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FIRST FRAME 第一帧”，女性视角与电影创作的原初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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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 FRAME 第一帧”
关注女性影像书写
导演：李珏，影片《洋子的困惑》剧照（细节），2023
通过影像的语言，女性的形象便不再止于简单的身份表述，而是在电影的现实黑洞中浮现为一个思辨的主体，一个鲜活的人。其紧迫面对的困境或许也是“她们”获得解放的时刻。
撰文 / Hg
本文图片致谢相关电影导演及FIRST青年电影展
如果说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 (Abbas Kiarstami) 在其遗作《24帧》(24 Frames) 里用电影最基本的单位时间调动了电影生命自身的表演，那么FIRST青年电影展中的“FIRST FRAME 第一帧”或许可以说是将纯熟的电影时间让渡给了电影起始的原初动力。这个由香奈儿品牌与FIRST青年电影展联合发起的项目单元继2021年创立后在今年愈发引人注目，原因不仅在于它对华语青年电影创作者的慷慨扶持，也在于它对中国电影生态缺失画面的补全，即从关照社会现实的视角出发，对其在设立之初就着重关注的女性影像书写持续开辟的“第一帧”。
2023年度“FIRST FRAME 第一帧”单元入围影片混剪
针对这一点，“FIRST FRAME 第一帧”无论从选片，还是从评价范围的更新，都在一年比一年更加努力地突破和完善女性话语的视觉与文本建构。我们从本届FIRST FRAME单元的入围片单中明显可以看到，6部长片和9部短片几乎都在尝试反类型的创作，为我们提供的女性样本也远比我们想象的多元和复杂——影片中“她们”的形象参差不齐、性格鲜明，常常偏激、脆弱，却仍尝试与自己的缺陷和不完美和解——而真正构成她们的，又恰恰是那些困扰她们的事物。
就像吴郗琛导演在《猎旗少年》里用低机位记录了河北农村一个鲁莽却坚定抢夺只有男孩才有资格获得喜旗子（象征性别平权胜利）的女孩，同时又遭受着未曾露面的父亲严厉的训斥；以及陈策鼎导演通过《请别挂断》揭示的东方家庭的困境，讲述了一个处在社会底层的年轻女性为了应对生活的苦衷而参与诈骗工作的故事。作为入围片单中为数不多的两位男性导演，他们所试图捕捉和呈现的女性似乎更像一个特殊时代背景或原生成长环境的具体反映。女性角色通过影像的语言，不再止于简单的身份表述，而是在电影的现实黑洞中浮现为一个思辨的主体，一个鲜活的人。其紧迫面对的困境或许也是“她们”获得解放的时刻。
导演：吴郗琛，影片《猎旗少年》剧照，2023
导演：陈策鼎，影片《请别挂断》剧照，2023
导演：阿烂，影片《这个女人》剧照，2023
对女性形象丰富性的觉察实际上也要求观众首先把电影中的女性脱离出电影的框架，让她们独立走向不断生长的自我。作为女性去突破和挑战其主流轨迹的“第一帧”，获得本届FIRST FRAME单元年度影像的长片《这个女人》就极为戏谑和灵动地解构了性别在社会意义中的差距。与此同时，导演阿烂还通过纪录片的手法来传递女主贝贝看似真实的生命经验，“顺便”解构了“电影的真实”。兴许来自某种虚构剧情与纪实的边界挑逗，始终未在影片中出现的丈夫和女主尽管被婚姻和家庭绑定，却因为贝贝对独立意识的笃定，让二人的关系微妙地悬置在与道德几乎绝缘的世界中。从影片最开始贝贝直视镜头，陈述她对婚姻外亲密关系的看法，到结尾处以相同的场景和口吻谈及生活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时，以贝贝为代表的普通女性似乎就此摆脱了被社会长期规定的身份和被期许的责任。而阿烂也凭借纪录片的伪装，大胆地向所有人的固有经验开了一个玩笑。而另一部获得短帧荐选的短片《自由永》则聚焦自由意识觉醒的女孩。无法说话的女孩们不知道自己为何只能沉默，在异常寂静的冬日背景下寻找语言的可能，最终却只能听到自然发出的抽象声音。导演曹一诺借由影片中架空当下时代的北方小镇，神秘且沉重地抛出了沉默的社会隐喻，同时想象处在成长阶段的孩童如何在集体的压迫中抓取向内探索自我存在和向外勇敢发声的绳索。
2023“FIRST FRAME 第一帧”单元年度影像《这个女人》，导演&编剧：阿烂
2023“FIRST FRAME 第一帧”单元短帧荐选《自由永》，导演&编剧：曹一诺
当看见“FIRST FRAME 第一帧”选取的影片如何赋予女性视角视觉化的含义与画面，就不难理解它为何会被称之为是一个“为女性视角所共谋”的单元。通过影像中不同的“她们”如何面对各自的自由与囚禁、忠诚与背叛、出生与死亡，“女性”便无法作为一个稳定的名词而被简单概括，而是倾向某种暗含自省式的包容、劣势者的反叛和对边缘及客体进行颠覆和怀疑的形容词与动词，滋养着她们从被动走向主动的姿态去把握和看待世界。“女性”的视角还意味着更勇敢的立场，仿佛一片交叉于潮汐地带的土壤，将隐藏在欲望与恐惧中的悸动和困境裸露在被影像拨开的“第一帧”。
导演：章含羽，影片《裂帛》剧照，2023
如同我们在《裂帛》（导演：章含羽）中看到小镇女孩邵文涵如何试图逃离母亲寄予她的期望；《试镜》（导演：曹冼）中有关生活和电影工作细腻漫长的回旋，最终以演员陈梦在失落抹泪后仍然选择继续“试镜”而成为没有尽头的结尾；或者长片《洋子的困惑》（导演：李珏）里若即若离的三代女性在时代和城市的变迁中寻求个体的幸福，这些处在不同年龄段、面对不同生存境况的女性，如何以不同的方式解决各自无法诉说的遭遇和痛苦的行为，反而搭建起了支撑影片流动最有力的结构。运用情感的技术，有关女性的影像书写或许可以成为某种非特权性的策略，潜入或延伸为引发普遍共情的短暂却持久的瞬间。
导演：曹冼，影片《试镜》剧照，2023
导演：李珏，影片《洋子的困惑》剧照，2023
从洋子偷偷翻开母亲于惠美的日记本开始，到妇科产检室前一颗促发时空穿越而掉落的纽扣（《陈文媛》，导演：李颖怡）；再到西湖边痛失女儿的母亲吴军朗读其生前喜爱的寓言（《金冠鸡的公鸡》，导演：余红苗），当吸收日常极微小细节的画面接触观众视线的第一瞬间起，生活的形象即作为故事的形象，悄然涉及了故事中角色发展的潜在力量。它毫不留情地牵扯出许多隐秘或不隐秘的关系，就像上述洋子通过偷看日记本寻找远离自己的母亲，20岁与40岁的陈文媛因为一颗纽扣相遇而展开自我对话，母亲吴军西西弗般期望在寓言的回音中找到逝去女儿的痕迹，经由承载私密经验的物件，创伤的层次和女性亲密关系间相互纠葛的情感得以在影像这个本身就极具政治性的公共空间中转化为抵达彼此命运的诱饵。
导演：李颖怡，影片《陈文媛》剧照（细节），2023
导演：余红苗，影片《金冠鸡的公鸡》剧照，2023
导演：刘雅琴，影片《当我走近你的时候》剧照，2023
此外，也例如导演刘雅琴在《当我走近你的时候》中将摄影机直接对准和她难以相处的母亲，在层层递进的追问中创造用于和解家庭和接近彼此的距离；抑或导演苏七七在黑白影调的《长谈》中精致设计了游移于理性与感性的对话，并让这个对话不规则地编织，发生在不同角色的不同关系之间……私人影像有时作为批判现实主义的媒介，将镜头里的生活放大得意外复杂且残酷。而记录具体日常的画面也因此时不时地被转化为观众用于认识、剖析、述说和想象更加具体的现实隐喻，亦将影像中那些个体不敢面对和不敢失去的亲密关系，或者无能为力的精神困境，延长为永远无法解开的因果世界，漫无边际地与观众自身的矛盾和感受纠缠在一起。
导演：苏七七，影片《长谈》剧照，2023
导演：邱雨，影片《海底世界》剧照，2023
导演：刘言文珺，影片《最后的爱情》剧照，2023
然而，一切真实通过电影的都可以不那么真实，甚至还可以通过影像的语言摆脱真实对真实的需求。电影就是这样一种神秘的炼金术，既作为表达、记录和传递客观存在的视听工具，又作为调转虚构和现实的技术纽带，不仅容纳不同文化、性别、阶级等差异的权力关系，也操纵不被历史和记忆禁锢的想象。就像最初嘉柏丽尔·香奈儿 (Gabrielle Chanel) 觉察到电影将如何颠覆二十世纪的艺术格局，开始在全球范围内支持电影人的创作，从而与电影行业的发展史建立起深久的渊源一般，如今的“FIRST FRAME 第一帧”继续在香奈儿品牌的支持下为作者电影提供主动实验的契机，帮助新兴影像“真正成为未来的一部分”。而电影作为视觉艺术中对时间和空间最敏感、严苛的媒介，似乎无论周边世界如何变化，在每一帧等待变换的画面中，那些可能因为时光快速流逝而不易被觉察甚至断然忽视的事物，都能渗入影像停留过的地方。在更为微观的情绪浸染下，即使没有真相的参与，飘散在影像中的叙事也总能承接住当前世界的混乱无序。就像入围片单中《海底世界》（导演：邱雨）中笼罩越界行为的漂泊的海；《最后的爱情》（导演：刘言文珺）探索了近初始和远未来的科幻情境，在其中预设了爱情消亡的母系社会；或者长达三小时的家庭情感史诗《但愿人长久》（导演：秦天）如何用情绪和当地方言构筑故乡的图景，经历着无数困惑的人们总能因为场景调度中稀薄却难得的释放缝隙而自愿栖息在仅属于影像的空间。
2023“FIRST FRAME 第一帧”单元特别提及《但愿人长久》，导演&编剧：秦天
导演：秦天，影片《但愿人长久》剧照，2023
也正得益于刚刚结束的FIRST青年电影展，巨大纯粹的荧幕和明暗交替的人造光影再一次将彼此陌生的人连续几天聚集在同一个与现实暧昧交织的场域。这仍是影院电影散发其独特魅力的时刻——大大区别于美术馆影像呈现的方式，在规定时间内播放的影像决定了观众最好集中精力专注于电影自身完备的系统。其中的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充实且漫长。在这个每年独立为初创电影盛开的节日中，汇集的影像也不再以事件的形式发生，而是在互相钩织的面貌下，通过密集的放映、论坛和交流，创造出西宁高地上被电影爱好者们实际共享的体验与集体的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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