪科学,根本上在于其观点的不可证实与不可证伪性;方法上的非实践性与不可重复性等。然而,这些形而上学与方法论层面上的观点很难为公众准确地掌握,这也是由于传统科普的工作缺陷导致的。美国在《向科学素养迈进》报告提出之前,对于公众的科学教育一直停留在科学知识的宣讲上。实用的科学知识与技术是20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美国科普的重点所在[28]。这种情况在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同样存在。长期缺失科学思想与科学方法的普及,使得公众在面对类似于科学神创主义以及“量子佛学”这种具有迷惑性的伪科学宣传视频,便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

       对此,为了应对这些运用科学伪装来进行伪科学或者反科学的宣传,我们应当:第一,提高公众对于科学与伪科学的辨识能力,尤其是对于科学方法以及科学原理层面的训练,单纯依赖于独立的科学知识已经不足以帮助公众辨别看起来越来越相近的科学与伪科学了。只有从根本的科学原理与科学方法人手才能提高公众的辨别能力;第二,培养公众对于科学的反思与批判能力。上述的利用科学伪装进行宣传的案例无一不是利用了公众对于科学的绝对信任乃至于“迷信”,只有破除这种“迷信" ,建立起公众对于科学的反思与批判精神,才能从根源上杜绝这种借由科学伪装进行宣传的伪科学或反科学的盛行。而这些需要科普工作者、科学家群体、媒体工作者、公众、政府等多方共同协作方可实现。

结语

      科学神创作为一种利用科学外衣来宣传宗教信仰的运动,发生在20世纪中叶的美国是有其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的,如有限的公民科学素养,传统科学工作上的缺失以及科学发展过程中与公众互动的实效等。根据第八次与第九次全国公民科学素养调查报告显示,我国当下的公民科学素养大致与20 世纪下半叶的美国相当[29~30]。 所以,发生在那一时间段的科学神创主义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从20世纪科学神创主义在美国的盛行与当今中国的“量子佛学”案例中我们都可以发现,伪科学观点在基于自身宗教性或商业性目的的基础上对于科学外衣的运用。因为公众对于科学内涵的不熟知或对于“科学”概念的盲目信奉,利用科学外衣的宣传才得以广泛传播,这反应出我们对于“科学”概念认知的缺陷以及“科学“形象建构的单一性,只有在这两个方面痛下苦功,加以改造,我们才能够有效避免各种打着科学旗号的反科学、伪科学言论的再度流行。




参考文献


杨正,卫星悦.“科学”伪装的利用:对美国“科学神创”运动的反思[J].科学传播与科学教育,2022(01):77-89.



本文2022年9月15日发表于微信公众号 中科大科技传播系 (杨正、卫星悦|《“科学”伪装的利用:对美国“科学神创”运动的反思》),风云之声获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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