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2019.05科幻专辑评论 | 小魔法师
《天涯》2019年第5期
“未世”科幻小说专辑评论
文 / 小魔法师
《伪造者Z》
作者：陈楸帆职业是客服的社畜主角在小说屡次被编辑退稿后，恶向胆边生，索性决定虚构出一位来自阿尔巴尼亚的作家，借他的笔和人生故事来写出“绝对能红”的作品，并借机狠狠地嘲讽编辑一番。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精心构撰的作家和故事，似乎都在慢慢变成现实……首先，这绝对是每一位作者都需要读一读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它引起的痛苦共鸣太强了，却又同时深含老练的黑色幽默，确实能够让作者（或许还有编辑）看了都不禁感到心情复杂。它具有博尔赫斯典型的风格，起手就是野心勃勃的元叙事，然而这可并不是空架子——作者不仅敢想，笔力和思维也足够到位，无论是从细密的文笔还是顺畅的叙事来看，这篇小说的亮点都已经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毫无遗憾。笔者从个人角度出发比较在乎叙事和概念上的不可预测性，而这篇小说之所以让笔者拍案叫好，正是因为它跳脱出了笔者原本的预测。从另一个角度讲，《伪造者Z》更是骑稳了类型文学和纯文学的墙头，无论是精致的文字张力还是故事本身的脑洞、内涵与逻辑，乃至触及了元叙事概念、拷问“创作”这一行为本质的环环相扣（禁止套娃！），都足以让这篇小说位列某个纯文学刊物。看得令人最舒爽的部分无疑是贯穿全文的讽刺：主角讽刺着编辑和出版界的看人下菜碟，甚至隐隐剑指雨果奖近些年来部分放弃原则只讲政治正确的评奖标准，主角的精明、自嘲与神经质，编辑令人不适的黏腻的严苛，都描写得一针见血；而本文真正的作者却又在结尾以逆转全局的一笔讽刺着自以为是的主角。看到最后，所有人都无处可逃，在作者犀利辛辣的笔锋之下无所遁形。好久没读过这样一篇把讽刺与神经质进行到底的小说了，阅读快感无与伦比。陈楸帆显然就是在文字运用力上拥有得天独厚天赋的那种作者，对于气氛的渲染和主角心态的幽微转变把握得精确至极，笔者会在转折点感到汗毛直竖，又会随着主角的独白与念叨共同沉沦，就连上世纪末中国与阿尔巴尼亚那种昏黄老照片般的环境气氛都被极富生命力地渲染了出来，沉浸感可谓一流。小说前80%都无可指摘，美中不足的是烂尾。最终以化身“编辑”的整合者之口道出主角与佐戈里、Z先生之间的关系，收尾收得实在过于强行，之前能延展的、有潜力的脉络全部被作者一下掐断了，在结尾突然全都坍塌下来。此外，虽然与《小灵通漫游未来》的剧情结合的部分非常亮眼，但说实话这一段放在全文中又令人感觉很是突兀，好像突然穿越进了什么奇怪的科幻无限流里面，没头没尾的，几乎完全没有发挥出其作用。越到后面，陈楸帆一贯容易“手软”的断裂感就越明显，让笔者看得也不禁暗自咬牙。好在结尾只不过是比较平而已，让人感觉也行吧，没有变成车祸现场。
个人认为这篇小说即便放在陈楸帆的全部作品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可以稳居前三。陈楸帆早期作品的一贯缺点是断裂感太重，偶有灵气迸溅的火花，可以抓住不同的点子延展下去，然而无论是发挥还是叙事都不稳定，很多时候讲着讲着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到了这篇《伪装者Z》，才终于能够比较完整地看到陈楸帆对文字的驾驭和笔力上的进步。无论是从立意、结构、剧情还是文笔方面去考量，这篇是当之无愧的五星。
《奥德修斯之音》
作者：飞氘小说的背景是浩瀚黑暗的宇宙，人们在每一颗殖民星上都建立了两座高塔，分别命名为巴比伦和奥德修斯。巴比伦塔负责记载逝者的名字，而奥德修斯塔则记录着人们对地球的记忆。忽然有一天，奥德修斯之塔开始向整个宇宙进行广播，不间断地吟诵着逝者的名字。和同在《天涯》合集中现身的科幻作家不同，飞氘的作品并非是传统意义上有头有尾、设置了主角人物与成长脉络的叙事型小说。从一开始起，他所描写的就是一个独立于剧情而存在的世界观，镜头拉到了远景，比起追踪某些个体来更醉心于描摹群像。这篇小说——如果能被称为“小说”的话——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宏大的史诗气象，仿佛作者信手拈来一段历史侃侃而谈，行云流水。这仿佛史书中的断章，或者一个独立存在的维基百科页面，读完之后一边满足于它，一边又被吊足了胃口，情不自禁想要看到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0.5的分数唯独扣在这里：从普通读者的视角看，叙事有些过于跳脱散漫，内在结构逻辑稍弱，在试图跟上作者思路的同时，阅读节奏已经被打乱了，未免有过于炫技之嫌。但如果只从笔者自己的意见出发，那笔者会给这一篇也毫不犹豫地打上5星。不论如何，飞氘最难得可贵的一点就是在《奥德修斯之音》中把理性而带有客观意味的叙述和极致浪漫的情节概念结合得天衣无缝。笔者读到飞氘这篇小说的时候，心里就被唤起了一些久违的对于宏观宇宙、星辰大海的原初感动，着魔般地品读了好几遍，每一个细节和转折都足以引起读者“挖掘下去”的兴趣，恨不得文中存在仿佛SCP基金会那样可以一直点来点去没有尽头的超链接，来了解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事情。深刻怀疑这是飞氘某个长篇世界观里截取下来的部分！请扩写！
作者：江波苗族丹寨神秘仪式背后的科学理论，传统文化的传承，主角的探索与抉择——看到这里，相信每位有阅读经验的读者已经被吊起了胃口，毕竟这些主题足够宏大，即便扩写成长篇似乎也不为过。《魂归丹寨》具有江波独特的缜密和大量过瘾的科学细节，应该说是唯一一篇让笔者在通读整个《天涯》专刊后产生那种“真是一场科幻盛宴”感受的小说，皮薄馅大，仿佛梦回《科幻世界》全盛时期。从一开始起，《魂归丹寨》就把科学与玄学这对永恒的二元并肩放置，并告诉大家：我接下来要用科学的手段去诠释玄学了。这篇小说抽丝剥茧，层层推进，甚至能品出几分科学推理般的意味。虽然作为读者也几乎能料到大体的叙事套路是怎么一回事，但江波扎实与一丝不苟的论述过程和严密的逻辑链还是让人不禁被吸引了过去，愿意老老实实跟着作者的思路去一步步解开谜题。然而，在描述“玄学”的部分——也就是苗寨送神仪式和颂诗人这一身份——的时候，过于平铺直叙的文笔还是略显寡淡，只能在概念层面令人瞩目，却没有做到真正把读者引入气氛之中。从叙事手法的方面去看，引人入胜的推理功效是肯定做到了的，这篇绝对是能够让人一口气读下来的小说。此外，作者更是在推进情节的同时从来不忘回扣主题，几次情感和心理的转折都非常自然，达到结尾的时候确实给人一种故事收束得很好的圆满感。
虽然给这篇打了4星，但是笔者还是想在这里表达一下：相对于笔者本人的口味而言，《魂归丹寨》在叙事和概念上依旧有些循规蹈矩，在惊艳程度上略输于之前打了更高分数的两篇，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虽然少了某些令人一见即惊艳的亮点，但《魂归丹寨》依然是笔者心目中极为优秀的正统科幻之作，是会不断推荐给朋友的那种作品。
《未世》
作者：张冉
在这篇文章里，张冉没有用概括式的大主题或是主线叙事来串联五个小故事，而是直接把五篇断章拼凑在一起。五篇断章，各自勾勒出了近未来的一个剪影，从某个小人物的角度出发，展现了冰川一角的模样。五个故事各有主题，结构精整，单独拆开来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灵气是毋庸置疑的。难得可贵的是《未世》中的未来科幻也不仅仅是钢铁、赛博、废土、高科技这样令人疲劳的批发审美，还夹杂着艺术与民俗的韵味。笔者尤其欣赏张冉通过捕捉细节来将故事延伸的细节。开篇《琴童》，虽然设定在人类几乎灭绝后的后天灾世界，但悲怆绝望之中却又有一丝不常见的清新，可能是琴童这个尚且有些懵懂的小人物的叙述视角带给我们的加成。为什么在一个几乎成为废墟的世界里还会有琴这样“无用”的乐器、有琴童呢？这就很令人寻味和产生遐思了。五篇中《视界》最弱，只有它让笔者觉得似乎看不到什么非常有创意的地方，仿佛塞进任何一部科幻选集里，都是无功无过的脑洞。而笔者最喜欢的是《残钢》，本来想给全文3星，为了《残钢》直接多给了0.5。所有故事里，只有这一个感觉是讲完了，有头有尾，围绕着一枚零件展开，既有未来世界追求极致机械的冷酷，也精准地描绘出了人对美学的癫狂与偏执。确实惊艳。然而《未世》亮点鲜明，缺点也一样：其结构的松散让笔者只能看到偶发的灵光和惊艳之处，读罢却难以产生更强烈的印象和更悠远的思考，就仿佛在注视着一片杂草丛生、毫无约束的园林。敷衍是真的很敷衍了，过于强烈的拼凑感宛如衣服上一块接一块的补丁，怎么说呢，合理怀疑冉爷是把五个全都没写完的脑洞收拾收拾拼到了一起，管它写了多少呢，强行为了交稿凑成了这一篇……放在张冉的全部作品中看当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也顶多是及格分的水平，不过能读到冉爷的新作已经很让人感动了，你说是吧？《退行者》
作者：宝树
故事的主角在一次坠机事故中失去了妻女，偶然学会了一项名为“退行”的操作，可以穿越回过去的时间点。于是他一次次退行，想借此改变人生中诸多悲剧。然而退行的副作用是，每次退行，他都会回到更遥远的时间点，而他执迷不悟，越走越远，别无选择，只能一直退行下去。这篇小说有宝树“时间操作”的一贯风格，亮点不在于去往未来，而在于向着过去逆流而上。作为短篇小说而言，故事的结构也足够紧密，干净利落，中心概念与主角的贪婪与慌乱结合在一起，表现得很到位；然而即便是宝树的笔力，也掩盖不了故事本身的平庸。“时间逆流”这个科幻点子本身还是有点看头的，然而用来支撑它的各个桥段实在太过庸俗，让整篇小说变成了空有一条脊椎却无血肉的爬行脊索动物。笔者向来喜爱宝树围绕着时间展开的各种脑洞，但是这篇与和同样以时间操作为基础的《成都往事》比起来就明显落了下风——或许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吧。看到最后，只让人感觉这个故事好歹是讲完了，方式也比较圆满，但是既无法引起明显的故事层面的阅读快感，概念也不足以让人耳目一新，只能露出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笑容。还有一点不得不指出，就是文中的直男桥段与语句实在太过密集，令人叹为观止，其中主角出轨女下属的剧情，真的是属于读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桥段。拜托各位男作者，以后写到男人干坏事并随之感到后悔的时候，能有点创意吗？
《积极砖块》
作者：郝景芳
最喜欢的部分，反而要献给结尾。主角的职业是一名积极心理按摩师，然而他自己本身却深陷抑郁之中，去给他人带来积极与快乐的行为就好像卓别林喜中带悲的演绎，十分讽刺。终于，当看到主角最终不再喊着虚伪的口号，而是在一切崩坏之后站在街头开始安抚他人的情绪，笔者反而感到了一丝感动：原来你还记得呀。
小魔法师，一个混迹贴吧的普通90后直男科幻迷，喜欢文学的工科生。
2020年7月号（总第14期）⑫
主 编：三丰
编 辑：阿贤 李雷 罗夏
2020年7月号（总第14期）回顾目录
③【Worldcon特辑】2020年雨果奖短中篇小说组简评 | HeavenDuke
④《科幻世界》2020年04期评论 | 游者、麻辣豆腐w2005
⑧《钢铁海滩》：游荡在华丽的废墟间 | HeavenDuke
2020年6月号（总第13期）回顾目录
2020年5月号（总第12期）回顾目录
2020年4月号（总第11期）回顾目录
2020年3月号（总第10期）回顾目录
2020年2月号（总第9期）回顾目录
2020年1月号（总第8期）回顾目录
2019年12月号（总第7期）回顾目录
2019年11月号（总第6期）回顾目录
2019年10月号（总第5期）回顾目录
2019年9月号（总第4期）回顾目录
2019年8月号（总第3期）回顾目录
2019年7月号（总第2期）回顾目录
2019年6月号（总第1期）回顾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