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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离世,见证了中国知识分子在银幕上的消亡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2022-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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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演员刘子枫先生于5月7日逝世,享年83岁。


刘子枫1938年12月出生于河南省孟县,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1965年,参演个人首部电影《小足球队》,从此开始了演绎生涯。刘子枫曾参演多部经典影视作品,其中由他主演的黄建新导演作品《黑炮事件》(1986)以及《错位》(1986)最为出名,他的代表作品还有《天狗》、《小足球队》、《铜鼓》、《三个和一个》等。


刘子枫曾凭借《黑炮事件》获得第六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他在片中饰演一个矿山公司的工程师赵书信,为人忠厚,工作勤勉,下棋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自己那副棋子也格外珍惜,却于一次出差归来时发现丢失了一枚,情急之下前往邮局发了一封“黑炮丢失301找赵”的电报给旅馆,寻找棋子。岂料这封电报招致邮局方面的怀疑,上报公安局立案侦查,上升成了所谓的“黑炮事件”。影片中的隐喻至今仍然为人津津乐道,刘子枫饰演的赵书信也将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压抑且僵化的社会环境让他们逐渐向体制妥协,这样的角色也随着时代的更替,慢慢消失在了银幕上。刘子枫的离世,见证了中国知识分子在银幕上的消亡。


《黑炮事件》中的刘子枫


刘子枫和黄建新导演合作了《求求你,表扬我》(2005)、《说出你的秘密》(1999)、《黑炮事件》(1986)、《错位》(1986)四部电影。在出演《黑炮事件》前,刘子枫思考了一套“模糊表演”法,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我们之前对表演的理解浅了,把复杂的生活、复杂的人,表演得过于直白和浅显了。我就想模糊一点,不要太清晰,不要把什么话都说清楚。”刘子枫凭借着这套理论,在影片中的展现出了十分精彩的演技,也是黄建新早期电影能够受观众喜爱的重要原因。


黄建新导演也在第一时间发博悼念:“很难过,不由得淌下泪水…子枫是《黒炮事件》《错位》的主角,他用非凡的表演能力,为中国电影创造了永久留存的艺术形象。1985、1986是我们那个年轻的创作团队竭力前行的时刻,子枫与我们一起奋斗,为这两部电影注入灵魂…居功至伟。怀念子枫!”



我们不妨通过回顾刘子枫和黄建新合作期间的几部电影,来缅怀作为功臣的刘子枫。下文节选自深焦在2019年发表的黄建新专题文章:从非主流到主旋律宇宙,新中国最奇葩导演只有他 ,大家可点击超链接查看原文。



作者

昊天

影视工作者,著有《逆转未来:影像的自塑》

编辑

三耳猫


风格初探


从80年代提倡解放思想、90年代步入市场经济到社交媒体占领的今天践行“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黄建新的创作始终将胸口贴在华夏土地感受着每一次的时代震颤。纵观先锋、城市、跨类型、心理:


形式风格上,从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相生、对立统一的演进;


创作视角上,从主观、旁观、通观、辩证的变化;


主题表述上,从一针见血的快意、心照不宣的默契、扑朔迷离的困惑、砥砺前行的信念。


 

从《黑炮事件》到《求求你,表扬我》有着“万变不离其宗”的相似定位:


  1、人物  :黄建新的主人公们多是身怀一技之长能独当一面、并供职于体制内的小人物。


  2、环境  :故事无一例外地折射出新思维/旧观念的冲撞。通过选取社会转型期的一角来揭示全社会的怪状/徘徊。


  3、冲突  :通过个体欲望与外、内阻力的矛盾,个体与集体、现代与传统等挣扎展现生活/时代常态中的非常态与非常态中的常态。


以上特质虽然典型,却并非无法复制。本领和前瞻给了主人公在变革中“跃跃欲试”的资本,但寄生于体制的“先天不足”使得不可避免在较量中捉襟见肘。这就是主人公显得“生不逢辰”的根源。


图注:这就是张勇武为什么能凭养龙鱼发家致富、逆袭翻身,而“做鞋的”作家和“清高的”干部虽百爪挠心,最终只能曲意逢迎。(《站直喽,别趴下》,1993)

 

至此,距离“揭秘”只差一步之遥——即作者不吝笔墨表现人与环境(机关、邻里、家庭甚至抽象的使命)的水火不容;在二维平面再现三维世界,黄建新的目标是将画面中“不见的”物理距离转化为“可见的”心理落差——身处改革开放的宏伟蓝图与开天辟地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生不逢辰”是难以置信与咎由自取的。


主人公面临的各式困扰,难以简单归结为个人之过(自带好本领)或时代之误(身处好机遇)。二者间难以丈量又现实存在的鸿沟,正是黄建新在形式、视角、主题中,透过现实主义/新写实主义、现代/后现代、类型/反类型、抽象/具象构建的“无法复制”的创作视野。而重点在“/”:即作者在个人与集体的守与破、进与退之中找寻平衡。既尊重各种框架约束的目的,又在既定范围内探索创新和实验的可能。


图注:纵观黄建新各阶段作品,环境空间内总是一面处于破坏中,同时又在修缮,大到城市景观、小到空间布置,都绞尽脑汁计算着画框中的碰撞元素。即彼此对立又相互依存——好像那部聚焦于遭古迹“绑架”的文化馆的影片名《背靠背,脸对脸》(1994)

套娃主题——裂缝

思考一个令人感慨的话题:为何黄建新作品“难走出去”?这甚至不能以地域或国民性简单作结。所谓“症结”,实际源自其“难以复制”的具体形式——套娃式主题。观其作品,总有似懂非懂、难以言明的感觉。由于他从不故作深沉,以普罗大众为目标,所以即使“雾里看花”也并不妨碍与其显性主题的共鸣。


这就造成了一个“难以避免”的误会——观众有可能满足于暴露的主题(官僚作风、办公室政治等)而忽视了更隐晦、尖锐的内核,也就是 “停在‘揭秘’一步之遥”。


图注:《错位》(1986)梦见老子在荒原看电视广告的一幕的仅为说明“福祸相依”吗?

 

《求求你,表扬我》乍看只是个“罗生门故事”?以一起各执己见的罪案为由,将男与女、真与假、对与错的剧情并置在“人皆说谎”的主题下,与 “一对夫妻分别为车祸的肇事者和目击者”的《说出你的秘密》(1999)非常接近。后者主题是“人皆有秘”,说谎/隐瞒是其保护自己和生活圈的非常手段。但说谎/隐瞒只能暂时侥幸,此后繁衍的恶果——误解与伤害导致其亲情、友情、爱情背负上更惨的代价(丈夫主观镜头、妻子反应镜头,在47分钟秘密曝光后重合)。


但真正的危机、最核心的内核并非影片主题所聚焦的迂回方式:每个角色根据各自的身份、立场以及谈话对象有意无意的说谎/隐瞒。而是当代社会中,奉行“不看、不听、不说”置身事外、自欺欺人的生活共识——并非绞尽脑汁的应激反应,而是潜移默化的传统习俗、文化遗产。


比如:男主目送着杨红旗的自行车被城管拉走却无动于衷;米衣根据“女人的直觉”从女大学生竟用香奈儿香水指明欧阳花的异常;相比妻子身为肇事者的恐惧,反而是身为目击者的丈夫更加殚精竭虑,既担忧妻子被警方逮捕,更害怕自己被妻子发现;再得知车祸伤者记错汽车种类后,忍不住笑了(《说出你的秘密》)。



下面举两个极端例子:模范老人杨胜利就是个不自觉的说谎者,这位荣誉(或虚荣?)的终身囚徒不仅“脑控”了儿子杨红旗,还在无意中成为新农村建设的绊脚石;甚至在放弃治疗后,这位从个人立场无可指摘的英雄模范却是造成欧阳花最终在社会集体中“赤身裸体”的始作俑者。


更讽刺的是,虽然我们最终认清了这位行将就木的“荣誉囚徒”的真面目,但用以批判他的对立面全部“自惭形秽”:儿子不争气(38岁连一次表扬都没得过!)、村支书搞形式主义(敲锣打鼓欢迎记者,比例夸大的乐器是全片最直露的讽刺)、胃口不小的“孕妇”欧阳花是否被包养?导致的尴尬是,男主(与观众)孰是孰非的判断被彻底悬置。


而反例是刘子枫扮演的主编。经过30年磨砺,赵书信终于掌握了“职场法则”,称谓也从具体的人名(书信=信书:相信真理)变成了职称:主编。这位时而手拿李叔同传记谋求“出世”,时而手捧《四书五经》寻思“入世”的领导,从未给员工摸透真实想法的机会。正如他假装民主却抢走下属的报道时说“咱俩比比谁写的好?这篇报道我有感觉啊”。


然而,不论从个人立场还是全片立意来看,他都没做错。对比《黑炮事件》、《错位》中的固执己见,灵活变通、顺势而为的主编无疑更加沉稳;而他“抢功”的劣迹,从结果来论,恰好得益于此。因为男主陷入困局,直到最后也没完成杨红旗期待的报道。


图注:《埋伏》(1997)是最近似、最极致的表达:由于上级渎职,叶民主被迫滞留一座宣告弃守的水塔,因祸得福破案立功

 

最讽刺的是,主编之所以能够大笔一挥头版发表,自信“一定能得新闻奖”的根源,并非专业能力,恰恰在于他以偏概全,对事实毫不在意。导致的困惑是,男主(与观众)对是非曲直的判断再次悬置。


杨胜利与主编是片中寥寥几笔却画龙点睛的形象,使我们得以管窥“套娃主题”如何从“裂痕”中拓展人物的厚度。在作者意志中,通过男主在新闻案件中寻找事实的过程:“使个人与环境(机关、邻里、家庭甚至抽象的使命)产生碰撞,二者间的进/退、虚/实、是/非才是作者持续描绘的关键。”


图注:男主的名字非常古怪,音似“Google”。他在片中也亦如一个“搜索引擎”,经由一个命题,尽可能收罗各种线索、证据,最终却迷失了初衷,与网页浏览的经验不谋而合

  

套娃主题——判断


“套娃式主题”不仅服务于人物,最主要的功能是在故事结构和情节当中的“悬置作用”:片中一个难以无视又讳莫如深的抽象段落:欧阳花骑车追赶杨红旗。这个段落没有任何对白提示,故意拍成MV动感十足,脱序的类型更难弄清作者的意图:因为主次关系完全颠倒了!应该是说真话的杨红旗追赶说谎话的欧阳花才对(?)


而追逐错位后,影片也随即在各个组成部分发生了逆转:


表现形式:抽象的比重越来越重,段落事件倒向悬而未决:村支书为何在葬礼上笑?欧阳花湿身来的夜晚下没下雨?杨红旗真“干”了欧阳花?以及片尾杨胜利为何死而复生?


情节线索:之前是由一句表扬求一篇报道破一起案件的发散式结构;而当罪犯被绳之以法,却折返成了案件—报道—表扬的收缩式结构。对主人公来说,之前动机明确,以写出报道为契机的,之后动机丧失,是以写不出报道的根源。


矛盾关系:从前民工杨红旗(麻烦)—大学生欧阳花(欲望)—刑警老婆米衣(家庭),对主人公的牵制力由弱到强。在折返的过程中,羁绊最深的亲人只留下了一把钥匙就悄然离去,而渊源最少的杨红旗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令他在南方无法面对,来到北方也难以摆脱。


图注:尤其当黄建新率先肯定了杨红旗的真话,并通过一系列抽象段落故意延缓欧阳花的真情诉说,将它变成最终“四两拨千斤”的利器。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与男主角一起被“实情”打脸。提醒银幕之外的观众同样不能置身事外?

 

人物间彼此追逐、彼此制约的三角关系,让人想到萨特的《禁闭》和当代社会中“他人既是地狱”的概念。或许是同病相怜,只有谎言受害人杨红旗稍微顾忌过犯罪受害人欧阳花的遭遇,而其他人不但没有还正如她所言都是加害者。所以重点不在于他人是否地狱,而在于没有人站在对方立场换位思考,而加上特殊的职业身份,就更引人沉思了。


最终,套娃式的三层设问:一起发没发生的案件?警方定案了;一篇不能写的报道?报社发表了;能指责记者和警察没有尽到义务吗?恰恰相反,该“表扬”他们都超额完成了任务。那当今社会中,在不在对方的立场思考是否无关紧要呢?看似最简单的问题:一句能不能说的表扬(是帮人多害人多?),认清/迷惑于这一切的男主(与观众)依旧没有答案。

图注:作者就此提供的“标准答案”,这是在变向表扬主编的“当机立断”吗?

  

套娃主题——解构

套娃主题——解构


综上,脱离“人皆说谎”的《罗生门》(1948)很遥远了,该理清的反而是与30年前处女作《黑炮事件》一脉相承的关系影响。《求求你,表扬我》可谓前者的解构之作。


1、《求》的起点是一句没得到的表扬;《黑》则是以一枚遗失的棋子:党委书记周玉珍搞不懂赵书信为不等值的棋子花一块钱发电报?最终失而复得的棋子证实了清白,但WD工程失败却导致国家的巨额损失。作者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而联系全片我们不难追问:是否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时也“棋差一招”?这个缺失的、让赵书信等知识分子费力劳心的“黑炮”究竟指什么呢?


2、两起事件的本质区别是《求》中有确凿的犯罪,而《黑》不但无法归咎何人之过:大到经理、书记、专家,小到发报员、民警,甚至连“总和我们过不去”的德方也难以置信的幸免。最终只能由一切祸端的“始作俑者”赵书信“负责”,他承担的方式也非常荒谬“我再也不下棋了”。


而他的原罪岂止不该下棋呢?而是不该无党籍、不该坏出身、不该有宗教信仰。从根源看,“生不逢辰”的他就不应该存在!再联系其知识分子身份则更加耐人寻味。


图注:值得注意的是,在与汉斯有关“上面”决定引进落后的WD技术的对话里,早已埋下了最终失败的因素,赵书信能否继续担任翻译于事无补。而那枚黑炮只是片尾幼童们推倒的第一块砖头罢了


3、二者同样采用讲述人的形式:通过男主的叙述,记录与杨红旗/赵书信的过去经历。区别在于《黑》故事的主角是赵书信,叙述者多是旁观者的位置;而《求》画外的讲述者和画内的讲述者合二为一。叙述功能的变化也决定了:前者以理清事实为前提的,而后者则以混淆事实为目标的。此外,《黑》中每个角色目的都很单纯,是让别人误会不单纯;最终的集体损失虽然巨大,但是可以清算。


相反,《求》中每个角色都不够单纯,但让别人误信单纯,最终个人清誉的受损却是难以量化的。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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