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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新育:塔利班能否避免翻盘魔咒?

梅新育 梅新育论衡 2022-06-06
 
前言:
本文以“《要摆平各路势力,要养活三千万人,这些挑战,塔利班能跟上吗?》”为题刊发于今天(2021.8.20)红星新闻,刊发时有删节,这里贴出原稿全文。
红星新闻文章链接:
https://static.cdsb.com/micropub/Articles/202108/23172d18c4bc28b0e84d22e501a33bf3.html?fromUdid=50648618-4B93-43CB-904B-1C919A048562
主要论点:
依靠外部势力供给的“银弹”开路,固然可以在进军京城时收买部族和各路势力于一时,但未必能长久“摆平”。
塔利班自身进城后可能急剧腐败。
塔利班要想长期执政,最大挑战是人口构成和教育水平提高。将近一半阿富汗人口生于2001年塔利班政权在美国军事打击下垮台之后,这部分年轻人只目睹、体验了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府统治下的腐败和混乱,没有亲身领略1996—2001年塔利班政权统治的残酷,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由此对塔利班抱有较高期望,不足为奇。但他们对就业机会、收入等等的期望若在重新建立的塔利班政权下破灭,那会发生什么?
且20年来阿富汗实现了12年义务教育,识字率比塔利班上次进城夺权时成倍提高。受教育程度上升也意味着对就业和收入预期的上升,对塔利班压力更大。
参考阅读见文末。
文末鉴赏阿富汗女子摇滚乐队献唱《蓝色布卡》。
 
2021.8.20
 
 


 
阿富汗评论之四
 
塔利班能否避免翻盘魔咒?
梅新育
 
塔利班已于8月19日宣布建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政权,但一度势如破竹夺取首都,并不等于塔利班就此坐稳了阿富汗江山,更不等于阿富汗从此和平稳定发展。鉴于阿富汗历史上政权更迭翻盘的案例比比皆是;鉴于被推翻的“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府第一副总统阿姆鲁拉·萨利赫(Amrullah Saleh)已在战略要地潘杰希尔山谷举起反抗旗帜,聚集了一批部队,并夺回了喀布尔以北帕尔旺省首府恰里卡尔;至少在一定时期内,还不能确定塔利班可以避免翻盘魔咒。


即使不考虑目前尚无国家和国际组织宣布承认这个政权,不考虑阿富汗中央银行的储备资产从存放美联储的美元资产到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持有的特别提款权均被冻结,不考虑粮食供应等众多严峻经济问题;在阿富汗国内外、组织内外,塔利班及其政权都面临一系列严峻考验:
塔利班已经宣布建国,但其政府组成尚未完成;出现这种国内外历史上罕见的情况,既表明塔利班行事作风至少在某些大事上失之过于急切,也表明塔利班协调组织内部和其它政治势力的难度甚大。对欲长久执政者而言,这实非佳音。
依靠外部势力供给的“银弹”开路,固然可以在进军京城时收买部族和各路势力于一时,但能否长久“摆平”?部族和军阀武装从来不改墙头草的秉性,“银弹攻势”本是阿富汗历史上历次政权更迭的常用手段,也是塔利班从1994年兴起之初就习用的利器。无论是1994—1996年间奇迹般崛起,一路拿下喀布尔;还是占领喀布尔之后东征西讨,与各路军阀大打出手,“银弹”发挥的威力甚至常常超过枪弹炮弹,拿下坎大哈、马扎里沙里夫等重镇时都是靠“银弹”开路。但一到2001年美国军事打击临头之时,昔日降服的部族和军阀纷纷反水。这一次呢?


1980年代抗苏战争时号称“潘杰希尔雄狮”的马苏德,颇有些中国媒体因其熟读《毛泽东选集》而对其青眼有加,他率领的塔吉克武装从入主喀布尔城第一天起便如自由落体般急剧腐化堕落,欺压百姓,偷盗商铺,强占民宅,……无所不为,导致其迅速丧失喀布尔市民的支持,1996年塔利班进城时许多喀布尔市民夹道欢迎。但没过多久,喀布尔市民就感受到塔利班武装不仅同样迅速腐化堕落,更比其他军阀武装多了很多严酷的统治。今天,已经大举进城的塔利班军队能否避免重蹈马苏德和自己上次进入喀布尔的覆辙?
更大的问题是阿富汗人口构成和教育发展带来的挑战。今天的塔利班能够得到相当多阿富汗人的支持,重要原因之一是将近一半阿富汗人口生于2001年塔利班政权在美国军事打击下垮台之后,这部分年轻人只目睹、体验了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府统治下的腐败和混乱,没有亲身领略1996—2001年塔利班政权统治的残酷,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由此对塔利班抱有较高期望,不足为奇。但他们对就业机会、收入等等的期望若在重新建立的塔利班政权下破灭,那会发生什么?


让我们审视阿富汗人口变动。阿富汗中央统计局的2020年人口数据为3220万,2001年美国进军阿富汗之前相对靠谱一点的人口数据截至1993年,为1769万人(《帕尔格雷夫世界历史统计·亚洲、非洲和大洋洲卷:1750—1993年》),在1993—2001年连续8年的残酷内战期间,阿富汗人口难以增长,估计2001年塔利班政权垮台时人口1800万左右、至2020年净增1400万至3220万,应该出入不大。
更重要的是,在2001年以来的20年里,阿富汗教育事业取得了长足发展,实现了12年义务教育,识字率已比塔利班上次进城夺权时成倍提高。从抗苏战争的1980年代中期到1990年代末、本世纪初,阿富汗估计识字率为11%,妇女识字率约3%。现在,按照哈佛大学和布朗大学“战争成本核算”项目估算,仅阿富汗女童识字率就已经达到37%。受教育程度上升也意味着对就业和收入预期的上升,此前20年,超强力度外援注入阿富汗,直接间接创造了一大批就业机会,容纳了一部分受教育者就业,仅美国每年对阿富汗政府财政就达85亿美元,占阿富汗政府每年财政支出(114亿美元)的约3/4,占阿富汗年度GDP(200亿美元)的40%强。政权更迭后外援断绝,依赖外援创造的就业机会、特别是受教育者就业机会消失,这对于阿富汗社会稳定意味着什么?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阿富汗社会的激进化提供了一个案例。1950年代,阿富汗政府部门迅速膨胀,大中学校毕业生均可成为公务员或教师,教育扩张与社会稳定、发展形成相互强化的良性循环。但1960年代中期之后,阿富汗政府机关扩张减速至停止,而教育继续迅速扩张,且学科结构以文科为主,部分学生开始面临失业问题。就业前景黯淡和教育体系中存在的问题造成了学生运动的温床,已经工作的一般官员和教师则工资低微,他们对上层的腐化心怀不平,从而奠定了激进势力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崛起的基础。2011年以来,“阿拉伯之春”席卷阿拉伯各国,其社会基础也与此相似。今天,塔利班如能坐上几年江山,他们必然更加迅速地遭遇这一挑战。
从更广阔历史背景上考察,近两百年阿富汗的混乱,经济财政根源在于其传统的“掠夺型国家”体制在现代世界已随风而逝,但始终无法建立起一个可持续的、跟得上现代社会发展步伐的经济产业基础。今天,不管是谁坐上阿富汗的江山,都必须直面这一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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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20,仅代表个人意见)
 


 
参考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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