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

母亲的鹩哥

作者：郭凡生

在家里，我最小，排行老五，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母亲是在30岁的时候有了我，她对我特别疼爱。

母亲是我心中的太阳，我对她的依恋无法用言语表达。她很少跟我讲自己的过去，她的许多事都是父亲讲给我的。母亲原来是童养媳，1939年，14岁的她参加了革命，母亲读书不多，只是在解放后读完了工农速成中学。我的父亲1935年进入北大学习，是当年的中华民国会考状元，但他从未嫌弃我的母亲，这不仅因为母亲美丽，更因为她的正直、善良和勤劳。

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两位老人退休后一直过得很幸福，他们按时出去打台球，还到北京各地旅游。但是，2005年，88岁高龄的父亲去世后，80岁的母亲出去的机会就变少了。她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养花，摆弄她的上水石，闲时看看我们小时候的照片，过得很幸福、安详。

那些年，我常回呼市看母亲，发现她的生活有些单调。我就给她买了一条小狗，叫花花。但是，这条小狗叫得很厉害，母亲很难和它相处。后来，我跑到呼和浩特的鸟市上去为母亲买了一只能够说话，又能唱歌的鸟——鹩哥。她们之间开始了一段人鸟不了情……

父母合影

记得买鸟那天，鸟市的许多鸟都在叫、在唱、在说，令人眼花缭乱中有一只鹩哥一下子就映入了我的眼帘。它身形娇美，不仅唱得非常好，而且还会说“布谷鸟”“你好”这些话，我深信它会打动母亲的心。

卖鸟的人给我开了一口价：一千元。在十几年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但我没和他砍价，我告诉他：“买这个鸟是回去孝顺母亲的，所以我不砍价。”卖鸟的也是一位老人，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你是为了孝顺，那好，我奖给你100块。”于是，我兴高采烈地把鹩哥请回了家。

它果然非常讨母亲的喜欢，“布谷鸟”“你好”的叫声和婉转嘹亮的歌喉打动了母亲，让我们也非常欣慰。母亲叫它“亮亮”，就是歌声嘹亮的意思。母亲很爱它。

鹩哥“亮亮”

那些年，我每年要回去看望母亲七、八次。她很少会说自己需要什么，但常说，“凡生啊，你去看看亮亮的食儿还有没有？”因为鹩哥的食儿一定要到鸟市上去买。我记得，我给她买了很多很多次鸟食。亮亮成为了母亲晚年生活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亮亮给了母亲欢乐，母亲给了它万千宠爱。

80高龄的母亲

母亲的年势越来越高，已经很难再生活自理了。几年前，她住进了医院，并在住院期间发生了轻微的脑溢血，因此她无法回家，只能在医院里由小慧妹妹来照顾她。因为医院有着更加完善的抢救和医疗设备，这是母亲离不开的。母亲在医院住的是高干病房，宽敞明亮，医护人员对她也很照顾，唯一的遗憾是不能把亮亮带到病房里。

母亲在病床上还总是问起亮亮，一次她跟我说：“把亮亮带到北京去吧，它自己在家里肯定很寂寞……”在母亲的要求下，我把亮亮带到了北京，带进了我的慧聪书院。

我的慧聪书院是一个两进的四合院，里面有600年的大柏树，是中关村步行街南入口最美丽的建筑。里面有花、有草、有鱼……我原来在书院也养了几只鹩哥和八哥，但它们的“说功”和“唱功”水平一般。自从亮亮来了，这些鹩哥和八哥都变得“勤奋好学”了。没过多久，它们也都会说“布谷鸟”和“你好”了，而且叫声也比以前好听了。

亮亮成了书院的大明星，有些指导老师还偷偷给它喂吃的。当书院有客人来的时候，很多指导老师都向他们炫耀，“看我们亮亮，会说布谷鸟，会说你好，还会唱歌，书院的鸟都是中文本科毕业……”

慧聪书院的其他小鸟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中，她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但是当我在病床边跟她讲亮亮成为了大明星，有了那么多徒子徒孙的时候，她总是能露出非常开怀的笑容。亮亮和母亲，她们在隔空交流，依然互相惦记，互相爱着。

作者在病床旁陪伴母亲

2017年1月6日，我正在钓鱼台股改班讲第二天的课，就在这天早晨，我接到了一直以来看护我父亲、母亲十几年的小慧妹妹的电话，她告诉我：“母亲走了……”

我悲痛万分，但有200多位企业家正在听我的课，我实在无法丢下这边的工作，前去奔丧。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而是自己挺着，直到股改班结束那天，出席完晚上颁发毕业证书的仪式后，才匆匆搭上飞机，回到呼市去奔丧，这已经是母亲去世的第三天了。临走的时候，我把一封信留给了指导老师和我的学生们：

我在这儿向大家道个歉！这是第六十二期股改班了，我们每一期都和股改班的学员们共进国宴毕业晚宴，直到把大家送走。但这次，我却一定要提前离开了，敬请大家原谅。我九十二岁高龄的母亲在元月六号早晨五点五十分去世了。那是股改班的第二天，我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但是想到股改的事业，想到两百多名学员的期待，想到我们肩上的责任，我一直坚持讲课、点评到最后国宴毕业晚宴。明天一早，我的母亲将要火化，我一定得回去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所以，我提前离开坐晚上十点二十的飞机赶回我的家乡。对不起啦！六十二期的学员们！对不起啦！股改班的老师们！我先走一步，去送我母亲最后一程……

尽管母亲是两次抗日奖章获得者，又是省军级待遇的老革命，但按她的遗愿，母亲的告别仪式很小，只有我们几十位至亲在场。

母亲荣获的抗日纪念勋章

那天早晨火化完母亲，书院同事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亮亮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走了，它走得没有征兆，很安详，没有痛苦。”我想，它是跟着奶奶一起走的……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那一天我也特别希望真的有神灵在天，亮亮真的是陪着母亲走了。我跟自己说：“妈妈走了不要伤心，那边的世界不用输液、打针，没有痛苦，还有亮亮陪伴着妈妈。”多么好的一只小鸟啊，它去陪伴母亲了，它走了……

这几年，每当我走进我的慧聪书院，每当我和企业家们讨论共享制股改问题的时候，我经常能听见亮亮的徒子徒孙们在引吭高歌，它们也会说“你好”“布谷鸟”……我就又像是见到了亮亮，听着它们的声音我就会想起慈祥的母亲。

现在，我的身边也有一只鸟在陪伴着我，那是女儿结婚那年买的一只红嘴鹦鹉，它叫乖乖。它还是一只毛茸茸的幼鸟时就来到了家里，我们一直把它养大，所以它跟家里人的感情都非常好。它很聪明，会说很多话，比如，“怎么这么漂亮啊”“你好”“吃饭啦”，它甚至还会背“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鹦鹉“乖乖”

这只鹦鹉来到家里也快十年了，比我女儿最大的孩子还要长几岁。人们都说鹦鹉会活得很长，所以这也许是女儿给我留下的伴儿啊！我想，如果真有天国，母亲的亮亮和我的乖乖，它们也会隔空交流的。它们会说“你好”“布谷鸟”……我的乖乖还会和亮亮说：“你在天上陪好奶奶，我在地上陪好爸爸。”女儿的鸟和儿子的鸟，它们真的能进行这样的沟通吗？我一个无神论者，却特别希望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