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评北京大学的两次“停办”危机 | 呼斯楞

1912年2月12日，慈禧太后颁降懿旨道：“……即由袁世凯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将政权移交袁世凯。13日，袁世凯通电赞成共和。14日，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职。15日，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至此，“民主共和政体”首次登上中国历史舞台。

2月25日，严复奉命接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5月3日，教育部下令，改京师大学堂为“北京大学校”，旋即冠以“国立”，5月4日更名为“国立北京大学”（以下简称“北大”），严复继任为第一任校长¹。

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后，经常挪用教育经费，北大时时“断粮”。严复曾依靠向华俄道胜银行借款维持办学，期间，财政部又下令教员减薪至60元，严复提出“除校长一人准月支60元，其余职教各员，在事一日应准照额全支……”北大得以艰难度日。

同年7月，教育部以经费困难、学校办学水平不高和管理不善为由，提出停办北大。

“停办”引起北大师生的强劲抵制，严复呈文《论北京大学校不可停办帖》公开上书教育部。此文近两千言，从大学对于国家、民族和文化的多重意义，力证北大“创建十有余年，为全国最高教育机关”，绝不可停办。严复上书后，教育部表态：“解散之事，纯属子虚”，并参照严复上书帖中的意见，提出九条解决办法。

这是北大第一次停办危机。

严复虽然保住了北大，却加深了与教育部的恩怨，加之其他办学中的种种矛盾，于1912年10月辞职²。如果没有严复此次“忤逆犯上”，北大的后来难以想象。

严复之后，北大校长更换频繁。1912年冬，何燏时（曾任京师大学堂工科监督即工学院院长）接任校长。1913年9月，教育部再次以费用过多、风纪不正、学生程度尚低为由，数次要停办北大³；后又以京津为一个大学教育区只设一个大学为由，下令将北大并入天津北洋大学。

何燏时给袁世凯和教育部提交《呈请维持北京大学的意见书》，文中说到：“(北大)办理之不善，可以改良，经费之虚糜，可以裁节，学生程度之不一，可以力加整顿，而此唯一国立大学之机关，实不可遽行停止。” ⁴

北大毕业同学会也上书袁世凯激烈申述。

时任参议院议员、杭州法政学校校长童杭时提出质问书，大意是：“以财政困难、内部管理紊乱淘汰北大，但新生已招，旧生已到，教员已聘，尤难中止。如若停办，此后各省中学有志升入大学者何去何从？教育部提倡教育之真意又何在？”

此外，众议院罗家衡和汪建刚等众议员也为停办北大一事提出质问书，并要求政府明白答复。何燏时的意见书于1913年10月3日刊登《申报》发表，社会舆论一时倒向北大⁵。

迫于校方激烈反对以及社会舆论压力，当局收回了成命⁶。教育部不得不发出声明：“本部职司教育，对北大但有整顿之意，并无撤废之心”。此事后，北京政府批准了何燏时的离职申请，何于次年1月离任⁷。

这是北大第二次停办危机。

与其说北大两次化解停办危机，不如说是严复、何燏时对袁世凯的两次“忤逆犯上”。其次，北大学生的反抗精神，相对独立的民国报刊，也在那个权威陨落的年代发出了有分贝的声音。

严复于1915年发起筹安会，支持袁世凯复辟；何燏时任北大校长期间，曾因校务不公引发学生抗议风潮。本文对此二人难以恭维、不予置评。但二人为挽救北大，敢于“以下犯上”，值得分析分享：在一个业已确立并具体实行的民主共和政体之下，他们能与上级甚至一国之大总统持不同意见，拒绝他的决定，并且可以随时辞任，选择自己的明天。

这是那个时代的一种明显进步。 

相反，如果不是在1912年那样一个虽然时局纷乱、但足以令掌权者颇为忌惮的民主共和政体下，那么，不论是严复还是何燏时，亦或是某个“位极人臣”的高官，以下犯上，必定死路一条。

在2023年这个行将结束的悲伤十月，抚今追昔，似有镜鉴。

2023年10月29日

本文有关事件出处注释：

1.1912年5月3日，袁世凯准许将京师大学堂改名为北京大学校，总监督改名为校长，由严复署理。详见孙应祥《严复年谱》（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87页、392页、393页）。
2.孙应祥：《严复年谱》，第397页、404页。
3.《译电》，《申报》1913年9月26日，第2版。
4.5.《何燏时对于大学停办之意见》，《申报》1913年10月14日，第6版。
6.《北京大学停办之议作废》，《申报》1913年10月19日，第2版和第3版。
7.《命令》，《申报》1913年11月15日，第2版。
其他未详加注解的事件，参考于百度百科，北京大学官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