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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湘生:《一个当地知青的述说》

韩湘生 兵团战友 2020-10-03


《一个当地知青的述说》

作者:韩湘生

本文作者


作者韩湘生  原黑龙江兵团一师三团,(曾在六师工作过)毕业于北京影视艺术学院,曾为《木鱼石的传说》《红姑寨恩仇记》《碧血宝刀》《倩女幽魂》多部影视剧,广告片配音。



我写的《哭泣的黑龙江水》一文,在《兵团战友》和《老知青家园》栏目上刊登以后,受到了垦区很多朋友的热情关注,也不断收到了他们不少的来信,逝者的亲人也一再的向我表示感谢。我很惭愧的告诉他们:“我一直在那里生活了多年,我很留恋那片黑土地,因为它是我的第二故乡。我能用手中的笔,去记下那个特殊年代悲凄的一幕,让逝者在天之灵得到安息,是我应尽的责任”。


后来向我曾经讲述,那段悲惨故事的葛月兰战友,我们逐渐也成为了很好的笔友。葛月兰深情的告诉我:“我所写的每一篇文章都对她的影响很大,因为她的很多亲戚朋友,现在仍生活在那个地方。”几十年了,那里虽然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根本变化。但养育着她成长的那片广袤的黑土地,是葛月兰心中永远都那么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一条流淌她家门前,万顷碧波的黑龙江,那延伸远方的白桦林,还有那灌木丛中伟岸的一片白杨,永远不停的轻轻地,轻轻地在敲打着她的心房……


葛月兰告诉我:“她是一名当地老职工的子弟,毕业于1968年8月,原红色边疆农场中学。后被分配到农场四连的试验站。农场在毛主席光辉“六一八”批示的指引下,改为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三团四连试验站。因为那时候我国和苏联的关系相当紧张,她所在的连队和苏联只是一江之隔,江的对岸“海兰泡”是俄罗斯远东第三大的一个城市。最早是我们国家的领土,“海兰泡”满语意思是中国的“榆树家”。在1858年5月不平等的《中俄瑷珲条约》的签署下,割划给了苏联后来改名为:布拉戈维申斯克。为了战备的需要葛月兰被分配到了值班分队,而对当时能上值班分队的每个人来说,那是相当不容易得一件事。需要严查几代人的出身,如果能在值班分队里工作,那可真是人人都非常羡慕不已,也是众多知青梦寐以求的。六八年也是反修防修最关建的年代,那时候每个人都必须要时刻提高着警惕,绷紧着战备这根弦。知青们除了白天要干很重的农活外,晚上两个人一组,还要到指定的地点去站岗放哨。


上岗的路是崎岖难走的一段土路,遇到阴雨天更是泥泞不堪相当难走。每当空中最后一缕光明,被黑暗所吞没时,夜晚的整个连队和江边旁,没有了一丝亮光月夜空寂,所有的一切也全淹没在黑暗之中,显得那样模糊不清一片漆黑,四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她们要去站岗,两人一组还要提着一个马蹄表,好能知道时间,两个小时换一次岗。站岗的地点是在黑龙江边的灌木丛中,下边就是波涛翻滚的黑龙江水,时而会发出阵阵的吼声,夜深人静时真的是又冷又害怕。望着那日夜奔腾的黑龙江水,和那漆黑的灌木丛林。葛月兰告诉我:“她在每次深夜去上岗时,都害怕的要命,感觉笼罩在她身旁的一切黑暗,马上就要将她吞噬了似的。整个身子都在不寒而栗。有时候突然从草丛里扑棱棱窜出一只小动物什么的,吓得她和另一个战友,身上一激灵,头上冒着冷汗,哆嗦不停的惴惴不安,心也跟着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怀里就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似的,怦怦跳个不停,手和脚顿时也变得像冰那样凉。而不时的从江对岸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那个方向,出现的一颗颗散落的信号弹,吓得她俩真是毛骨悚然,声音都窒息了,整个心绷得紧紧的。面对那翻滚森森的江水,两岸黑郁郁的丛林,信号弹时而在她俩的头顶上腾空而起,当时感觉好象真的就要与苏联开战一样,随时都要做好准备,为保卫祖国的边疆事业做出牺牲。两个小时的站岗,几乎使葛月兰都在是忐忑不安和惊吓中度过,急期盼着站下一班岗的人,把那马蹄表赶快拿走后,才能使她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在毛主席“六一八”光辉批示的指引下,69年以后,一大批来自上海、北京、天津、鹤岗和牡丹江的一些知青,不断分到葛月兰她们这个连队。主要是来壮大连队的实战力量,因为随时都要准备打仗。团里的领导像走马灯似的不断来视察,来检查工作。“小五家子”的江边也不时停着师部和团部的不少小车。也使我们每个人此时的心里,都那么懵懵懂懂,爽然若失的显得不安,甚至还有不少的战友,咬破了手指写下了血书,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祖国 ,保卫边疆,保卫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各大城市一些知青的到来,给连队带来新的面貌。使连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从大城市来的知青,虽然劳动了一天很累也很辛苦,但他们仍表现的那么乐观,在连队中到处都能听到他们的歌声和笑语声。也有各别的一些知青,不懂得当地生活习惯,在井台洗衣服时,随手就把洗完衣服的水,又再倒回井里去。因为这样的事,使各地知青在井边,也时不时的经常发生一些口角和打架斗殴的现象,一个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直到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这种现象才慢慢杜绝了。


由于连队人员不断的增多,吃住也逐渐成了连队的一个大问题,团里批给食堂的粮食开始不够吃了,司务长就安排给我们每个人吃饭定量了。那时候每个下乡的小伙子们,都是正在发育长身体的时候,填不饱肚子,白天要干很重的活,晚上还要去站岗。到了半夜时,一个个的男知青们,饿的肚子都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实在难忍。有一名北京的知青个子很高也体胖,饿的他实在受不了,就趁着半夜天黑撬开食堂的窗户爬进去,偷拿了食堂十几个烤饼吃。结果被连里领导发现后,大会小会一顿臭批,做了深刻检查还不算完事,又把他的定量也从中减少了,并还被从值班分队里开除了。规定这个知青每天都得去连部报到,并安排他去干一些最脏最累的活,而且干完大田的活以后,还要去掏几个厕所的粪。葛月兰难过的告诉我:“那个时候当她看到这个北京知青,每天脏兮兮的衣服上全被汗水浸湿透了,一脸的苦衷,郁郁寡欢,精神恍惚的,见人就低着头,灰溜溜的从旁边走开。看到这一切,葛月兰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特别同情这个北京青年。常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把自己能省下的烤饼,偷偷塞到他的手中”。这个北京知青当时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眼里涌出泪水,渐次欷歔不止,一个劲的对葛月兰说:“大姐谢谢你了,谢谢大姐,十分谢谢!”只见他拿起烤饼,三口两口,狼吞虎咽的就把烤饼吞在肚里。一次又一次的批判会,把这个北京知青折腾惨了,几乎快要把他逼疯了,真快要走上绝路的边缘。总算最后还好,连队几经费尽周折,查了他家的几代出身,都没有什么问题。才使这个北京知青,偷吃烤饼之事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多少年以后的聚会时,听到别的战友们谈起:“这个偷烤饼的北京青年,在全国恢复高考以后,自学成才考上了很著名的大学,现在生活在国外。”远隔重洋的他,今天若能看到这篇文章,想必这位北京知青,定会感慨非常!浮想联翩,他的心里不知该是何等的滋味啊?


葛月兰她们这批分到连队的当地知青,与各城市知青们的生活完全融在了一起,到食堂一起去打饭,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大通铺上。使她们和这些从各城市中来的,知青之间的友谊也不断加深。因为是值班分队,虽然没有帽徽领章,但她们每天的生活与工作,酷似军人一样。每天都要进行很多繁琐的军事训练课目,投弹、刺杀、射击……,而晚上连队还经常时不时的搞一些紧急集合什么的。那时候真是把这些知青折腾的够呛,一天昏昏沉沉,紧张兮兮的。就连睡觉都得时时提醒着自己,不敢睡的太死,免得夜间紧急集合时,听不见号声起不来。紧急集合时所需要的物品:背包,干粮袋和军用水壶等,这一切都得时刻在身边准备好,以免害怕在紧急集合时出现一点什么差错。


有一位北京的女知青,年龄比较小,那天由于干了一天的重活实在太累了,回宿舍后她倒下就睡了。晚上紧急集合号一响,她慌的不得了,迷迷登登的裤子也没提好,又在紧張中摸了别人的一双鞋,赶紧蹬在了脚上,黑灯瞎火的还把鞋给穿反了,鞋带更来及系了,就狼狈不堪的赶快钻到了队列中。那时正值北大荒的初冬,天空中飘落着白色的小雪糁,那白茫茫的雪糁子,就像一团团的浓雾,遮盖着黑土地的那片原野上。迎面从江边刮来的风,也生硬生硬的,刮的天凝地闭寒气逼人。而这个女知青,跑了不到半里路,穿着这双十分不跟脚的鞋,吭哧吭哧的还把鞋跑丢了一只,而跑丢的那只鞋根本也就无法再去找回了。只见她一路上磕磕绊绊的光着一只脚,一、二、三、四的喊着口号,跟着队伍向前跑着,当时谁也不肯落后更不能掉队,她抹着十分委屈的泪水,啼哭了一路。紧急集合结束后,回到了宿舍我们才发现,这个女知青的右脚冻的又红又肿,而脚底下有很多处全被杂草、树根、碎石砾,扎的是一道道的口子,往外还渗着血。当她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脚时,吓得在宿舍里嚎啕大哭起来。我们赶忙叫来了卫生员,为她包扎清理伤口,一个劲的在安慰着她。


葛月兰告诉我说:“当时她的心里真是怅然若失,极为不好受,心里也酸酸的。这些知青那么小小的年纪,千里迢迢来到遥远的北大荒,吃了太多的苦,受了那么大的罪,他们的爸爸妈妈如果在当时看到自己的孩子是这种情况,该会有多心痛,难过和伤心啊?”然而这些知识青年们,从没退缩更没后悔。他们都坚定的选择了担当,不想让自己的青春就此颓废。他们把自己的青春年华和那一腔热血,抛洒在了北大荒黑土地的那片广袤的荒原上。回想起很多往事,都那么清晰的历历在目,那些戳心飙泪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深深的印刻在葛月兰的心里,使她永远永远不曾忘记!


葛月兰接着还告诉我:“她们的连队里有一名女副连长,是哈尔滨的知青名子叫何蕊,她是最早一批来到四连试验站的,中等个子长的很白净,说话嗓门很大,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似的,无论干什么事情,都那么爽快利落。不管风吹雨淋和在任何时候,她还总是把自己头上的那条小歪辫子,梳理着十分精神而好看。在工作中她从不叫苦喊累,而她对我们每一个战友更是关心备至。当有的战友想家了生病时,她都会过来问寒问暖,喂水喂药不停的为我们忙活着,晚上还点着油灯,经常的为我们缝补着衣裳。记得那天休息,何副连长带了两个战友,来到我“下马场”的家中,帮我妈喂猪喂牛,临走时还帮我家劈了好一大堆木柈子,而在我家却没喝一口水,也没吃一口饭,感动得我妈一个劲不停的直掉眼泪。何副连长不但关心着连队中的每一名战士,还把一些累活重活总是抢在自己的面前去干。


记得那年麦子晾晒完要入囤的时侯,何副连长扛着200斤重的麻袋,在颤悠悠的跳板上来回的奔跑着,一袋接一袋的扛在肩上,还叮嘱装袋子的战友们给她再多添一点。就在那天,由于跳板上散落的一些麦粒,何副连长没有站稳,脚底下一打滑从跳板上摔了下来,麻袋又重重的砸在了她的身上,只见她手捂着腰,疼的脸色一阵煞白不停的冒着虚汗。当我们看到何副连长这一情况时,吓得在场的我们都惊呆了。可这时只见何副连长,大口的喘了喘气,用手掸了掸头上的麦粒,整了整头上的那条小歪辫子,扛起了那沉重的麻袋,又继续跑上了跳板。她紧咬着牙皱着眉头,只见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两侧一个劲的往下滚,可见她的腰,伤的一定很重。连长和指导员走过去劝她去歇一会儿,她坚定的回答说:“不咋的碍事,没多大关系的?你看这天阴上来了,咱可别赶上雨,赶快把麦子入囤是最重要的”。何副连长就是这样忍着剧烈的疼痛,顽强的坚持着,坚持着!到了晚上她的腰疼得实在受不了,才来到了团卫生队做了检查,医生检查完告诉她说:“她的腰,损伤的很历害,已严重的影响着她今后的正常生活。而长期的腰病全积累在一起,以前一直又没有很好的得到医治,很有可能造成下肢瘫痪。”那时候的何副连长,行走已很吃力,连洗脸也洗不了,躺在床上不能翻身,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但她脸上每天仍挂着灿烂的微笑。还一再鼓励着我们,关心着我们,为连队将来的发展前景,设计着宏伟的蓝图。


看到何副连长每天这么痛苦的样子,我泪流满面,我的心也好像再流血。经团领导研究批准,最后同意何副连长回哈尔滨去治病。何副连长和我们分别的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小雨,我扑在她的怀里潸然泪下,她抚摸着我的头,嗫嚅着对我说:“我到哈尔滨看完病,很快就会回来的,因为我离不开你们,更离不开我朝夕相处的连队啊!月兰小妹呀?你平时肠胃不太好,要注意多保暖,吃东西的时候平时自己要多注意,休息时回“下马场”见到你妈时,别忘了替我代问大娘好?好了,月兰妹子,擦擦眼泪,别哭了?”我低下头擦了擦泪水,难过的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片茫然。何副连长走时那亲切的语调,至今仍那么暖融融的在我心中涌动着,升华着……


后来的一年以后,我们连队的大部分人员,都调到大庆兵团炼油厂参加建厂会战去了。一直就再也没有听到何副连长的消息?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四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何蕊大姐你现在哪里?你现在的晚年一切生活的可好?你的月兰小妹妹,时刻都在日夜思念着你。你知道吗?多少年来,我的心已和这些知青战友们结下了深厚的情感,难忘的战友情,是黑土地上旷世的节奏,是兵团战友生命之花的绽放,也是苦难岁月结下的情愫。那茫茫的黑土地,以我们的情结感天动地,战友之间的情缘,也震撼着山河!葛月兰最后告诉我说:“她非常怀念那个特殊的年代,有苦,有乐也有甜,那个年代造就了一批知青的非凡人才,也给很多的知青在心灵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是这些34.5万的知青,为这片神秘的黑土地,付出了他们最宝贵的青春芳华。而北大荒垦区的人们也将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共和国的骄傲啊!一代知青!”


2018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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