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故事汇｜周昕明：24年后，我和他隔着银屏重逢
新中国成立70年来，律师事业从起步、发展到繁荣经历无数风雨，律师们行走江湖的一案一例，不但展示律师圈特殊的生态风景，也折射白云苍狗的时代变迁和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
2019，我们期待与每个有故事的你狭路相逢，百名律师、百个故事，那些执业生涯里令你激越、反思、沉吟、感动、奋起或消沉的心水故事，一人一篇。
流年终将逝水，文字打败时间，律师故事汇，经过心远斋筹措协助，雷公子为你写，朝酒晚茶为你播，让我们立字为据，为律师业临摹一幅缩影，于历史的烟云间。
开
栏
语
♀ 讲述人：周昕明 江苏振泽律师事务所主任
♀ 文字整理：雷公子
1995年的我，从法学院毕业，通过律师资格考试并在校完成实习，刚刚得到一本簇新的律师证，怀着一颗涉世未深的忐忑和憧憬踏入律政圈。
对于案件不多、岁月还长的年轻律师而言，市司法局每月举办的“18”广场是非常好的现场法律咨询实践活动，我的第一桩案件就是来源于此。
非常清晰地记得最初找我咨询涉嫌盗窃案的是位欲言又止的男子，由于他对详情描述得吞吞吐吐，我不能准确无误地告知他定罪量刑的全部走向，他留下我的拷机号码说再联络。
现场川流不息的咨询市民很快冲淡了我的记忆 ，直至几天后拷机响起，我在小区传达室和这位男子通上了电话。
正式接受委托实际了解案情是在当事人的家中。
忧心忡忡的父亲给我看了19岁的犯罪嫌疑人曾经品学兼优的一沓子奖状而叹息不已。
孩子的母亲将我拽到阳台上，哀恳婉转地告诉我，自己当年带着二岁的儿子再婚，继父和孩子一直相处甚好、视同己出，孩子一直不曾怀疑自己的身世，一直都健康快乐和品学兼优。
直到高二时，突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男孩觉得自己受到了至亲的欺骗和背叛，不但成绩下滑，而且对父母老师的劝诫教导一路排斥，进而跟社会上一群不良少年交起朋友。
孩子后来没有考取理想的大学，勉强上了一家专科院校，因为跟坏朋友裹挟在一起，参与了盗窃山地自行车的犯罪。
涉案6人中，仅他一人是在校生，年满19周岁，完全可以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泥足深陷又倔强寡言的少年打动了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和他的时空距离，只是我已大学毕业并怀揣一张律师证，而他可能会被学校开除并追究刑事责任。我们对人生都曾有非黑即白的一脉天真，我们希望天是蓝的、树是绿的、水是清的、爱是真诚无欺的，我们不能容忍虚伪、欺骗、将就、妥协，充满勇气又无比脆弱，我们想去征服世界，但也许一个小小的真相就让我们的信念溃不成军。
我会晤被取保候审的少年，他很害怕、也很后悔，也有种大难临头的沉默和自暴自弃的倔强。怀揣着对失足少年感同身受的同情，对他可能面临的失学获刑法律追究，我产生了一种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和急迫感，查法规、问前辈、找案例的动力热情和深入细致都可比拟投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
我复印了少年从小学到中学所有的获奖证书和荣誉称号；
我走访恳谈了少年就读学校的班主任；
我数次前往社区居委会笔录和取证。
最终开庭前，提报给主审法官的材料是详实而感人的。主审法官是个做了母亲的女性，在听取了我对证据的组织逻辑和开庭申请学校社区出面的理由后，善良而朴实的法官认同了我对该案的代理价值观。
正式开庭的六位被告人六位律师，济济一堂坐满了被告席，我承认自己在第一次独立作为辩护人办理案件的庭审过程中存在表达生涩和稚嫩的地方，但从实体权益的维护上，就六名犯罪嫌疑人的法律追究，仅我的当事人得到了免予追究刑事责任的理想效果，其他五名共犯均不同程度获刑。
法官在庭后也郑重地告知孩子的父母要谢谢你们律师，超出律师本分去走访学校和社区的尽责尽心。少年甚至获得了学校的宽勉，保留了继续求学深造的机会，最终顺利读完了大学。
始终记得案件成功辩护后的一天，少年的继父和母亲非要请我赴家中吃顿便饭，小小的饭桌上只有三个人，羞涩内向的少年仍然排斥随父母参与社交活动。那天端上的有道菜是炸鱼骨，估计清贫的夫妻没有太多钱买鱼，只能从市场上买了鱼的边角料，没有鱼肉的完整鱼骨一条条整齐地摆盘上桌，作为家乡在海边吃够鱼虾的我而言，不得不感喟这道菜真特殊。夫妻俩以为我爱吃，在家宴结束告别时，还用塑料袋将剩余油炸好的小鱼骨装好半袋让我带回宿舍。
时光荏苒，距1995年一晃24年，某天无意间打开电视，恰好看见这个曾经泥足深陷的少年已经成为一个中年体面的男子，在一个访谈节目里代表一处非常好的小区业主发表业主维权的言论，谈吐合仪、相貌堂堂。而24年后的我，也已成为一个成熟练达的主任律师，在南京有了根基有了家，也阅历了无数疑难复杂的案件。
隔着电视银屏的重逢，我们之间更不复有鸿沟，有的是现世安稳和岁月静好。
现在回想起来，1995，对于他和对于我都意义深刻，我做律师的信念基础、价值取舍、使命感和道德观都来源于24年前舍我其谁、不遗余力的勇气、热情、执著。那桩案件的每个人，无论是法官、老师、社区、父母、律师都基于爱在帮助着那个心里有伤的少年，希望让他回归主流和正轨，不要滑向不可知的黑暗命运。当年那个青涩的我，从这个案件里收获到的慈悲、体恤、同理心，与勤奋、细致、扎实的办案作风也成为自己从业律师的内功和外功，令我在律政道路上走得踏实坦荡安宁，让我时时在法律的严苛和理性下，紧握着一份人性的温情，让每个相遇都像久别重逢，因种善因、终得正果。
【往期故事】
公众号指导单位：江苏省律师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