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7月，我参加了两次毕业典礼，一次是学院的，还有一次是学校的，学生生涯就此告一段落。学校的毕业典礼乏善可陈，新任校长的陈年老梗+领导发言式致辞，听得我们都有些无精打采。

毕业典礼的所有环节里，我最喜欢致辞这个环节，这样的时刻弥足珍贵，四年里流过的眼泪现在想起来都是甜的，可能因为致辞中的某句话，今后的人生方向也截然不同。今年毕业季，我特意关注了各高校的校长致辞，为了给毕业典礼划上完满的句号，校长们也是竭尽所能。很多校长已经意识到这不是在上思修课，一本正经重复正确的废话绝不可取，严肃中稍带活泼的风格可以考虑。于是，校长们张嘴就是“诗与远方”和“太阳的后裔”，以期和学生拉近距离。

但是，这碗“接地气”的心灵鸡汤尝起来总是怪怪的，感觉像一不小心多加了味精。有些话轻松过头，在毕业典礼的场景里显得太轻，有些话更是莫名其妙。毕业生学科背景不同，趣味也不同，所谓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俏皮话和官腔还是退散吧。

[ 二 ]

最近被两篇略古早的毕业致辞所打动，一篇写于1988年，一篇写于2005年。

尼尔·波兹曼这篇写于1988年的毕业致辞，从未真正在毕业典礼上用过，他只是感慨自己所经历了几十次毕业典礼中，每次听到的致辞都非常糟糕，于是提笔写就一篇时间控制到15分钟之内的精简致辞，希望能一扫致辞界浮夸无聊之风。波兹曼在致辞中提到了历史上曾经存在的两个群体：雅典人和西哥特人。雅典人尊重知识，珍惜语言，热爱艺术，重视社会共同体的构建和持续发展，热心参与公共政治生活；而西哥特人则是一切的反面，他们轻视知识和文化，破坏一切在他们看来“无用”的东西

波兹曼继续写道，很遗憾我们每个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天生的“西哥特人”，而大学教育的目的是把每位学生培养成“雅典人”，但是很多事业有成者都是令人失望的“西哥特人”，甚至在大学教书的老师不少也是如此：

无论你们是否意识到这点，你在大学所接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让你得以瞥见雅典人的生活方式，并引起你对这种生活方式的兴趣。我们不知道到今天为止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选择做“雅典人”，有多少人选择不做……在此，我对你们的最高的期许就是，在未来，在座的各位中“雅典人”的数量远远超过“西哥特人”。

另一篇致辞来自美国著名作家大卫·华莱士，他的长篇巨著《无尽的玩笑》在美国出版时引起了轰动，读者和评论界为之倾倒。他的语言令人着迷，他对生命的观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15年的电影《旅行重点》讲的就是华莱士的故事，Jason Segel饰演的华莱士神形兼备）。2005年华莱士应邀为凯恩学院的毕业生做了一场题为《这是水》的毕业致辞。我很难概括这篇演讲对我造成的冲击和影响，初读起来这好像是一篇“美式鸡汤”。的确，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摆脱日复一日带来的苦闷和烦躁，如何在一潭死水中掀起波澜，走向真正的自由呢？华莱士如是说：

真正重要的那种自由，意味着专注、自觉、自律、不懈努力，以及真诚地关怀他人，并且每天都以无数琐碎微小而乏味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为他人牺牲奉献。

……

在繁琐无聊的日常中，日复一日地保持自觉与警醒，困难得难以想象。

这也就印证了另一句陈词滥调：你们的教育真的是一生的事业，而且始于现在。

也许，我们对生活最后的抵抗，就是做一个自由思考“雅典人”吧。

[ 三 ]

在我的学院毕业典礼上，致辞教师是一位我非常喜欢的国政系青年教师。我们学院的英文简称是SIRPA，老师把五个字母拆开，作为致辞的关键词。S对应古希腊哲学概念σχολή：闲暇。I对应英文单词inutility：无用（有人一直肉麻地赞美我校学生的气质是“自由而无用的灵魂”）。R对应法语单词rêve：梦想。P对应拉丁语词汇publicus：共同体。A对应意大利语addio：告别。“告别”是一个令人伤感的词语，最后老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在几年的共同生活中，我们学会了分享理性，分享对世界的认知和对社会的反思，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同属一个至高的共同体，也正因此，我相信，我们尽管要在此告别，但在理性和精神上却永远不会分离。

我擦了擦眼泪，愿我们在这个共同体中永不分离。

附上

大卫·华莱士2005年毕业致辞《这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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