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信】第十五周：叩问生命
昆仑诸君，本周，我们谈生命。
“春天已经过去，夏天也这样走了”，开篇十三个字，惊心动魄。“春天已经过去”，什么叫做“已经”？在“已经”二字里，埋葬了多少这个春天的事，这个春天的人，这个春天的种种纠结，或悲或喜？“夏天也这样走了”，什么叫“也这样”？岁月流逝，时光荏苒，从来不会在乎小小的个体生命，在光阴面前，多少生灵匍匐而行？“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个体，在时光的流里挣扎，或活命，或谋生，或求道……
“叶子弗雷迪长大了”，好开心，只这几个字，便将我们从刚刚的迷茫苦痛中拯救了出来。“长大了”，舍了所有长大过程中的苦乐，直接抵达激动人心时刻，“长大了”。“又宽又壮”“结实挺拔”，里面，满是生命的能量，满是对青春蓬勃的礼赞。只是，这最迷人的生命，也曾只是个“初生的嫩芽”。
诸君，当下的我们，可是“又宽又壮”“结实挺拔”？我们，可曾也是个“初生的嫩芽”？
每一片叶子，初看起来好像一样，可再细看，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青春期的我们，不也是这样吗？男生，女生，都在生长，可生长中遭遇的问题，却各不相同，生命呈现的状态，也是异彩纷呈。叶子一起长大，昆仑诸君，我们也一起长大；叶子一起度过愉快的生命时光，昆仑诸君，我们也在一起，努力生长，在岁月深处相互编织，共同织就昆仑这缎彩锦。
弗雷迪最好的朋友是丹尼尔，一个智者朋友，是这棵树上最先长出来的叶子，指引着弗雷迪向前。诸君，你可曾味出“丹尼尔”的深意？在我们共同存在的这段时光中，谁是我们周围的“丹尼尔”呢？对诸君来讲，可能是诸君同龄中的先闻道者，经过痛苦犹疑，慢慢找到自己的道路并为之付出心力者；可能是诸君的师长，早诸君一步，在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能在生活的泥淖中开一条生路的，皆为达者；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点灯人”“守夜者”，护佑文化血脉传承不绝。若沿时光之河上溯，放眼于整个人类文明，“丹尼尔”是谁？是所有的智者，所有的圣哲，在人类文明史上，那一个个光辉灿烂的名字，孔孟老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
弗雷迪向世界展示着他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他爱着他周围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身处最美之所，一切，皆善。诸君，弗雷迪的世界里，难道没有暴风骤雨吗？为何他感受不到呢？他人即地狱，可他人也可以即天堂。观世界，观人生，我们以心眼观之，我们的心中有什么，世界人生便有什么。我心为真善美，世界便为真善美，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我心即世界”。不是世界上没有假恶丑，不是选择无视假恶丑，而是在淤泥中，开一朵莲花，在黑暗中，点一盏灯，我们的爱可能不足以拯救世界，但我们可以拯救自身，拯救我们自身所牵连起来的因缘世界。
有一天，弗雷迪开始追问存在的意义，我们为何而存在于这方世界？“让别人感到舒服，这是个存在的理由。为老人遮阴，让他们不必躲在炎热的屋子里，也是个存在的理由。让小孩子有块凉爽的地方可以玩耍，用我们的叶子为树下野餐的人扇风，这些，都是存在的目的啊！”这，是丹尼尔对弗雷迪讲的。这，不就是爱人吗？不就是施与爱吗？渴望被爱，希望始终停留于温暖的襁褓，是我们的本能；走出襁褓，拥抱世界，以真爱之名，点亮星火，是文化，是教养，是能力。有爱的能力，能够去爱，是丹尼尔对弗雷迪讲的，也是我想对诸君谈的。
忽然想起《论语》，想起夫子之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这，不也是“能爱”吗？
弗雷迪是否认同丹尼尔所言呢？“小孩子也很好玩，虽然他们有时会在树皮上挖洞，或是刻下自己的名字。不过，看到小孩子跑得那么快、那么爱笑，还是很过瘾”。这是弗雷迪的所行，与丹尼尔所言，一致吗？看上去，好像一致，有爱，能爱。但真的一致吗？我们再仔细忖度，发现，弗雷迪的所行之中，除了“爱”之外，还有“恕”，宽恕与慈悲。某种角度讲，小孩子的行为，已经对弗雷迪造成了伤害，可因为是孩子，因为有无限可能，他选择了宽恕与慈悲，在爱之外，又有了恕。爱与恕的境界，圣贤的境界，某种程度上讲，此刻的弗雷迪，可以称之为圣贤。
某一天，我们终将抵达个体生命的临近终结处，在那时，回首所来径，盖棺论定。秋天，弗雷迪的秋天到了，叶子们，即将凋零，生命终结。“我们一个一个都不一样啊！我们的经历不一样，面对太阳的方向不一样，投下的影子不一样，颜色当然也会不一样”，这，是丹尼尔回答弗雷迪“为何每片叶子颜色各不相同”之问的回答。是啊，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事物便是存在本身，我们每一个，都向着存在而生，只是，我们每一个向存在而生的路，各不相同。我们每一个，都有一条独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径，在那条小径上，我们披荆斩棘，向死而生。不同的朝向存在的小径，便会有不同的风光与色彩，我们用我们的一生，活出了这条朝着存在的小径，里面，便是我们的一生，与这世界交互时的光亮。若我们逝去，这条小径便归于沉寂。未来，某天，某种机缘，我们的这条小径，可能迎来访客将我们重新唤醒，我们，经由访客，重生。
丹尼尔还告诉弗雷迪，“这个美妙的季节叫做秋天”。是啊，这个季节，美妙。想起泰戈尔，想起“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一生，这一段时光，因我们曾活过，变得与众不同。想想，是很美妙。
面对死亡，面对未知，心生恐惧，这，是我们的本能。于是，在这个秋季，“所有叶子都害怕了起来”，因为风，要将叶子从树枝上扯下来。智者丹尼尔又出现了，他讲，“时候到了，叶子该搬家了。有些人把这叫做死”。一切都将逝去，唯有生命不朽，这，是智者丹尼尔的体悟。“任何东西都会死，不论是大是小、是强是弱。我们先做完该做的事。我们体验太阳和月亮，经历风和雨。我们学会跳舞，学会欢笑。然后我们就要死了”。在死前，我们竭尽所能承担属于自己的使命，去奋斗，去创造。在光明与黑暗中，始终不坠“真善美”之心，在风雨中，去搏击，决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开心时，分享欢乐，悲伤时，不忘欢乐，一切，都是生命之舞的一章，章章相连，便是最美的舞剧。
面对死亡，弗雷迪向丹尼尔发出了终极之问：“如果我们反正是要掉落、死亡，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丹尼尔用他那“本来就是这样”的口吻回答：“是为了太阳和月亮，是为了大家一起的快乐时光，是为了树荫和老人和小孩子，是为了秋天的色彩，是为了四季，这些还不够吗？”之后，丹尼尔掉落了，“暂时再见了，弗雷迪”，他说。
诸君，丹尼尔的话是否触动了你呢？太阳和月亮是什么？不就是康德所讲，“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吗？浩瀚灿烂的星空，让我们明了人的有限性；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则可化人的有限而成就无限。大家一起快乐的时光，树荫老人和小孩子，不正是我们的责任和尽责任之后的快乐吗？正如梁启超先生所言，“处处尽责任，便处处快乐；时时尽责任，便时时快乐。快乐之权，操之在己”。秋天的色彩，四季，这是什么？这是时间，能在时光之河中趟一回，能在时光之河中激起一些水花，向死而生，善莫大焉。“暂时再见了，弗雷迪”，我的天，我难以向诸君描述我读到此处时的感动。个体生命落幕，在大生命中，我们终将重逢。
“然后就剩弗雷迪一个了，他是那根树枝上最后一片叶子”。雪落的时候，弗雷迪也从树上掉落了，“往下掉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了整棵树，多么强壮、多么牢靠的树啊！他很确定这棵树还会活很久，他也知道自己曾经是它生命的一部分，感到很骄傲”。诸君，当我们生命落幕时刻到来的时候，我们是否会在生死的刹那，窥探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全貌呢？我们是否会以我们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而骄傲呢？我们，又是否会在这个时代之上，铭刻上我们自己的烙印呢？
“弗雷迪落在一个雪堆上。雪堆很柔软，甚至还很温暖。在这个新位置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他闭上眼睛，睡着了。他不知道，冬天过了春天会来，也不知道雪会融化成水。他不知道，自己看来干枯无用的身体，会和雪水一起，让树更强壮。尤其，他不知道，在大树和土地里沉睡的，是明年春天新叶的生机”。是啊，他不知道，但他却这样做了，这样成为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叶，何尝不是如此。就这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生生不息，轮回。
“新的开始”，故事最后的四个字，是希望，是新生，是新的弗雷迪与新的丹尼尔的再次重逢。只是，这次，弗雷迪，能否成为丹尼尔的“丹尼尔”呢？
碎碎杂杂如上许多，就此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