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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丨翁新京:花季少女,扒上夜行货运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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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1972年的作者

翁新京,1955年生于北京,1965年随父母支援三线建设到四川内江白马电建三公司,1971年在内江市五初中毕业,同年下乡到四川乐至石佛区泰来公社,1974年招生进四川内江铁路技术学校,后期成人教育毕业于内江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先后在内江铁路机务段子弟学校、重庆铁路中学和内江铁路中学任语文教师,2010年退休后定居成都。

原题

那年,少女

在货运列车上夜行





作者:翁新京 


1971年暑假,我们这些“文革”后第一批同时进入初中的小学66、67、68级的三届学生,仅有两年的初中学习生活结束,就算毕业了。因为当年9月1号以前我满十六岁,所以按照当时当地的政策规定,我和全班绝大多数同学一样,没有升入高中的资格,只有等待下乡,别无出路。

为了打发这段无聊而迷茫的日子,我从四川内江的家里去距离好几百里外的省会成都的龙泉山,看望下乡插队两年多的二姐。同行的还有一位发小赵淑荣和她的小妹赵淑云,她俩的二姐与我二姐下乡在一个生产队。淑荣家也和我家一样,“文革”前夕父母支援三线建设从北京举家入川。在北京时,我和淑荣曾经同时在良乡送变电五处上过幼儿园,当时她的大姐和二姐分别是我的大姐和二姐的同学,淑荣五六岁的时候,她爸调动工作到北京热电厂,她家就搬走了。我和淑荣再相见已是小学四年级时在四川内江的一所小学里,我俩同班,一直到初中毕业。

此行是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去乡下看望二姐,第一次去是1969年4月,我还没上初中,那时二姐下乡不到两个月,那次同去的有我妹妹,还有淑荣和她的俩妹妹。

1971年暑假作者(左)与淑荣在姐姐下乡的洛带区合影

这次我们在乡下呆了将近一个月。时值盛夏,二姐她们每天早出晚归田间劳作,天刚蒙蒙亮就扛着锄头下地,八九点回家匆匆吃过早饭,又挑起粪桶忙着去地里干活儿;暮色苍茫,甚至天已黑尽,她们才迈着沉重的脚步,拖着疲惫的身躯,擦着满头的汗水收工归来,带回满身的泥土和湿透的衣背。

每当看着二姐艰辛负重的身影,晒得黝黑的皮肤,我都感到非常心疼又十分无助,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景。我只有力所能及地做点儿事,为二姐减轻负担。早上二姐出早工去了,我就提前煮好稀饭等二姐回来吃;晚上二姐收工回来,也能吃上我做的简单饭食。之前我在家里从不做饭,也不会做。

八月下旬,我们准备返程回内江,我和淑荣都有一些准备下乡的事儿需要回去落实和办理。拿我来说吧,到底是回湖南老家乡下自己“挂钩”,还是随父母的单位安排和同学们一起插队本地?前者是父母的意愿,担心我这个小小年纪的女儿,吃不了乡下太多的苦,希望我能得到老家亲戚的关照;后者是我的想法,不想“落单”。何去何从,尚需回家和父母商量定夺。

返程那天,为了节省回内江的几元钱车费,二姐要带我们去成都附近的石板滩火车站,找大姐夫在站上工作的同学赖大哥,请他帮我们找车回内江。虽然离家时父母给了我足够的往返车费,但二姐她们在乡下日晒雨淋、辛苦劳动,每天挣的工分价值才一毛钱左右,而一张火车票就要三四元,这在二姐她们眼中可不是小数目,能省就省。

一大早,我二姐和淑荣的二姐就各自背着大背篼,里面装满龙泉山出产的水蜜桃、苹果和梨,准备让我们带回家孝敬父母、姐妹分享,她俩送我们到石板滩火车站。我们几个妹妹手里也提着装了水果和杂物的网兜,跟着姐姐上路了。

1971年暑假作者在二姐下乡的洛带区留影


我们翻山越岭在龙泉山中走了二十多里路,才走出大山来到平原,从这里到就近的洪安乡火车站还有十多里地。背着背篼的姐姐已累得筋疲力尽,我们几个妹妹也是气喘吁吁,提网兜的手也勒疼了。我们坐在尘土飞扬的公路边休息时,一辆卡车奔驰而来,两个姐姐赶忙起身使劲儿招手,司机师傅停下车挥手示意我们上车,我们喜出望外连忙爬上车厢。我们在洪安乡火车站附近下车后,两个姐姐向司机师傅千恩万谢,我们也忙不迭地连声道谢。

我们在洪安乡火车站登上了开往成都方向的慢车,准备在前一个站石板滩车站下车去找赖大哥,而内江是反方向。这趟车人满为患,每节车厢门都无法关闭,梯子上都站满了人,我们一行五人只好分开上了两节车厢。我和二姐拼命往车上挤,我挤上了车厢门口站住,二姐背着背篼挤不上来,只好双手紧抓扶手,在车门最下一级的梯子上迎风站立。

幸好只有一个铁路区间,十来分钟就到石板滩站。下车后,我们五人会合。二姐去站房找到赖大哥说明了意图,把我们托付给他。姐姐一再嘱咐我们“注意安全,一路小心……”姐姐和我们都眼泪汪汪、难舍难分。依依惜别后,她俩就抓紧时间赶回生产队,还得走夜路。

我们三人就在石板滩车站等候赖大哥帮我们找车。其实赖大哥当时也就是一个小站的普通铁路工人,石板滩站停靠的客车很少且都是慢车,而且每趟车都严重超员,挤上车都非常不易,他要帮我们三人找车是很困难的事儿。我们一直等到晚上九点过,赖大哥才匆匆过来叫上我们说:“没办法了,只有送你们上货车!”
我们跟随他穿过几条铁道线,来到停靠的火车旁,这是一列每节车厢都没有顶棚的货车。赖大哥指着其中一节车厢说:“这节是空的,就上这节吧。”我们费力地爬上车厢,赖大哥在下面,帮我们把背篼等物品逐一递上来,我和淑荣一起吃力地接过背篼放到车厢里。赖大哥向我们挥挥手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节车厢空荡荡,还没装货,但是摸摸车厢手上就黑乎乎的,我心想这可能是运过煤炭的车吧?我们找到一块似乎干净一点儿的地方,拿点儿什么东西垫着就坐下来了。不知过了多久车开了,耳听火车奔驰的哐当声,眼望黑色笼罩的天空,我心里不由百感交集。坐在这可以仰望无边无际天空的货车上,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有点儿刺激,有点兴奋,也有点忐忑,“不会遇上坏人吧?”两个十六岁的少女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坐在这样的夜车上整整一晚上,至今我回想起来还很后怕,事后也有人说我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殊不知那是特殊情况下“逼上梁山”的无奈之举。

随着火车前行,我触景生情,思绪遨游,天马行空,突然联想到电影《铁道游击队》,那首耳熟能详的插曲顿时在耳畔回响,“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千里铁道线上,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

因为货车没有时间点,开开停停,有时停的时间挺长。火车开着的时候,我们还不担心,停下来的时候就有点害怕,只怕万一有坏人爬上车来。车靠站停下来的时候,我们不敢说话也不敢起身,怕有人看到我们,心里就盼着火车快开少停。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出现了一轮皎洁的圆月。此时皓月当空,天地敞亮,四野清晰,远山起伏,沱水闪光。我抬头仰望着美丽的月亮,陶醉其中,心情宁静,思绪如絮,脑海里浮现一幕难忘的场景:童年时在北京,我们姐妹们围坐在母亲身旁,入神地聆听她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凝视空中玉盘,沉浸往事之中,我情不自禁轻声哼起那首从小就会唱的儿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这次我离家快一个月,是长这么大离开父母时间最长的一次,此时此刻我想爸妈了……

“天有不测风云”,朗朗月夜,转瞬变脸,明月隐去,远山不见,天色阴沉,阵风刮来,“噼噼啪啪”豆大的雨点落下。我们没有雨伞也没带草帽,车上没有躲雨的地方,我们三人慌忙找一个角落,蹲下身挤成一团,拿出随身带着的换洗衣服,蒙着头遮住身子,任凭风吹雨打,只求天公作美。幸好夏天的骤雨时间短,不久雨就停了,老天保佑我们还未淋成落汤鸡,在疾驰列车上劲风吹拂,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很快就干了。

夜空恢复晴朗,我们已疲惫不堪,熬了大半宿实在撑不住了,我们坐在地上,身子靠在一起,头挨着头睡眼朦胧,在火车的不停晃动和巨大声响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睁开眼时,天色大亮,估计是清晨七点过了。我站起身探出头张望,火车快到内江站了。我扭头想叫淑荣,淑荣也醒了,她望着我咯咯笑个不停,“新京,你的脸成了花猫了!”我看看淑荣,她又何尝不是?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衣服也脏了,头发凌乱,就像是捡煤渣的野丫头。这次去乡下,二姐她们公社有知青夸我和淑荣肤色白皙,还评价我俩一个长得像朝鲜人,一个长得像日本人,这在那个年代就是“好看”的代用词。现在漂亮的姑娘面目全非,我望着淑荣不禁哈哈大笑,“我就是你的镜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彼此!”我俩一阵戏谑,自我解嘲。待我们喊醒淑云后一看,越发乐不可支,她的小脸儿更像花猫一样可爱!

火车到站,停靠在远离站台的铁道上。内江火车站是有十几股道的铁路二等站,这时不到八点上班时间,诺大的站场远近都看不到几个人影。我和淑荣费了很大劲儿,才把两个背篼搬下来,然后赶紧抬到两股道的中间,离这列车尽量远一点儿,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开动,而且还要提防其它道上随时可能无声无息溜过来的货车,我们必须站在安全的地方。

这时,我突然发现铁道旁有水龙头,这是车站给列车供水专用的。我连忙招呼淑荣和淑云:“这儿有水,咱们先洗洗脸再走吧!”于是,我们扭开水龙头捧着水往脸上扑,一遍又一遍把脸洗得干干净净,顿时神清气爽,如释重负,我们不怕见人了。

我和淑荣背着背篼,手提物品,左顾右盼,小心翼翼,迈过十多条铁道线,艰难地朝站台方向走去,淑云紧跟在后面……

2019年作者(右)与淑荣在成都合影

2021年作者(左)与淑荣在内江合影

往事钩沉,几多感慨!五十二年过去了,那些艰难的岁月,仿佛过眼云烟;那次难忘的旅程,也只是人生长河里的一朵小小浪花。然而,只要拂去历史的尘埃,往事就会清晰再现;只要拥有付出的青春,一切过往皆是历练。

但愿自己,在回顾过去中变得通达和清醒,在追忆青春时增添信心和力量。

2023年7月12日完稿

2023年作者在成都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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