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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吕德文:基层治理理应是“大道至简”丨政邦茶座

政邦君 政邦智库 2024-07-02

日前,《信访工作条例》全文公布,条例共6章50条,自今年5月1日起施行与信访工作紧密联系的是基层治理。近些年来,基层治理的重要性愈发凸显,在疫情背景下,更是颇为迫切。而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吕德文教授在新作《治大国如烹小鲜:基层治理与世道人心》《基层中国:国家治理的基石》《大国底色:巨变时代的基层治理》中,基于多年对基层治理的调研与思考,提出一系列问题与见解。


本期政邦茶座邀请到吕德文教授,勾勒基层治理的“画像”。


本期政邦茶座嘉宾


吕德文: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基层治理研究

本期政邦茶座主持人

高明勇:政邦智库理事长

高明勇:我知道您长期关注基层治理,在您看来,这几年的基层治理有哪些新变化?

吕德文:总体上,近年来的基层治理的最大变化是负担加重。


一是治理事务质和量在发生变化治理事务急剧增加比如近些年国家构建公共服务型政府,建立健全了社会保障体系,基层承担了越来越多的公共服务与之相关的,治理事务的类型多样化,很多以前不太重要的治理类型现在变得重要。比如垃圾分类、人居环境治理,成了很多地方治理事务的主要内容。更重要的是,治理事务的发生变化,基层治理事务从简单事务变成了复杂事务,很多治理事务都是牵一发动全身,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必须要解决,治理的难度越来越高


二是治理的要求越来越高。总体而言,治理行为越来越规范化,基层治理从粗糙走向精细。在这个过程中,治理的回应性也在增强,各级政府都越来越注重群众满意度。因此,治理在规范的同时,也得满足群众的多元诉求,对治理的包容性在增强。

高明勇:借用“留痕管理”的理论,指出“痕迹主义”成为新形式主义的根源,这种现象在基层治理中很严重吗?

吕德文:痕迹主义在基层比较普遍。这是基层治理规范化的要求导致的。

由于上下级之间信息不对称,上级对基层治理行为的掌握,绝大多数情况下得依赖于留痕信息对于基层而言,痕迹主义还是避责的有效手段,是自我证明的必由之路。概言之,无论是上级监督,还是下级避责,都依赖于留痕,他们共谋制造了痕迹主义
高明勇:您还提到“盒子治国”,批评一些基层政府部门热衷于整理材料,事事都要有台账钻到办公室和盒子里做工作,难以出效果。问题的关键在哪儿”的把握问题,还是工作方法问题,抑或工作认知问题?

吕德文:问题在基层,根子在上面。

基层政府部门一般还是不愿意整理材料,基层工作的天然属性还是面对面做群众工作。但由于留痕等要求,基层就不得不做材料。更深层次的是,上级的制度不接地气,基层如果实干,肯定达不到要求,还不如做材料自证清白。

当然,如果基层的认识到位,且采取正确的工作方法,还是有办法和上级沟通,因地制宜地完成任务。只不过,这样做的制度成本实在太高,风险也大,基层犯不着这么做。又因自上而下都依靠材料来证明实际政绩,这客观上也激励了基层想尽办法整材料。
高明勇:一些媒体也在批评一些地方政府部门的治理“创新”,热衷于搞一些新提法、新政策,实际工作内容和方式并没有什么改变或创新,其实是包装材料、玩概念。但也有一些地方确实在扎扎实实地推进工作创新,如何区分“微创新”和“伪创新”?

吕德文:“微创新”是结合实际进行的创新,不变体制变机制的结果。一般而言,这种创新有明确的问题意识,是在不增加治理资源的情况下,简约高效完成任务。

评价一个治理方法是否为创新,不在于是否提出了新概念,而在于是否解决了实际问题,是否是无谓的折腾。大多数“微创新”都是花小钱办大事,但“伪创新”都是花大钱办小事。
高明勇:基层治理的“最后一公里困境”,究竟难在哪里?

吕德文:难在基层组织的体系性错位。

简单而言,基层本来是链接国家与社会的中介,是自上而下的行政系统和自下而上的群众自治的交换空间,但现在的基层组织越来越行政化,越来越像行政机关,按部就班、老气横秋、不活泼,组织和动员群众的工作做得少了,悬浮于基层社会之上,无法真正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这就导致,一旦遇到难事、急事、大事,就没法回应群众的诉求。

高明勇:您说我国基层社会治理的重要经验之一,便是要用说服,而不是压服的方式来化解社会矛盾,认为“动不动就用法律和行政措施,事实上是一种惰政行为。”依照您的调研和观察,这种现象普遍吗?除了媒体报道,还有哪些方式可以有效监督?

吕德文:这种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很多基层领导实际上都希望基层能够规范化,能够科层化,这样基层工作就可以轻松简单一些。


解决这一问题,还是要对基层进行准确定位,让基层回归面对面做群众工作的常规,不能给人误解。依法治国和行政理性化并不意味着基层的官僚化。

高明勇:基层治理法治化是重要途径之一,可是对于基层来说,既有管理,也有自治,“法治化”需要补的课太多,您有什么建议?

吕德文:基层治理“法治化”的前提是基层社会的“法治化”。


简单而言,只有将基层各个群体的利益关系,以及不同时期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清理清楚了,才谈得上“法治化”。毕竟,“法治化”的实质就是用清晰明确的规则来锁定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


就现实情况而言,基层治理“法治化”要从政府自身做起,那种违背法律的权宜之计还是要少用,唯如此,才能规范人们之间关系。


需要强调的是,法治和自治、德治并不矛盾,自治水平的提高,以及德治要发挥作用,都建立在法治的前提之上。

高明勇:您提出要“警惕基层折腾式治理”,在治理迭代的过程中,如何减缓激进政策的危害?


吕德文:我认为,当社会在巨变时,治理行为就要保守。


当前,基层社会处于巨大的变迁之中,可以说,无论是表面上的治理秩序,还是深层的社会结构,乃至于人们的价值观念,都在发生革命性的变化。我们今天还能保持社会稳定,得益于总体上社会的基本制度没有大的变化。


但这些年,基层折腾比较多,一个一个不切实际的政策,每出台一个,就是对社会稳定的冲击。比如,前几年有地方平坟,搞得民怨沸腾;有地方抢群众棺材,搞得矛盾极大;有地方赶农民上楼,制造人间悲剧;有地方为了环保,不让农民养猪养鸡。这些事情都是得不偿失,毫无意义的折腾,且完全是超出时代和实际的做法,应该谨慎。

高明勇:很久以前,听说过一个民谣,“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下文件,一层一层往下念,念完文件进饭店,文件根本不兑现。”相信您也听说过,这个民谣说明了基层治理的什么问题?

吕德文:这主要是指以前所谓的“政令不出中南海”的现象,说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在过去的治理体系中,由于主要采取的分权秩序,上下级之间的信息也不对称,使得基层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中央的政策在基层执行中经常会被扭曲。这本质上是国家能力较差的表现。

但今天的基层治理,这种现象已经越来越少了。比较多的是,随着监督下乡,基层越来越成为机械的执行者,基层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主要表现不再是自行其是、积极谋求自身利益,而是为了达到上级要求而去消极作为。
高明勇:您说基层治理要有价值观和方法论,您认为分别应该是什么?

吕德文:我觉得群众路线不过时。

基层治理说到底就是群众工作。群众路线是群众观点和群众工作方法的结合,前者是价值观,即基层治理要有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意识,基层得真正和群众一条心,站在群众的立场看问题;后者则是方法论,即任何工作都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要让群众参与,实现高质量的民主。

高明勇:您理想中的基层治理,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一个“画像”?

吕德文:我理想中的基层治理“大道至简”,节俭、高效,不用花费那么多资源,不依赖于所谓的现代技术,也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能够及时回应群众的诉求,这样的基层治理璞归真,也是现代化的治理。

如果要有一个画像,就是基层干部都活跃在田间地头、工厂学校和群众家里,和群众打成一片,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开会、整材料。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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