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延安整风中的彭德怀与刘伯承
本文前序请点击：彭德怀与刘伯承的战争与和平
1940年，汪精卫投日，抗战进入相持阶段最艰苦、最迷茫的时期。
是年，日军侵华主力依托武汉，对中国抗战主力第五、第九战区发起数次规模攻击，一度攻占宜昌。
5月16日，国军高级将领张自忠将军殉国。同期，朱德回到延安，彭德怀成为第18集团军前敌最高指挥者。
8月，日军持续向国军正面发起战略进攻，长江主战场局势依然危险。就此，彭德怀及第18集团军集指总部向豫、晋、察、冀、鲁等地各部敌后抗日武装下达作战命令，发起百团大战。
1940年8月至12月间，百团大战在日寇后背空虚的华北多地打响。
是时，第18集团军以105个团40万兵力，与华北地方民众配合，持续3个月向华北重要运输线发起破袭。
这段战史家喻户晓，战报统计可谓辉煌，歼灭日伪若干、拔除日伪据点若干。
但是，这一战史自延安整风至今，无论朝野，都是议论很多，看法不一。
事实上，百团大战出其不意破袭了正太、平汉、同蒲等公路、铁路线，有力卡阻了日军由东北向长江的军火、粮食补给线。
同时，以大兵团在日军背后机动、作战，在战略上自然多多少少会钳制、遏制日军企图向重庆、西安、长江腹地发起的连续攻势。
所以，百团大战对在长江主战场和日军主力扭打在一起的抗战国军，无疑是非常有力的战略支持。
占领和破坏日军碉堡的八路军。
课本总结百团大战，神来之笔归纳指出百团大战打破了日军对华北抗日根据地的“囚笼政策”。
实际上，正是因为百团大战对华北重要的公路、铁路线破袭，使得日军大为震惊，旋即便调集军队，开始加大对其后方的交通线的保护。
其中，包括围绕交通线修筑碉堡，实施保甲，以及对交通线两侧腹地进行拉网扫荡——为了报复，日军以野战大队为战役单位对第18集团军各部拉网扫荡。
这一阶段，华北敌后抗战也迎来了与日军“囚笼”作战的艰苦时期。
百团大战期间，刘伯承部是第18集团军集指可以直接调动、指挥的唯一主力师。自然，第129师承担了大量的作战任务，兵力损失也是较大。
在1940年10月30日，日军冈崎大队窜至山西长治黎城的黄崖洞，出其不意袭击了第18集团军的兵工厂及其他后勤单位。
得悉战报，彭德怀严令歼灭川崎大队。
就此，第129师第385旅一部，第386旅及该旅指挥的太岳军区太岳纵队集中了6个团，向困守在蟠龙镇关家垴的川崎大队发起了猛烈攻击。
这便是著名的关家垴战斗。电视剧《亮剑》独立团打李家坡即取材这一战事。不过，当时的关家垴战斗作战惨烈，战果也不太理想。
关家垴战斗，在当时和现在，人们看法很多。如果抛开政见去客观比较、分析，我们很容易得到一个答案：
实战中，两军既存在军备、战斗素质差距，更存在着战场地形非对称的差距。
战后有相关参战关家垴战斗的日军资料，所谓川崎大队，虽然隶属日军华北第9独立混成旅团，但是，该部在这次扫荡中，配备有3个师团、旅团、大队番号下的3个野战步兵中队。
百团大战中参战抗日战士。
此外，川崎大队配属了工兵分队，医护班，以及由一个辎重小队保障下的，由3门山炮组成的山炮队。坊传，这个炮队在关家垴战斗中发射炮弹246发。
在第129师各部机动、进入攻击阵地时，训练有素的日军抢先占据了互为犄角的关家垴和柳树垴高地，并且居高临下抢建了临时工事。
这对缺乏炮火的第129师参战部队来说，如要强攻，仰攻，显然非常不利。
可见，攻坚关家垴是一场恶战。
其实在抗战期间，不仅关家垴战斗，在其他抗战战场，国军也硬拼了很多类似的恶战。
攻坚开始，第129师以连营规模，连续向扼守关家垴的日军发起猛烈攻击。
当时第129师正逢扩建部队，新兵很多，尤其缺乏战术训练，所谓步兵冲锋也是简单的波浪式的冲锋。
如此一来，日军火力猛烈，又占据地利，结果毫无悬疑，第115师战果黯淡，伤亡惨重。
战事激烈，刘伯承电话请示是否可以撤出战斗。请示没有得到彭德怀允许。
刘伯承再次表态：你这是赌气，蛮干。这一仗，我不同意再打。
彭德怀则盛怒下令：拿不下关家垴，撤销第一二九师的番号，杀头不论大小！
最后，彭德怀投入了有朱德警卫团之称的集指总部特务团，终于以第129师惨重伤亡代价，重创击溃日军川崎大队。
既没有全歼川崎大队，也付出惨烈牺牲。就战斗结果而言，关家垴战斗无疑算是一场战术上的败仗。
然而，在战术上的败仗的后面，第18集团军表明了自己不仅打游击，也有打攻坚，消灭日军一个大队的决心。
这一决心，无形间自然对华北日军未来对第18集团军的扫荡，尤其扫荡的兵力配置上，是有战役意义的影响。
同时，第18集团军赢得了关家垴战斗最后的战场，也就赢得了付出惨烈代价后宝贵的战场学习机会。
激战之后，彭德怀、刘伯承等人带领各级将领巡视战场，观摩、学习了日军遗留的防御工事修筑，排兵布阵等等作战经验。
这些经验，对缺乏了解日军作战的第129师各部而言，无疑在军事和战术素质上，都是具体、实在的启蒙、帮助。率决死1纵的薄一波则在多年后感慨：
彭老总向我调决死队两个团参加战斗。战斗中损失固然大，但这两个团也打出来了，成为决死队战斗力最强的两个主力团。
由此可见，无论在全国抗战宏观战略，还是华北敌后抗日战役局面，乃至于小到关家垴战斗，彭德怀在百团大战的指挥上，以及关家垴战斗参战官兵，绝无应该被指责之处。
惨烈的牺牲，这对第129师全师上下都是惨痛的记忆。
破袭敌后交通线的八路军参战部队。
就彭德怀统揽华北敌后抗战全局而言，在百团大战及关家垴战斗中，必然与领兵第129师的刘伯承有着思考方向上的分歧。
1943年9月间，彭德怀与刘伯承奉命从前线返回延安参加第二期整风运动。
两人在山西太谷县碰头，再由同蒲支队护送向西，晓宿夜行十来天，两人朝夕相处，彬彬有礼，却并没有就百团大战及关家垴战斗进行过交流。
1944年4月下旬，延安开始高干整风运动。
按照整风议程，第一天由红太阳亲自讲话《学习和时局》，随后地方和军队分开会议，开始批评与自我批评。
4月30日，晋冀鲁豫区的军队高级干部座谈会上，刘伯承代表第129师和晋冀鲁豫根据地作工作报告，对晋冀鲁豫七年抗战进行全面总结。
在这篇涉及第129师和晋冀鲁豫根据地诸多内容的报告中，刘伯承再次提出了百团大战问题。
想想，延安整风涉及的主题，其实就是王明和周总。
在延安最初的整风运动中，百团大战问题就被人提出来，最后并没有什么响动。红太阳对百团大战也抱以首肯态度，并以军委名义致电彭德怀：
百团大战令人兴奋，像这样的战斗是否还可以组织一两次？
就算传说中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师可以帮助人去进步的好事吧。
然而，在第二期整风运动中，百团大战问题由对政治并不算感冒的刘伯承提出来，却显得不仅突兀，而且蹊跷。
当时，红太阳正在升起，王明一天不如一天。
周总则被红太阳和少奇进行“经验宗派代表”和“教条统治的帮凶”的教育，严厉批判、斗争，周总被迫承认“宁都篡军为最高峰”、“一直考虑到我是否也如王明，敌我不分，这才使我猛醒”等等错误。
延安整风时期。照片上看到的历史。
宁都会议，在上篇文章大致介绍过。当时，刘伯承就站在周总身边。
在闻悉周总被批，主掌国际共运的季米特洛夫专门致电过问、调解。红太阳则复电季米特洛夫，明确答复解释，他与周关系非常好，并无矛盾。
可见，刘伯承再提百团大战，固然有军事检讨的目的，但也难说没有代周总虚晃一枪彭德怀的意思。
刘伯承报告中提出的百团大战问题，其实不过延安整风老生常谈的问题。
诸如过早地暴露了我军实力，引起日寇报复，事实上帮了蒋介石国民党的忙，对日军错误估计而过早发动战役，导致革命力量遭受损失，等等。
最后，刘伯承还在军事指挥上，强调了百团大战背离了洛川会议及红太阳力主的山地游击战的问题，是走了王明“运动战为主的战略”的路线。
于是，红太阳高度重视和肯定了刘伯承这一报告。
莫名其妙的百团大战问题，由此也就不清不白写进了彭德怀的档案，彭德怀当然憋屈。
很多人知道的骂娘的故事，大致也就在这一阶段。
说是问题，其实也不是问题。毕竟，在人们看来，彭德怀毕竟是早期井冈山的旗帜，有点事情总比没有事情好。
在来自莫斯科的季米特洛夫的眺望中，红太阳在意调整与周总关系进入非常好，没有矛盾的状态。
所以，红太阳并没有太多的经历去深思百团大战问题，以及照顾一下彭德怀激动的情绪。
延安整风期间，朱总、彭德怀和其他高级将领。
今非往昔，朱、毛与彭德怀也回不到井冈山。
1945年，七大前夕，延安召开华北工作座谈会。会上，百团大战问题继续发酵。
这时，百团大战问题已经不再属于刘伯承提出来的问题了。这时的延安，汇聚了更多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好汉，也不再是江西开会那种简单的场面了。
工作会转向对彭德怀的“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批判不断升级，最后，反客为主成为这个工作会的重要主题。
彭德怀旧名彭得华被翻出来，被人污指野心。
彭德怀平江暴动上井冈山也被指认“革命入股”式投机。
彭德怀在军队传达王明主持延安时的指示，也成为彭德怀附从王明的铁证。
至于“百团大战是背着党中央、毛主席打的”、“大战的动机不纯，意在树立抬高自己的威望”等等罪状，让彭德怀百口难辩。
当然，最后彭德怀还是过关了，在七大后，出任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
当然，由陕甘支队司令到第18集指副总，彭德怀实权在握、独掌军事全局也就成为往事。
此后，国共内战期间，彭德怀挂名副总司令，实际上已经淡出了最高军事中枢，回头与林、刘、陈、聂等部下同列，主掌西北野战军，成为方面军统帅。
延安整风期间，军队三位川籍将领左起陈毅、朱总、刘伯承。
有时候读历史，读得多了这类历史，倍感无趣。只是彭德怀和刘伯承都是非常有智慧的军队高级将领，他们亲历其中，也难以了解他们是感觉有趣？无趣？
人一辈子也就这样有趣着、无趣着成为历史。
百团大战，现在看来无疑是华北抗战可歌可泣的一场义战。这次大战为延安赢得民心遗惠至今。
然而，正是因为几乎历来远离政治的刘伯承的报告，引出百团大战问题，终于闹出了谁也没有想到的大动静。
这时，彭德怀对刘伯承的看法如何，想来人人都有自己的见解。
由延安第二期整风运动到华北座谈会，百团大战牵连出的彭德怀的“罪状”越来越多。在当时，因为“七大”要开一个团结的大会，所以，彭德怀的问题也并没有作出正式结论。
没有结论不代表永远悬而不决。没有结论更不代表革命不会继续。
整风运动的百团大战问题无疑是激化了彭德怀对刘伯承的看法，埋下了彭德怀在1958年主持军队反教条主义与刘伯承的矛盾全面激化的悲剧种子。
网路上，很多人不太知道彭德怀与刘伯承在红军时期、整风时期的往事，不免断章取义者多。而实际上，历史走到后来，他们都黯然走向自己的悲剧。
尤其值得一提，1959年7月庐山会议期间，彭德怀为民上书批判大跃进。
随即，在庐山会议极左潮流反击中，百团大战问题被当做“法刀”重新祭出。刀锋所指，彭德怀终于成为罪人，而大饥馑也写成一段让人不愿意回顾的往事。
写史读史容易，以史为鉴却是最大的难事。前往青海，长途熬夜，写得手软，暂时歇笔。
彭、刘的军队反教条主义后事，请关注更新。另外，好奇问一声，可有在青海的朋友？
（写作不易，感谢朋友支持。有转发我作品朋友，请注明加微信zhuerduo1222）
往期荐文：
汤恩伯及汤军团抗战系列文稿（点击可见）
纪念南京大屠杀八十周年文稿（点击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