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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俊|神经美学视阈下的“大脑美点”存在吗——兼答刘旭光教授|学术争鸣

胡俊 探索与争鸣杂志 2022-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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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美学视阈下的“大脑美点”存在吗

——兼答刘旭光教授

胡俊|上海社会科学院思想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原载《探索与争鸣》杂志2021年第8期

非经注明,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刘旭光教授最近在《探索与争鸣》上发表的《审美人文主义及其敌人》一文,从人文精神的角度关注了神经美学研究,把神经美学纳入人文视野进行思考实属可贵。文中提出了很多精辟而深刻的观点,并对现阶段神经美学研究的不足提出了批评、建议,对神经美学研究的未来探索进行了历史和文化的深度展望。但其中关于神经美学主要是研究什么,有哪些核心观点,审美脑区研究的价值何在等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探讨和商榷,特地在此提出,向刘旭光教授求教。



审美有没有特异性脑区

当前神经美学研究中存在的一个普遍性观点分歧在于:人脑中有没有特殊的专门化的审美脑区?刘旭光教授在其文中提出了一个疑惑,或者说对神经美学的一个质疑,即审美活动是不是某个脑区的反应? 


一类观点是以泽基(Semir Zeki)等神经科学家为代表,他们认为大脑审美是一个专化功能,审美具有特异性脑区,认为大脑对于审美刺激产生的愉悦是区别于非审美刺激产生的愉悦的,人脑审美机制应该有着特殊的神经生物学基础。在实验中,泽基等发现被试者对各类材料进行审美体验时,都共同激活了内侧眶额叶皮层的A1区,由此推测该位置就是“大脑美点”,专门处理“美”,所有关于“美”的体验都会激活该区。在他声称发现审美的专门脑区之后,他还通过实验划分了崇高、爱、恨、绝望等不同体验的专化脑区。对此,刘旭光教授认为神经美学研究是把审美简化成了形式愉悦的生理快感,成为一种神经刺激的生理应激机制。其实,即使从泽基的结论出发,神经美学也并没有把审美看作直接的脑神经反应,因为从形式到美感的产生,并不是某一脑区的直接生理反应。颜色、形状等形式的处理是在枕叶皮层等初级感觉区,而美感激活的内侧眶额叶皮层等属于审美计算的高级评估和奖赏区。内侧眶额叶属于前额叶的一部分,前额叶是人类最高级智慧产生的地方,比如语言、艺术、思想等。内侧眶额叶是人脑中的理智脑的一个区域,它的激活需经过感性、理性和感情加工,涉及社会文化背景、个人体验等多方面的复杂因素。所以,形式和美感两者激活的根本不是一个脑区,怎么能仅凭科学家在审美实验中发现美的体验激活了内侧眶额叶A1区,就说神经美学认为审美活动是某一脑区的直接生理反应呢?从形式到美感产生,经历从形式属性加工的初级感知区到高级审美评估和奖赏的内侧眶额叶皮层,这中间还有着复杂的审美加工过程。


此外,除了泽基把内侧眶额叶皮层看作审美体验的重要脑区,韦塞尔(Edward Vessel)、斯塔尔(G. Gabrielle Starr)和克拉-孔迪(Camilo J. Cela-Conde)等认为人脑默认网络也是审美体验的重要脑区。克拉-孔迪把审美过程分为静息状态(temporal window 0,简称TW0)和欣赏状态,而且把欣赏状态分为第一个时窗(temporal window 1,简称TW1)和第二个时窗(temporal window 2,简称TW2)。实验显示,审美过程的静息状态发生在0到500毫秒之间,这时不管人眼看到的是美的艺术作品还是不美的,大脑默认网络都是激活的,因为大脑审美注意力机制还没被激活。审美欣赏的第一时窗发生在250毫秒到750毫秒之间,这时默认网络在减弱,审美注意力机制被激活,被试者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审美刺激材料上,我们把这一时期激活的脑部网络称为“初步审美网络”,主要是大脑枕叶区等,它对“美”与“不美”的刺激物的反应是差不多的。在审美欣赏的第一时窗,被试者可以对审美特质进行初步的一般评价,包括对视觉刺激的感觉是“美”或“不美”的任务执行。审美欣赏的第二时窗发生在1000毫秒到1500毫秒之间,这时大脑会对“美”和“不美”的刺激物出现显著差异反应,在第二时窗期间,“美”和“不美”的刺激物都会在额—顶—颞—枕叶区出现高同时性激活,这与静息状态下双边高同时性激活是匹配的。但由于其处于侧边位置,这一连接与内侧的默认网络具有较少关系,可以推测,它们可能是参与了审美欣赏的注意任务。部分默认网络随后会恢复激活,“美”与“不美”的高同时性差异主要是体现在大脑内侧默认网络的激活差异,美的刺激物出现了高同时性连接的激活,而不美的刺激物则没有出现高同时性连接。我们把这一时期激活的脑区称为“延后审美网络”。“延后审美网络”是与静息状态下的默认网络部分重合的。可见人脑的深度审美体验发生在审美欣赏的第二时窗,默认网络在该时段也发生了高同时连接性的激活。


另一类观点是以查特杰(Anjan Chatterjee)、扎德(Dahlia W. Zaidel)等为代表,他们认为没有特异性的审美脑区,认为审美是一个分布式的多脑区分工协同、联合加工的过程,是一个调度认知、情感、意志等多种功能的综合加工过程,审美和非审美活动都可以激活这些脑区,因此他们认为审美材料刺激产生的愉悦与非审美材料刺激产生的愉悦本身是一样的。这类观点也意味着人脑中没有一种独立或独特的审美活动,审美过程只是通过招募了很多不同功能的一般脑区来完成的。从神经美学研究的不同阶段来看,神经美学研究的早期是研究人脑审美激活的具体脑区,很多神经美学家在不同的实验中监测出不同的审美激活脑区,几乎每个实验结果都不完全相同,但也有很多脑区是叠合的。后期很多神经美学家根据实验实证数据,提出了不同脑区联动的审美体验模型。比如2004年查特杰提出视觉审美加工“三阶段”说。莱德(Helmut Leder)等在同年提出审美体验的五阶段加工模型,该模型经常被神经美学家们作为审美过程的基本框架来采用,十年后莱德和纳达尔(Marcos Nadal)认为审美过程中认知加工和感情加工是相互作用的,对该模型进行了完善和修整。2007年,侯夫(Lea Höfel)和雅各布森(Thomas Jacobsen)提出了包括所有艺术种类的另一种审美体验“三阶段”模型。2014年和2016年查特杰和瓦塔尼安(Oshin Vartanian)共同提出审美体验的神经“三环路”说,把审美体验涉及的相关脑区分为“感觉—运动”环路、“情绪—效价”环路和“知识—意义”环路。有关审美体验的多脑区联动模型,是把审美过程中的不同阶段涉及的不同脑区的结构和功能进行了阐释,我在其他文章有具体论述,此处不再赘言。


综上,关于审美有没有特异性脑区的两派观点并不是完全对立的,都有其可取之处,出现这样的差异判断是因为这涉及对大脑的精细化分工的考察和研究,而且人类对大脑的研究目前还存在很多未解之谜。所以这两派的观点有点像是盲人摸象,分别从自己的实验成果出发推断出不同的结论。这两派的实验数据毫无疑问都是正确的,也分别得到很多科学家的实验证实,但两者都是局部正确,我们应该把这些成果进行拼图,才能一窥审美脑机制的全貌。我认为审美脑区可分为一般脑区与审美专化脑区(或者说审美核心脑区),审美活动是一般脑区和审美核心脑区的共同加工过程。整个审美过程涉及不同脑区,具体包括:(1)初级感知区,包括视觉、听觉、运动皮层等相关初级感觉脑区;(2)推理、判断、意义、决策等高级认知控制区,涉及额叶/顶叶区等;(3)情感—奖赏系统,包括边缘系统(海马、扣带回、杏仁核、脑岛等)、皮层下的基底核(尾状核、黑质、豆状核、苍白球、纹状体、伏隔核、下丘脑等)、共情的扩展镜像神经元系统等;(4)内化反思体验区,包括用社会视角来反观自我的内在认知和情感反思的默认网络区等。



大脑对审美刺激物进行整体加工虽然涉及大量的分布式的脑区,每个脑区的功能各不相同,但它们在审美过程中所承载、处理的信息,会在审美过程的中后期进行融合和综合分析,并产生专化的审美愉悦体验。这一审美愉悦体验虽然也是大脑奖赏机制所激活产生的,但与非审美刺激产生的快乐体验相比,可以推测两者还是不同的。其一,审美愉悦体验的加工路线不同于感官直接快乐体验。感官体验直接产生积极或消极的情绪,其中有的感官刺激直接激活伏隔核,产生快乐体验。伏隔核也被科学家称为快乐中心,属于大脑的奖赏回路中的一个关键脑区,激活后会释放多巴胺等神经递质,让人产生兴奋反应,食物刺激等都可以直接激活这一脑区。而审美体验不仅有从感官出发的自下而上的加工机制,也有经大脑前额叶等高级加工区调节的自上而下的加工机制,可以调节激活内侧眶额叶皮层这一奖赏回路中的高级脑区,然后经内侧眶额叶皮层再调节伏隔核这一快乐中心。其二,在内侧眶额叶皮层的奖赏脑区中可能还存在很多小区间,其中便有专门司“美”的区间,比如泽基等提出的“大脑美点”A1区,其他神经科学家也曾通过实验得出差不多的脑区位置,只是名称不同;另外还可能存在通过高级认知判断的、由其他非审美刺激物激活的内侧眶额叶皮层奖赏脑区中的其他区间。也就是说,虽然非审美刺激也激活内侧眶额叶皮层这一高级奖赏脑区,但激活的具体小区间可能是不同于美的刺激引发的审美愉悦体验脑区的。


总之,审美过程是一个有时间序列的大脑分布式加工的过程,美感体验是其中一个高光时刻,虽然整体的审美加工过程涉及多个脑区,包括感觉、运动、联想、记忆、推理、判断、意义、情感和奖赏加工等,但产生深度美感体验的高峰时刻,必然涉及一些核心审美脑区,虽然目前神经美学家关于审美核心脑区的观点还是有差异的,比如有的学者如泽基认为是A1区,有的学者认为是镜像神经元系统,而斯塔尔等则认为是默认网络,但不妨碍学者们进行探索和寻找审美核心脑区的实验。这一观点也是回应了刘旭光教授在《审美人文主义及其敌人》一文中提出的质疑,根据神经美学研究的现有成果,审美应是一般与核心脑区的共同加工过程,美的愉悦感可能是审美核心脑区发出的,但美感是一种智性愉悦,是在综合进行感性、理性和情感加工基础上产生的愉悦感,审美过程不是某个脑区的直接生理反应,而是一个复杂的多脑区的联动过程。


审美智性愉悦的脑机制探讨

刘旭光教授认为神经美学把美感只理解为舒适的愉悦感,所以神经美学的理论无法解释“崇高”。这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审美过程的早期,客体引发主体的基本核心感情是痛感包括痛苦、悲伤等,而不是快乐,是否能够进入审美历程,甚至进而产生审美愉悦体验呢?从神经美学的角度来看,关于这一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是肯定的:由于高级认知调节审美判断,消极共情也可激发审美愉悦体验。而且,悲伤的情绪能否引发审美体验、进行审美判断、产生审美愉悦情感,与感官感觉所产生的快感能否继续发展成美感一样,关键都得看它们经过联想、推理、意义认知和情感体验后能否形成美的判断,以及经过深度体验后有无激发深度审美愉悦情感,由此可见,理性或智性因素中文化意义的赋予对审美情感和审美判断具有调节控制作用。也就是说,“情感和认知都相互缠绕在判断中”,大脑最终通过默认系统进行社会观照下的内在自我反思,来激发最令人动心的审美愉悦体验。关于审美机制以及审美智性愉悦的神经美学阐释,正好可以回应刘旭光教授对神经美学中关于悲剧的审美问题的质疑。


大脑产生审美愉悦的神经机制虽有从感官到快感的自下而上和从理性认知到情感的自上而下两条路线,但从审美活动的脑机制内部来看,感性和理性两条路径并不截然对立,感性认识能够自下而上地影响我们对该事物的初步感情和奖赏机制,但是理性认知、理智依然能够自上而下地调控情感和奖赏系统,并决定是否产生审美愉悦情感。从脑审美机制的角度来看,最终的美感体验应是一种智性愉悦。


我们从感性和理性两条加工调控路径来具体了解一下审美加工机制及其涉及的脑区和功能。按照人脑审美过程的认知加工顺序,首先是进行初步的感知加工,各种视觉、听觉(嗅觉除外)等信息传输到丘脑,丘脑是重要的感觉传导接替站,丘脑对各种感觉信息进行粗略分析和综合,再投射传输到大脑皮层的各感觉专化区。比如,大脑的视觉专化区是枕叶皮层,包括专门进行颜色、形状、面孔等信息加工的区域。在信息处理过程中,一方面丘脑会把初步筛选加工的信息传输到大脑皮层,大脑皮层属于理性脑,或者说智慧脑;另一方面丘脑也是和大脑快乐中心伏(隔)核/腹侧纹状体直接连接的,所以大脑可能不用经过思考,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思考就会直接产生感官刺激带来的悦目悦耳的快感,而且丘脑也是和杏仁核等恐惧中心相连的,于是另一些负面的初步感知觉信息可能会被丘脑直接连接到杏仁核等消极情绪脑区,从而产生恐惧、悲伤、痛苦等不快感的消极情感。然后,这些能够产生快感或不快感的感觉信息通过丘脑传送到大脑皮层,进入各种感知专化区进行感知分析加工。比如视觉信息会先被输送到枕叶视觉皮层的初级视觉区(即V1区),然后经V1、V2再分配到专司形状的V3区,专司颜色的V4区,专司视觉运动的V5区,以及大脑中的面部识别区、身体识别区和客体识别区等。大脑皮层的各类感觉区会对各种审美对象的形式因素进行专化感知分析。感知信息分析完成后,会再输送到大脑皮层中的一般智力脑区,比如汇集到前额叶,尤其是背外侧前额叶,进行跨感觉加工或者说是知觉整合,同时背外侧前额叶也是工作记忆系统,即一般智力推理脑区和判断决策脑区。这些知觉信息,同时也激活了内颞叶等记忆系统,产生联想和想象,以及额下回等语义加工脑区,共同进行意义加工。



最后,高级意义认知等会自上而下地调控内侧眶额叶皮层,它属于奖赏回路的高阶脑区,会调节腹侧纹状体/伏隔核,从而影响审美愉悦体验的时度和强度。如果一个事物具备极为打动人心的美,那么审美涉及的共情脑区,以及自我反思和社会推理的心智脑区/默认系统会被高度激活,欣赏者从而进入审美体验的沉浸状态,仿佛身临其境,神与物游,被激发深度审美愉悦情感。越是在最动人的文艺作品中,这种深度审美状态越是能获得直达心灵的深刻审美愉悦体验,这是因为美的级别越高的文艺作品,其形象真实性的刻画越高,也越能充分激活我们镜像神经元系统等,通过意象直观推理产生情感共鸣或移情现象。而镜像神经元系统又是和默认网络这一社会心智系统相连的,美的级别越高的文艺作品,其包含的社会性内涵也越丰富、深刻,越容易激活更为复杂的、进行社会推理加工的默认网络(即审美的社会智性及自我反思脑区),由此欣赏者更能沉浸在社会、他人观照和自我反思的认知和情感体验之中,从而使得作品、欣赏者和创造者之间达到思想和情感的社会性连接。如此,欣赏者能够理解和解读创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发掘作品所蕴含的更多深层意义。人脑是在社会心智系统中完成他人观照下的自我反思的,即在人脑默认系统中进行他人和自我的综合反射的认知和情感反应。正是这些审美形象的联想推理以及社会意义的赋予,最后激活了情感—奖赏系统中的腹内侧前额叶/内侧眶额叶皮层,为欣赏者带来情感愉悦的高峰体验。可见,文艺作品也是人类或社会个体间相互联结情感和价值认同的中介纽带。为什么我们需要美的文艺作品,喜欢所有美的事物,不仅在于我们需要欣赏已有的美好事物,还在于审美活动会创造未来的美好事物,它与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共同愿望、理想和价值认同是并行不悖、共生互促的。



美感是一种智性愉悦,虽然有些感知觉的输入,直接可以产生快适感,但是智性认知调控可以进一步把其中某些快适感提升到审美愉悦感。在这里,意义的赋予对于审美情感具有重要贡献。很多悲剧作品显示,即使它们最初没有让人产生快适感,甚至产生的是恐惧、痛苦感,如果在审美欣赏的后期能够形成丰富的意义,并且意义得到正向解读——比如产生崇高感,仍然会使欣赏者产生审美愉悦感。如果最初对象刺激感官认识产生了快适感,但是不能进一步赋予其正向的意义价值,那么,还是不会令人产生由高级认知系统控制调节的审美愉悦感。


总之,在审美过程中,从感觉出发是自下而上的加工,意义的调节是自上而下的加工,有重要审美价值的刺激材料会高度激活这两条大脑加工线路,共同汇集形成全面的综合信息(有时体现为一种完满的审美意象),从而高度激活大脑的社会心智系统和共情脑区,进行理性的社会观照和自我反思,产生深度愉悦的审美体验。也就是说,我们在审美认知过程中,一方面对客体进行感知觉的认识,提取和综合审美客体的属性特质,形成物体之象;另一方面依据审美主体自身的个人经历、文化背景、语义知识等,通过记忆、逻辑推理、判断等进行意义解读,对原先的物象信息进行调节或认知校准,进而对脑中的物象进行意义赋予等加工;与此同时,大脑的情感—奖赏系统也被激活,通过激活镜像神经元系统中的情感脑区产生悲伤或喜悦的共情,情与意的赋予会共同把物象打造为心中之象。这几个系统的信息会共同汇合到前额叶皮层的默认网络,即社会心智系统,再进行全信息整合,在社会认知和价值观的框架下融入自我反思的认知和情感,进行心象再造,完成物—情—意完整系统下的再创造,从而创构出典型的完满的审美意象。这时对于审美意象的再欣赏、再加工和再创造会进一步激活大脑中体现高级认知带来奖赏的内侧眶额叶皮层/腹内侧前额叶皮层,释放多巴胺等快乐递质,带来深度审美产生的高峰愉悦体验。



上面阐释了人类共同的审美神经机制,也即构建了一种理想状态的复杂审美过程的模型。但我们要认识到,人类审美是先验性和习得性,普遍性与差异性的结合。虽然人类的审美神经机制具有共同性、先天性、统一性,都能够进行审美的判断和情感体验,但人类的审美能力也是具有开放性、成长性的,受到不同历史、文化的认知和个人经历的影响,对同一对象产生差异性的审美体验。在这一点上,我非常赞成刘旭光教授提出的如下观点,即“美感又是历史形成的,是在文化中习得的”。历史、文化等因素对审美差异性的影响正是与上述审美体验自上而下的认知调控线路息息相关。


结语:呼唤科学与人文的交融贯通


美学领域中人文与科学的不同研究路径,虽然有差异,但也可以相互滋养,共生相长。有温度的社会关怀是人类群体得以生存和发展的秘籍,也是一个学者应有的态度;同时求真的科学精神也是我们所尊重的,它指向探索人类未知的新领域,体现人类的智慧和开拓精神。曾繁仁教授20年前就曾在《文史哲》上呼吁:“将美育同脑科学紧密结合,还能使美育吸取当代的科研成果,从而具有新时代的特色。”很多人文学者是有科学精神的,也承认和接受科学研究的成果和发现,而且他们在人文社科领域也进行了严谨的科学探索,刘旭光教授从人文精神的角度关注和思考神经美学,虽然有些理解还需要深入辨析,但这种精神会鼓励更多学者参与到人文与科学的跨学科研究和思考中,促使神经美学研究朝纵深发展。科学和人文作为现代学科分工模式下的两大分支,曾经为专业人才的培养作出历史贡献,然而随着知识大爆炸,当前很多领域的研究尤其是一些传统领域之外的边缘领域或交叉领域,需要跨界合作和融合。比如,当前更多脑科学和美学研究者加入神经美学实验及美学理论的探索研究中,由此可以逐步察明审美的具体脑神经机制,发掘脑审美研究的更多意义和未来价值。


人类已经逐步揭开了大脑语言认知等功能的奥秘,比如2020年3月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科研人员,利用人工智能解码系统,已经能够成功把人的脑电波转译成英文句子,而且最低平均错误率只有3%,由此我们可以通过脑波活动来解码语音感知与生成;2020年11月,美国加州大学的研究人员成功从大脑信号中分离出了影响动作和行为的信号,该研究也是基于对人脑脑神经信号的解码和读取,利用复杂的数学算法,使机器向大脑传递反馈信号,目标是实现计算机和大脑之间真正的无声的双向信号传输。中国脑科学发展计划已写入“十四五”规划,中国学者将会开展更多脑实验,乃至脑审美实验探索,越来越多的学者将参与研究绘画、音乐、舞蹈、戏剧、文学、电影等审美脑机制,比如上海音乐学院引入世界最先进的脑电实验仪器,可以开展高水平的音乐脑成像实验。中国神经美学研究正迎来它美好的未来,非常盼望我们美学理论界的学者能做点什么,或者与科学家、艺术家一起推动中国脑审美研究的学科发展。



审美与语言等相比,还是有着更为复杂的高级认知和情感加工机制。目前脑科学揭开的审美机制奥秘包括审美相关神经元、审美脑区、审美脑电活动、审美计算评估和创作机制等,还是远远不够的。目前人工智能创作诗歌或绘画还无法达到人类智慧的高度,从神经美学角度看,就是因为目前的人工智能机器只是把辞藻或形状、色彩等元素根据某些流派的风格在艺术形式上进行计算式的拼接,并没有加入人脑中对于个人成长或生活经历的记忆储存,以及历史或文化意义的社会领悟能力等,更缺乏对个人情感体验和社会认知进行自我反思的机制。人工智能是未来科学的重要发展方向之一,要达到和人类相似的人工审美智能或者说人工艺术智能水平,关键需要详尽解开基础领域中人脑审美机制的全部奥秘,这样才能让机器来模拟甚至超越人脑的复杂审美运算能力,进而探索人脑审美活动机制。这些正是神经美学目前的研究领域和目标,这也是吸引我们苦苦探索的迷宫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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