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从容楚卤:梅子

阿斗的梦 阿斗下墙 2023-07-22
作者:从容楚卤

为了留住记忆——梅子

梅子是我的嫂子,村里人都叫她贵州妹,十二年前,我爸从贵州买她回来,给我哥当了媳妇。

我哥性格木讷,又不会读书,初中没毕业就回家了,家里有个猪场,他就没有出去打工,以此为业了。十岁那年,二姨张罗着给他介绍女朋友,一连几个都看不上他。

德贵叔是隔壁田里村的一个能人,当年四十来岁,走南闯北赚了不少,家里也过得红红火火的。

记得那年年前,德贵叔在我家定了一头猪过年,我爸和我哥杀猪的时候,德贵叔来了,看到我哥,笑问道:“柱子,今年有二十了吧,找女朋友没有?

我哥害羞了,说:“还没呢,找不到”

“不急,过年后叔帮你找一个漂亮的”德贵叔笑了笑说:“柱子这么好的后生,她们看不上是她们没眼光,叔帮你找个好的,气死她们。”

我妈听了这话,急忙从厨房里出来,拉着德贵叔,留他吃饭。

饭后,德贵叔说他在贵州下面的乡镇做生意,认识很多当地人,当地的姑娘如何水灵、贤淑,说得我娘一个劲地求他帮忙给我哥介绍一个,德贵叔答应了。

年后,我娘催着我爸去了德贵叔家几趟,又给我哥收拾收拾,照了很多照片,从银行取了钱,怕不够,又在外婆家借了点。

二月初,德贵叔终于准备走了,本来想让我爸和我哥一起去,但家里刚进了一批猪崽,不能两个人一起走,我妈作主,让我爸去看。

半个多月后,我爸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十六七岁,长得好看,只是胆怯,不敢抬头看人。我娘一看就喜欢,拉着她的手:“姑娘别怕,到了这就是我们一家人,谁也不会欺负你的。小姑娘抬头怯生生地看我妈一眼,又低下头,搓着衣角。

我哥红着脸,搓着手,象个柱子一样站在我爸旁边,傻傻地看着小姑娘,看样子也很满意。

爸咳了一声,笑着说:“她叫小梅,她家里人都叫她梅子,是贵州×市×县×乡,大家叫她梅子就可以了。”

又回头对梅子说:“这是你娘、柱子、秀玲,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妈兴冲冲地去做晚饭了,梅子也被娘拉着在厨房帮忙,问东问西。吃过晚饭后,因梅子有点落落寡欢,妈妈安排她去休息了。并让哥守着房门,看住她,不要让她逃走。

妈回到客厅后,爸简单的说了一下这次的情况。

德贵叔带着我爸到了贵阳,原来德贵叔是在贵阳帮别人做农产品生意,经常下乡收购农产品。

到了贵阳后,德贵叔打了几个电话,第二天就带我爸下乡了,中途有个本地人过来带着爸进了一个很偏僻的村子,见到了梅子的父母。

梅子家很穷,住的老土房,那个本地人介绍后,我爸将我哥的照片给梅子爸妈看了,他们很满意,又给他们看了我们镇、村、我家住房、猪场的照片,他爸妈兴奋地叫来了梅子,我爸看到梅子也很满意。

梅子的爸妈给梅子看了我爸带来的照片,问梅子的态度,过了很久,她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那个本地人拉着我爸和梅子爸讲定了价钱,在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梅子爸妈带着梅子来了,我爸将钱给了梅子爸,带着梅子回家了。

本来梅子妈想跟着送来,我爸身上的钱不够了,只好答应等结婚时接他们来。

路上梅子几次不愿走,想回家,我爸拿她爸收钱的收据吓她,说她如果跑了,就回去找她爸要钱。下了火车后,梅子人生地不熟,只能跟着我爸回来了。

说完这些后,我爸又把我哥叫过来说:“柱子呀,这次给梅子家八万八,那个本地人要了五千,给你德贵叔二万,他收了一万,家里钱都快花完了,你一定要好好待梅子,让她安心留在家里,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哥红着脸点了点头。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我妈带着梅子去了几次镇上,买了些衣服,当然都是前呼后拥的,怕梅子借机跑掉。待梅子慢慢地熟悉后,我哥也带着梅子去县城转了转,家里亲戚邻居都来看新媳妇,梅子总是怯生生的,从不回答别人的问话,大家都夸我妈找了个好媳妇,把我妈高兴得年轻了二十岁,拉着梅子舍不得放手。

待我爸找关系把我哥和梅子的年龄改了以后,终于把结婚证办了下来,婚期也定在了五一节。

这期间,梅子从每天晚饭后一个人关着门,到后来可能觉得我家待她还不错,就开始陪着家人聊天,看电视,并跟我哥也有说有笑了,只是不准我哥去她房间,我妈也没说什么,反正婚期临近,抱孙子也不差那么几天。

五一节那天,我家热闹非凡,早就托德贵叔接来了梅子父母、她弟弟妹妹。他们都穿着我妈准备好的新衣服,坐在厅里跟来贺喜的亲戚交谈,柱子哥和梅子穿着新婚礼服陪着德贵叔在迎客,因为新郎新娘年纪小,加之新娘又是外地人,村长叔跟那帮混小子下了死命令,才没有恶意闹婚,柱子和梅子逃过一劫,把那帮混小子气很眼睛鼓鼓的。柱子哥也顺利地入了洞房。

结婚以后,梅子开朗了很多,只是在送走她爸妈时哭了一阵。家里也没象梅子刚来时,看得那样紧了。

看到梅子那么贤淑,村里及外村的人很羡慕,纷纷找德贵叔去贵州买媳妇,梅子村里也被买来了几个,把个梅子喜的,天天跟她们玩在一起。

一切看来都是那么和谐,一天早上,梅子和村子里的几个贵州妹都不见了。大家赶紧找,并报了警,联系县城的公安人员,在车站截住了她们。

把她们带回村后,村里就紧张起来了,她们有的被关在地窖里、有的用绳子捆着。梅子倒没被关,妈让我形影不离地跟着。

妈和村里的一些老婆子天天给那些贵州媳妇们做工作,告诉她们是她们家里父母同意并收了钱的,她们想跑也跑不掉,女人注定要嫁人,生了小孩就会安下心来等等。有几家对买来的媳妇不好,非打即骂,妈也去做了工作,让他们对媳妇好一点,渐渐地村里才安定下来。

我天天跟着梅子,问她:“姐,你怎么要跑,我家对你不好么?”

梅子眼泪都掉了下来,摇了摇头,对我说:“妹妹,你不会明白的,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第二年,梅子给我添了个小侄女,爸妈倒没有不喜欢,按照计划生育政策,送了很多钱,又申请到了生第二胎的指标,第四年生了个男娃。

父母大喜,大办喜宴,把亲家一家接来了,梅子弟弟也结婚了,还生了个男娃,这次同弟媳一起来了。

梅子妹妹也初中毕业了,出落得标标致致,她爸妈看到梅子姐姐过得好,也想让她嫁到这边。

我妈托二姨帮她物色,正好二姨家侄子师范毕业,在镇中心小学教书,小男女一见钟情,改了年龄,第二年就领证了。

不过这次梅子爸妈没收钱卖女儿,男方是认认真真下的聘礼。

两个女儿都嫁过来了,梅子爸妈倒有大半时间住在这边,后来两亲家帮忙在镇上给他们买了房,他们做点小生意陪伴女儿,三家人经常来往,让梅子姐妹也感到非常幸福。

请德贵叔帮忙找媳妇的人越来越多了,每帮人介绍一个,男方总要给德贵叔几千万把块感谢费,德贵叔的“生意”比帮人打工强得多,就把工作也辞了,专门帮别人从云贵等地介绍女孩子。

德贵叔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周围村的后生家里都找他帮忙。

最开始的时候,德贵叔还是很认真的,联系了女方后,带着后生前去相亲,双方相中后,谈好价钱,就双方家长见面,安排婚礼,很得村人的好评。过年的时候,镇上的妇联还给他颁了一个"热心好红娘"的奖杯,第二年,在帮镇长家的残疾儿子找了个很漂亮的的云南妹子,就被选为镇人大代表,成了镇上领导家的座上客。

可能是生意太好了,忙不过来,德贵叔在镇妇联的帮助下,在镇上成立了一家婚姻介绍所。成立的时候,镇上还邀请了县上的妇联主任来剪彩,县妇联主任充分肯定了德贵叔为全镇未婚青年办的大好事,表扬并鼓励他再接再励,让婚介所业务覆盖全县,为全县的未婚青年谋福利。

我家的猪场因猪价的起起跌跌,已很难经营下去,尤其是今天一个口蹄疫,明天一个什么别的病,好几年都血本无归,到非洲猪瘟爆发时,真的已经无以为继了。

一天早上,德贵叔到了我家,请梅子和柱子去他的婚姻介绍所工作,给的工资不低,他们两个都答应了。

德贵叔因生意太好,已不能对顾客一对一的服务,他带着柱子游走于云贵川,带回来几个几个的姑娘,回来后再通知已登记过的光棍过来挑选。

梅子作为我们村最早买来的媳妇,现身说法,给那些女孩做思想工作,安排婆家,镇上也大开绿灯,不再去确认女方的身份,也不用女方户籍地的介绍信,梅子带过去的都直接登记发结婚证。

婚介所的利润提高了一大截,收的是直接买人的钱,除去给女方家庭的外,比收介绍费多了很多。梅子也带着最早几个到我们村的媳妇去贵州,带回的人比德贵叔的还多,家里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我读书时生活费也增加了。婚介所还真按照县里妇联主任的期望一样,生意已做到了全县。

德贵叔认识很多朋友,他们隔三差五地送来很多女孩,在镇上办理手续后,年轻漂亮的先安排在镇上小旅馆里,镇、县一些上级经常过来“参观检查工作”,走的时候都红光满面,心满意足。

送来的女孩很多都是不情愿的,梅子和村里的其他媳妇先给她们做工作,做通以后,就安排她们去“婆家”,做不通的就由德贵叔带着镇上的几个混混进行“再教育”后卖到比较偏僻的村里去。

一般买了媳妇的人家首先都看得很紧,夜里关着不许出去,白天去哪里都有人跟着。直到生了小孩,安下心了,才逐步放松。

德贵叔的“售后”服务做得很好,除代办结婚证外,经常让梅子带人到各村去看望那些刚过去的女孩,与她们交心交朋友,安抚她们。梅子还因此获得了镇妇联授予的“妇女之友”称号。

当然还是有不甘心的女孩,一有机会就跑,但根本跑不了,一旦发现全村都会去追,也有妇女到法院去告状的,法院看有结婚证,不予立案,并耐心调解,深得老百姓的好评。实在是关不住,多次逃跑的,德贵叔还贴心地安排“退换货”服务,退回来的女子,德贵叔就安排他的朋友带走。

不知是哪一年,德贵叔的朋友送了一个小女孩,姓李,长得脱俗的漂亮,一下子就轰动了当地,她住的那个旅馆一下子热闹起来,镇县轮流来“检查”光顾,只是那女孩很不老实,经常咬人,德贵叔就让人撬掉了她几颗牙齿。后来那女孩怀孕了,镇上医院也不敢做手术,德贵叔就将她卖给了前进村的董家。

董家父亲掏了钱之后,将她关在地窖里,父子几个都去享用。董家的大儿子前几年买过一个云滇那边的媳妇,人跑了结婚证还在,就顶了那个名字,户口都不用再去上了,倒是方便。

小女孩生了个儿子,董家大哥倒也看得开,当作亲儿子看,后来几年,小女孩一年生一个,共生了四个儿子。村人笑问他,哪个是他的亲儿子。他抱着最小的儿子,笑呵呵地说:“管他亲生不亲生,反正都叫我爸。”

镇上的宣传干事小李,是个刚分来不久的大学生。干劲很足,背着个相机走遍了镇上的角角落落,一天他到前进村,发现董家有四个小孩,觉得是个鼓励生育的好题材,跟董家大哥沟通后,拍了个英雄父亲的视频,视频中董家大哥憨厚的慈父形象感动了无数网友,纷纷前来打卡,德贵叔也将他聘用为婚介所的“形象大使”,很多主播也跑来蹭热度、献爱心,一时前进村热闹非凡,董家大哥在李干事的帮助下,开起了直播,赚得个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直到有一天,有个细心的主播发现董家柴房里有个被锁着的女人,大冬天还穿着单薄衣服,脏脏的床单上,有一碗冰冷的稀饭和一个坚硬的馒头,主播惊呆了,他当时可能不知道,他的视频能引来二十亿人的关注,二百亿次的点击。他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那女人穿在身上,女人尖声叫喊隐约能听清以下内容:一屋子的强奸犯,这个世界不要俺了。

董家大哥飞速跑来,告诉主播,这是孩子娘,得了精神病,会攻击人,所以锁着。

看到女人凄苦的面容,听着女人嘶哑的声音,主播似有所感,他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交给了董家大哥,快速离开了前进村。

一石击起亿重浪,主播将视频发出后,英雄父亲己化身豺狼,小李干事的升官梦肯定破灭,二十亿人的关注,二百亿次的点击,无论镇、县怎么遮掩,绝对遮不住。毕竟他们的上级上上级还要一块遮羞布,问题怎么解决不重要,面子不重要,但屁股底下的位置绝对重要。

于是派出所出动,董家大哥进了班房,逃到省城的德贵叔也被抓住了,并将带那个小女孩来的朋友也交待后带进去了,我哥和嫂子,还有村上帮忙的媳妇们肯定也逃不掉。

我已大学毕业当了记者,父亲一个电话把我召回了家,要我找关系把哥嫂捞出来。舆情汹涌,我有什么办法,并且我也痛恨柱子和梅子丧失人性,助纣为虐。我是本地人,对嫂子及德贵叔有一定的了解,前进村虽已封锁,我还是溜了进去,从村民的口中大概还原了事实真相。董家父子兄弟真禽兽也,枪毙几十次都不冤。

我只觉得对不起那个女孩,毕竟她的苦难我哥嫂也是帮凶。我带着收集的证据及写好的文章返回县城,带些吃的和一束花准备去看看那个女人(请恕我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走到医院被拦住了,不让见人。

我在返回报社的途中,又被蒙眼抓走了。

我不知被关在什么地方,也不知被关多久,更不知要关到什么时候,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应该将此文发出,并已将此文发出。

【作者简介】从容楚卤,1964年生,湖南平江人。一生漂泊不定,老来以做卤菜为业。荒诞乱世,苦守做人的底线。路见不平,常思拔刀而起。不为五斗米折腰,却为半升米折寿。时常乱写歪诗散文,只为孤芳自赏,偶而发至朋友圈和微信群,博几个赞,便怡然自乐。一枚园地耕耘者。



聆听良知,坦鸣心声。我手写我心。

投稿邮箱:yimeiyuandi@163.com

   往期精选 :
三年(12)格格:三年,都没有想通
云淡风轻:到底是“轻”还是“重”?这是个问题——电影《布拉格之恋》观后
月落无声:葬礼
说事儿(137)从容楚卤:在那遥远的小山村(连载九)
朱斌:我们的声音埋在粮食里——致海子(外一首)
说事儿(137)从容楚卤:在那遥远的小山村(连载八)
朱紫鼎:从未过去的二零二零年和我的二零二零年
陈守溢:与世钰姐有关的故事
三年(11)仔仔:回望这三年,有这样一群人
说事儿(137)从容楚卤:在那遥远的小山村(连载七)
楞楞:老兵
黄裕生:真正的忍耐不是麻木不仁的跪活
陇上风:英雄礼赞(组诗)
楞楞:陈丹青所说的西方青年,他们凭什么可以憨?
苍须:及时体检,以我为鉴
从容楚卤:又到了这一天
说事儿(137)从容楚卤:在那遥远的小山村(连载六)
云淡风轻:让你遇到麻烦的不是未知,而是你确信的事并非如你所想
说事儿(138)明若水:迷茫的青春--我的知青生活纪实(下)
闭眼观天:时代在进步,人心也渐渐亮了起来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