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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系统对人的“PUA”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结绳志 Author 小结knottie

芊霓的咖啡馆



此文由吴俊燊、严瑞撰写,2021年3月14日首发,经授权,有大幅度编辑删减。


“内卷”“打工人”等流行词汇蒸馏凝结成了某种社会意识,也是没被解答的社会症状。


两位作者批判了系统的pua面向。如何在算法已经深度“殖民”劳工过程、人际关系和人生目标的情况下重建人的价值和行动,作者试图给出答案。


在我们都变成了项飙所言的“系统人”之时,如何找回人的价值?




01

系统围城


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曾在其著作《狗屁工作》中指出,我们正处在这样一个文明面前——“一个由工作建立起来的文明,甚至不是‘生产性工作’,而是将自身作为目的和意义的工作。”


狂热的资本文明体系曾预言,二十世纪末,技术进步将使每周40小时的工作时间变为历史,它将进一步解放人类的灵魂与肉体。


然而现今,世界上还有数百万人仍在边际效益递减、意义丧失的工作中辛苦劳作。



他们也心知肚明,自己正为之呕心沥血的狗屁工作,只是维持现有无聊社会的螺丝。


工作的意义,不是使人在投入产出中获得价值感,而是使它们自身成为价值和意义。此时人的异化便注定了。


▲ 《黑镜》剧照


尽管我们比以前任何一个时代都更繁忙,却仍旧陷入一种巨大的无意义感,即高耗能与低效能的双重紧张所带来的“内卷”狂潮。


“内卷”,逐渐成为某种比喻性共识,被反复咏叹,用来说明面对生活时的力不能逮。


关于这种无意义感困境,阿伦特在她七十年前的著作《人的境况》里做过针对性批判。


她指出,我们的社会已经踏入劳动者社会时代。


“劳动社会的最后阶段——职业者社会,要求它的成员成为一种纯粹的自动化机能,似乎个人生命已经真正融入了物种整体的生命过程。“


此时唯一需要个人做出的积极决定就是随波逐流。


放弃个性,忘记个人生活的痛苦和艰辛,默认一种昏昏沉沉的功能化行为类型。


而“行动”这一基于人精神个体独特性而出现的高级活动,反倒失去了话语权。


“行动,是对人类生命美感与思想魅力的展现,是人的一种创造奇迹的能力。”


奇迹,是最真实的生命体验,促成人类自我价值的确证,进而保证了人类交往的理性和有效性,使得文化得以发展和反观自身。




哈贝马斯也提出过一个对人类交往系统的理想,指向阿伦特所言的奇迹。这种交往系统应该建立在恰当的生命理解和体验中,适宜人们日常生活的公共领域。能达到现代性所追求的活性社会秩序,支持个体间进行有效沟通理解。


”一体性“仍旧被渴求和追寻着。



02

自我对算法的内化


我们正身处一个”一体性话语“空前流行的时代,大到人类命运共同体,小到“985废物小组”。


太多系统化的数据线牵引着孱弱的个体向自己的同温层游动聚积。



然而,身处“系统”的我们很难说是自己选择了聚积于某处,还是作为标签化的对象,被纳入到了各类机器中,被归类为“打工人”、“996”、“螺丝钉”。


带来选择困境而非可能性的系统,似乎完全背离了人类真正同一性的理想,而走向了去人性化算法式的冰冷。


2020年,一篇骑手被困在系统里的文章席卷网络,将依托算法的“系统”置入了讨论语境,这并不是个案,而是现代人类生活方式的浓缩与内核。


因此关于它的讨论可以稳准狠地刺入个体感官系统,引起经久不息的共鸣。


刘擎在《奇葩说》中提到的一种殖民于生活世界的系统,也是对此的映证。


“系统”,是指一些大的行政体制、商业组织、市场力量、货币等等超出日常语言能够把握的领域,为了实现最优解、利益最大化、效率最大化而使用算法思维将个体工具化的结构。


结构是“工具理性”在人类精神领域落成的一道坚实屏障,将所有寻求意义的努力扁平化,给予信徒们一种正确性永固的错觉。


时至今日,系统和结构成为“互联网+”“AI”智能噱头,重新在生活场域中展开,把结构化的触角更深地探入人类存在价值的领域之中。


技术手段本是人类用于造福自我和完成梦想的工具。


但现实则是,算法追求的解法、利益、效率,在迅速迭代中已然碾压了作为初代构造者的人类本身。


“最优解”旁逸斜出、层出不穷,把人类社会的金字塔尖修建地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人类成为底层工具被卷入高级技术的牢笼中。


他们只是在为系统漫无目的但永远更强更丰裕的幻想提供燃料。


我们因欲望本身建造系统,以欲望加持其过度发达,在不知不觉中交出主体性。


▲ 《黑镜》第三季“急转直下”


算法可以更好地帮助人们实现欲望——幸福的逻辑被扭曲成为“相信算法,就会拥有更好的生活”。


人类慕智慕强的贪婪本性经过算法加工,拒斥了被反思的可能,也使得当下的“系统”,以一种破坏性力量瓦解了人的存在。


无数人投入系统内无意义的竞争,获得虚假价值,自以为成就人生的真义。


系统算法的逻辑取代了人的逻辑,在痛苦降临于个体之时,我们会发现,人早已将算法内化到自身,完成了自我的数据化。



03

系统“PUA”——从被殖民到自我剥削


在哈贝马斯那里,如果说,处于生活世界中的人们仍能以“沟通”达成连接,那么在一种仍留有一体化幻想余温的社会运行机制中,对应的“系统”虽然依托于工具理性,使人们每日所做的工作转化为“算计”,在系统中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但个体价值与自我能动性仍旧存在。


而当下呢?项飙指出,当今系统已经把人性化的“算计”已转变为全机械式“计算”,主体性由人身上剥离,被转移到系统本身。


当一个系统经由“计算”建立起来,个体作为一个孱弱的被动者,便不再有能力采取有效应对策略。


唯一能使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就是接受系统发出的指令。


这确乎是我们当下的困境——以无意义竞争的算法为核心的系统,已然殖民生活世界。


人最基本和最崇高的生命诉求都依托系统运转。在一次次对技术和成功的崇拜中,我们交付了自己的生活,成为项飙所言的“系统人”,仿佛陷入一场无休止的自我“PUA”。



PUA,曾指亲密关系中一方对另一方经由某种算计所实现的精神控制。


男性在性别系统中描摹作为猎物的女性心理,最终修炼出百战百胜的骗术。


算法浪潮早已用系统规训了性别与个体,女性成了系统绞肉机中诱人的肉块。


PUA这种以琢磨人性为外壳,行反人性之实的诱骗操控技术,便是系统算法强者为王的绞肉行为的体现。



一开始,人类企图让技术带领自己走向“美好”,就像难以获得异性青睐的男人们想找到踏入美好情感关系的捷径一样,以为自己只是在单纯地“努力”,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限制地释放贪婪。


系统像PUA模式一样,未经检验地搭载着将欲望无限扩大的算法,把美好的追索炮制为无休止的幻觉。


这些机械化产物最终集结成人们生活的最大诉求:成功。


它精准地把握到当下贫富分化与阶级固化的现实,向个体许诺成功的幻梦:只要进入其中、只要按照指示足够努力,就能换来阶层的跃迁,享受最美好的生活。



并且,进入的人越多,不进入或者退出的可能性就越小、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这样的逻辑不仅仅延续了愈演愈烈的成功学逻辑——“只要你足够努力,你就可以成功”,而且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幽灵般的回音,让人类的文明生活重新退回到弱肉强食的恶性循环之中去。


于是,制造幻梦的同时,个体的焦虑也不断扩张,从肉体异化发展到精神异化,不可逆也不可阻挡。


因为本就未经检验的欲望被算法加诸孱弱个体的肉身之上,为了成功而必须的工作与生命结合在一起,让在系统中的人必须赢、必须拼命、必须承受,才能避免坠入不可见的底层深渊。


这一逻辑并非仅仅存在于我们的工作领域之中,而是存在于所有生活空间之内,“内卷”一词破圈的原因也在于此。



04

结语


当系统通过PUA植入每一个的内心之时,紧随而来的便是“系统人”的自我剥削。


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展开了对“自我剥削”的探讨。


在他看来,福柯所谓的规训,仍旧停留在对他者的剥削之中,即“你应当”,尽管剥削者获得主体权力的方式不道德,但它依旧是享有最高自主性的“奴隶主”。


而当下日渐强盛的,是另一种剥削,即“你能够”——这是一种借由他人之口说出的对自己的强迫。


这个“你能够”实际上已经悄然变味了“我们能够”,最后固化为“我能够”。


所有人,无论是剥削者还是被剥削者,都成了系统的工具。



已经进入系统的人们早就失去了自我,服从于不断生产欲望需求的算法系统,在既已产生的沉没成本下,只有更恶性的竞争,才能掩盖人生成功的价值泡沫。


在如此恶性循环下,系统殖民的结果,自然会演变为彻底的自我剥削。


上海外服联合《大众医学》发布的《2019上海白领健康指数报告》显示,2018年上海白领体检异常比率高达98.75%。


它呈现出 “打工人”们的健康困境,但吊诡之处并不在于比例之庞大,而在于,“健康”作为一个强大的社会共识,在遭遇工作时变得无效了。


几十年来,现代医疗的发展目标,已经从治疗疾病逐渐延伸到帮助人活得更“健康”上面了。“养生”、“健身”、“体态矫正”等术语成为消费经济的重要流行符码,不断收割人们口袋中的钱财。



这种健康也只是系统算法的许诺。


98.75%的白领们都把生命健康权让渡给劳动,让劳动来规定健康的限度,并从一开始的挤占生活空间、时间得寸进尺到能够摧毁自己的身体。


在这个PUA过程中,灵魂能否独善其身这一问题的答案,也就不言自明了。


自我剥削并不是一种主观能动行为。大多数令人咋舌的“内卷”并不是“卷王”在真正具有清晰自我价值认知的情况下做出的行动。


从被殖民到对殖民的主动内化,表现出的是系统强大的异化特征,它使得其系统旋涡中的猎物几乎毫无逃生的可能。


并且,猎物数量越多,其所能构成的集体无意识氛围就越坚固。



在其中承受精神和肉身双重重压的人们,当然只能对现象所被标定的标签,诸如内卷、打工人打工魂等参照物进行复述式倾吐,来宣泄自己挣扎但无用的情绪。


这些字眼的流行能否在一次次自嘲狂欢中,抵达某种抵抗性,找到自己的批判力?


很难。


这种悲观论调论证的并不是人价值的失落或生活意义的空洞,也不是宣扬一种与算法生活的彻底决裂,而是这种系统规训式生活的普遍存在。


我们要由对这种生活模式的认知出发,找寻在当下生命回应系统和算法的方向。


想要还原生活的价值,或者说想要在巨大的系统旋涡中重新呼吸到人性的空气,靠的只有诚挚地认识、面对和体验这种生活。



【参考文献】

每天忙得累成狗,但你很可能做的是毫无意义的"狗屁工作",《新京报书评周刊》 

https://mp.weixin.qq.com/s/-ijtMu4HbBmhXkrJzv-euQ


项飙:“困在系统里”的不只有劳动者

https://mp.weixin.qq.com/s/yOQqg4fzJVi6EeYga6G8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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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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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芊霓

排版|崔朝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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