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民声VI(23)秦耕:七天隔离日记(二)

阿斗的梦 还是那枚园地 2023-01-01

作者:秦耕

相关阅读:

民声VI(22)秦耕:七天隔离日记(一)



2022年10月25日(第三日)

最早听说“隔离”一词,还要追溯到童少时期,看见母亲开会时拿回来的文件上写着对某某“隔离审查”。我问什么是“隔离审查”,干部出身的母亲向我解释,就是他不得接触其他人,其他人也不得接触他,然后查他的问题。我又问那如何才能办到呢?母亲想了想,说最可行的办法,就是找一间小屋子,将他单独关起来,与世隔绝。于是我明白文件上说的黄吴叶李邱诸人,此时每个人都单个待在一间小黑屋里,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如今我身陷“强隔”,失去自由,才明白隔离未必是小黑屋,门上也无需铁将军把守,审查也无需派人四处调查,只需每日午夜时分,用棉签到喉咙探查,然后在电子显微镜下寻找蛛丝马迹,阴性阳性。

幸运的是,我被“强隔”的这间酒店,位于两条街道交汇的丁字路口附近,俯看州城路车来人往,仰视金凤山上的宝塔,听得见某处正在进行核酸检测的喇叭声。同时我还有互联网络,可与外界信息互通,唯一失去的,是肉体自由。黄吴叶李邱他们的隔离属于政治性质,我的隔离仅属于生物性质,防止他人呼吸我曾呼吸过的也许包含某种微生物的空气。

昨日上午9时许,刚吃过早餐,一位同窗兄长闻知我被“强隔”在此,就跑过来,站在窗下的人行道上喊我,我从窗户伸出脑袋,他在绿化树下仰着脖子,相顾大笑,这笑声既有无奈,也有解嘲,同时也包含着“不过如此”的大义凛然。聊天结束,同窗离去,我才意识到刚才的见面颇为特殊,比如说很像是…探监。

说起这位同窗兄长,他可是一个奇人,有人视其如匪,有人视其为侠,亦正亦邪。他义气豪爽,蛮横狠勇,年轻时就在当地扬名立万,手下有一班小喽啰、小钻风。

敝县老君河以西的几个人民公社,也就是如今的乡镇,可以说都在他的治下,在辖区内惩恶扬善,仲裁民间纠纷,也让自己在那个贫困年代生存于食物链顶端。

辖区大小社会事务,凡他出面,无不迎刃而解,有时仅需派出一名小钻风传令,打架斗殴之类的事,也能传檄而定。凡他定的事情,无人再敢说不,就连当地大小头头,也要依靠他才能“抓革命,促生产”,学大庆、学大寨。

恢复高考后,他依靠自己的聪慧,考上大学,这才告别了江湖,成为了传说。我曾开玩笑说,从此当地的公共事务管理权才正式交还给了当地。他如今虽壮士暮年,依然头脑清晰,目光犀利,不同流俗。

同窗“探监”刚去,我姐复来探视,她这次来倒更像是“探监”,为身困“强隔”的我夫妻二人,带来了水果、瓜子和充足的纸巾。她找来纸片,写上我的姓名和“监室”号,和带来的物品,一起放置在警戒线后边,等待中午时,大白送给我。你们说这操作流程是不是和亲人探监别无二致?

水果解决饮食单调,瓜子打发无聊的“强隔”时光,卫生纸则更加重要。这间酒店是专门用来强隔的,一个“强隔”刚走,另一个“强隔”复至,其间绝无空暇。

说是酒店,并不准确,此时的正式称谓是“新冠疫情集中隔离场所”。

酒店的原有工作人员悉数撤离,全由大白接管,而大白岂是给你搞卫生的服务员?所以我们进来,发现卫生状况十分堪忧。自投罗网前精心预备的两瓶消毒酒精、消毒纸巾以及抽纸,很快短缺。其他房间的“强隔”们不如我之幸运,我有姐姐“探监”,提供物资,他们多数人只能在隔离群向大白要这要那,但一如既往,犹如对墙喊话。

昨日下午两点,我的另一位大学同窗兄长,又驾车来到窗下喊话,我和他隔着窗户,又是一番哈哈大笑和哑然失笑。他给我带来数量充足、品种多样的水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别出心裁,为我带来一套青花瓷茶具,和一大盒豪华包装的茶叶,笑称希望我们这对患难夫妻用喝茶品茗打发“强隔”时光。

这位兄长更有办法,他电话中称这家酒店老板杨某是他好友,要啥都可找他解决。我告诉他此地现在已非酒店,老板已经“下岗”。结果他带来了另一位比我和他晚一届的学弟,称这里的大白是学弟的伙计,果然,他大喇喇站在路边与我隔空说话,大白就咚咚敲门把东西送来了。

说起这位同窗兄长,更是一位奇人。他天生大哥风范,不管站在哪里,自带气场,打眼一望就知道他是核心。也喜欢用翅膀护着一班小弟,我便是其中之一。

他身在官场,依然霸气十足,算是其中十分的另类,一言不合,就封金挂印,弃官而去,如是者三。有陶渊明挂冠而去的清高,也有关云长义字当先的豪气。他走过多个部门,但从未出任副职,都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

某年,一位书记来敝家乡履新,上任先烧三把火,召开首场会议,事先说好各单位一把手必须亲临,但开会点名时,发现唯独这位兄长指派排名最末的副手前来应付。该书记勃然大怒,当场令人传话,令他一时三刻到场。结果怎么着?他跟来人说,你跟书记说,让她用大轿来抬吧。

后来这位书记大人腐败落马,行贿名单上赫然罗列着我6名身在官场、科科处处的同学,但就是没有这位兄长。他一身傲骨,轻看乌纱,你若与他对上脾气,可当场割身上肉给你,若对不上他脾气,则丁丁卯卯,寸步不让。

“强隔”的第一个白天,就这样很快打发过去了。

但我此时想说,黄吴叶李邱们的“隔离审查”也好,我的这种“强制隔离”也好,其最大共同点都是被动的、被迫的、也就是强制的,因为人天性自由,没人愿意坐困“隔离”。

2022年26日(第四日)

入驻隔离点的23日不算天数,从24日凌晨做核酸才开始计算天数,25日是第二天,我们迟至10月30日才能结束本次“强隔”。25日当天发生了两件事,其一是“红码事件”,其二是有28人期满“解隔”。

此“红码事件”不同于今年6月郑州3000人的彼“红码事件”,“红码”相同,“事件”相异。前者轰动全国,尽人皆知,算是疫情发生以来最大的丑闻之一,后者静悄悄发生,人神不知,只是将闲极无聊爱刷手机的隔离者自己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而已。

当日上午,关在412房的张女士,忽然在隔离群大叫一声,我为何变成了红码?!此女23日与我们一同在高速卡口遭到网罗,也坐在我们附近的草坡上长时间等待转运车辆。

此女个性随和,心无城府,是个自来熟,什么话都和人说,什么人也都说话,当日在卡口如此,进隔离点后在群里也是如此,群里不管谁说话,她都能接,暂时没人说话了,她也要起个话头儿,群聊信息,估计一半都出自她手。

见她变成红码,我们立即分析,是不是她的核酸检测结果出现异常?那我们和她相处一日,又同车密集转运,我们是不是也要跟着中标?退一步说,是不是大数据显示她曾与阳性有过密接?即便如此,那我们也是妥妥的次级密接,如果我们夫妻二人不是被判处7日“强隔”,又怎会如此这般倒霉?

妻子忽然说,赶紧看看我们自己的绿码!她这一说,我也反应过来,我们平时不玩手机,这时赶紧各自找手机,赶紧各自打开一码通,赶紧各自点自己的码,红的!红的!两人都是红的。果然中标?!

自疫情发生以来,我们十分谨慎,守护了整整3年的绿码此时转红,情何以堪!而且是黑里透红、一片猩红、阴森可怖、深不可测的那种,还冒着丝丝冷气,不是热烈奔放、明朗鲜亮、让人心情愉快、吉祥喜庆的那种红。

我们惊恐不安,万分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一遍刷新隔离群,等待消息。

所幸没过多久,群主大白浮出水面,大白说:不要紧张,凡是入驻隔离点的人员,等信息上报平台之后,疾控部门统一赋红码,待隔离结束就统一转绿。

原来如此!物理隔离,还要再加电子隔离?

我写到这里,停笔回查隔离群,发现从张女叫喊红码,到大白现身解释,其实仅相隔9分钟。但对我们这几个红码来说,瞬间长于一天。

25日做核酸的时间比平时晚,凌晨1:40时才响起砸门声。我问大白以后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吗?其实我的本意,仅仅是想确认每天是否都要从梦中醒来做核酸,是不是白天也可以?谁知大白回答:今天稍微晚了点,因为今天有28个人到期,耽搁了点时间。

果然,刚吃过午饭,隔离群突然热闹起来,纷纷询问核酸结果为何还不出来,并称平日不是12点就会有结果吗?有的说,是啊,我还要赶车回柞水,几百里路程呢,再不出来今天就赶不上车了。有的说我虽然在商州本地,但回去村里也要几十里地的。更严重的是,有人说我本来是去医院住院的,在这里被隔离7天,就等着今天下午去办住院手续,称再不及时去医院,他药也没了,人真的就撑不住了。

关在803房的刘男,估计还是年轻小伙子,他也急着要走,而他的7天“强隔”,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根据他在群里的聊天信息得知,他是山东济宁的,爱上了这里的一个姑娘,本次旅程是一次单向奔赴的爱情之旅。

月初他老家出现疫情,疫情抵不过爱情,他提前跑到没有疫情的威海待了15天,然后才奔向陕西,知道西安也有疫情,他提前下车,打了一辆的士,直奔商洛。到了高速商洛北出口,才知道需要姑娘所在村镇开具接收证明,否则也要拉去“强隔”。但就在他等待期间,阴差阳错,将他与其他强隔者一起被拉到这个酒店。

就在他入住酒店后,收到了姑娘村子同意开具接收证明的消息,他欢天喜地等着离开。谁知风云突变,村子知道他此时已在隔离点了,就说既然已被隔离,那就不能出证明了。隔离点的大白答复更干脆,既然进来了,那就不能离开。

就这样,山东刘男稀里糊涂被隔离7天。

大白也在群里现身了,估计他们也盼人早走。他让28个人耐心等,不要急。到了下午13:30时,群里又热闹起来,一下子出现了28张微信截屏,简直就是亮宝大会。是的,他们第7次核酸阴性结果出来了。

群主喊话,让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出了房间就不得返回。这时群里有人叫为何铁门没有打开?原来心急的已经下到1楼了,而503则说他腿部骨折,能否批准他走电梯?大白说不行,必须走隔离通道,进了电梯也出不去……未知这503最后究竟怎样下的楼梯?楼梯上全都是消毒水,比建筑工地还要湿滑。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看见大白说凡是今天解除隔离的,请自动退群。我紧忙返回群首,点开查看群成员,只这一瞬间,发现群里一半人都已消失无踪,真的,就是瞬间消失,一眨眼功夫,哧溜一声,全部不见了,自由了。

我数了数,还剩下33人,都陪着自己的红码,在等待时间流逝。其实是34人,因为我们夫妻是一个房间。

(待续)

【作者简介】秦耕:中国独立作家,自称纸上谈兵百万,未曾杀贼一人。
征稿:聆听良知,坦鸣心声。我手写我心。投稿邮箱:yimeiyuandi@163.com

点击关注

 往期精选 :

民声VI(22)秦耕:七天隔离日记(一)

民声VI(21) 李娅:疫情下,我们被困住的只是身体吗?

郭宝昌:好人树纲

黄裕生:关于教授视频事件,底线美德与自善美德的区分
方方:入黔随记(3)寨沙
民声VI(20)关军:疫情三年,我重新爱上了旅游
两盒被遗忘的药
有铁为何不殉情?他还得给那人输血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