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视野】《寄生虫》：当贫穷被架空
这里是“一种视野”专栏。该栏目将通过文字、音乐、图片、影像等表达形式，带你一起领略当代年轻人对社会、哲学、艺术等领域的多角度认识和批判性思考。
近年来，韩国电影十分热衷于探讨贫富差距加剧这一社会问题，《寄生虫》也不例外。但我认为，如果仅从这个角度评判，那《寄生虫》是一部不合格的电影。映射社会问题的作品必不可少的一个特质是“以小见大”，然而《寄生虫》中只有“小”；两个多小时的影像里，全然不见“大”的身影。简单点说，一部关于社会的电影，实际上脱离了社会。我在这里将细谈导致这一缺陷的主要原因之一：《寄生虫》架空了贫穷。
《寄生虫》剧照。
架空 ·
社区
架空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是社区被架空。《寄生虫》里的穷人一家与类似阶级的人只有两处重要交集，一处是驱赶随地小便的醉汉，一处是搏斗地下室里的夫妇。两处都是对立抗争性的，没有什么同阶级共情可言。在这种情况下，金基泽一家人像是凭空浮在世上，自顾自地贫穷与摆脱着贫穷，他们与邻居朋友毫无关联（开头为大儿子介绍工作的大学生也只是功能型角色）。当然，朴社长一家也基本是架空的。但从我局限的中产视角出发，理解朴社长所处的上流社会，远远比想象一个半贫民窟式的社区容易得多。
我在这里做一个大胆的、缺乏证据的假设，那就是《寄生虫》的主创团队和多半观众也是从类似的视角理解世界的。在这种情况下，社区的架空导致了观众对金家难以产生同理心，而架空则来源自主创团队视角上的局限性。实际上，2017年的一个研究表明，韩国的贫民窟（这里以江南区边上的九龙村为例）居民多为老人，其中女性居多。在缺乏资源的情况下，村民们形成了紧密的互助关系，他们互相提供食物、热水等生活必需品。村民们甚至组成了民主选举的村民协会来维持治安、为老人提供饭菜。《寄生虫》里完全不见这些社区的踪影。这也导致了无论电影再怎么试图去刻画金家拥有的普遍阶级特性（比如味道），他们的贫穷怎么看也只是一家人、几个个体的问题，而不是一个阶层必须面对的困境。
《寄生虫》的取景地首尔麻浦区阿岘洞是半地下室较多的地区。
两位老奶奶在贫民区坐在楼梯上与朋友聊天。
架空 ·
历史
被架空的还有历史。首先，影片没有清楚交代金基泽一家贫穷的前因，连朴忠淑作为链球运动员的奖牌都只是一闪而过。宋康昊在后来的采访中说，金家的父亲曾经多次生意失败，母亲是一个不怎么成功的运动员，两个孩子都考不上大学，所以一家人才被困在社会的低端。从我个人的观感上来讲，虽然这三点在片中都有暗示，但依然缺乏说服力。宋康昊似乎在说，这家人的贫穷源自他们没有能力。但是在朴社长家工作时，大儿子的英语能力、女儿的育儿能力、母亲的持家能力、父亲的驾驶能力，都令人无法相信他们是连披萨盒都叠不好的无业游民。除了逻辑上的自相矛盾，这种“穷是因为无能和懒惰”的观点也与韩国真实的历史大相庭径。
还是以九龙村为例，贫民窟最早的居民是被强拆后无家可归的受害者。1960年代起，韩国经济进入了以首尔为重心的飞速发展时期，这也导致了大量人口涌入住房资源紧缺的首尔（根据2015年韩国统计局公布的数据，包括首尔在内的首都圈人口占韩国总人口的49.7%）。在住房已经紧张的情况下，韩国政府频繁以“美化城市”为由清理贫民窟，导致拮据的家庭不得不搬到更脏乱差的非法住宅。为了在江南区修建1988年首尔奥运会的体育馆，附近的贫民窟被拆除，几乎没有得到赔偿的居民开始陆续搬到九龙区。首尔最大的贫民窟之一就这么诞生了。金家的前生今世难免被裹挟在这些他们无法左右的历史潮流里。可是《寄生虫》只字不提。
与江南只有一条公路之隔的九龙村，繁华与苍凉的巨大差距触目惊心。
架空 ·
政治环境
这也就引出了被架空的政治环境。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这里只简短论述。从韩国历史可以看出，无论是原住宅的强拆，还是现贫民窟不许发展的政策，韩国政府要为财富分配不公付很大一部分责任。可是在《寄生虫》贫富二元对立的故事里，根本没有韩国政府的位置。穷人挣得少，住得差，富人挣得多，住得好——这好像完全是资本主义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自然结果。于是，金家贫穷地生活在一个近乎真空的环境里，没有社区，没有历史，没有政府，只有他们自寻的恶果。
《寄生虫》金家剧照。
虽然此片看似建立了许多“典型的”、“有代表性”的角色，这种大背景的架空注定了《寄生虫》很难引起观众的深刻思考。当然，电影不是百科，没有涵盖一切的义务；电影也不是学术论文，不需要在严谨客观上钻牛角尖。我尊重电影主创者舍弃背景的选择。但是电影终归是人的作品，主创者看到了什么，略过了什么，无论无意还是故意，都暴露了他们的视角与思考。而《寄生虫》的视角与思考，我不敢苟同。
Meng，剑桥大学历史系本科生，喜欢读书写作，更喜欢吃喝玩乐。受专业影响，老电影对我来说是探索历史社会的窗，新电影则是映射当今世界的一块碎片。目前想要做一个更开心勇敢的人。Meng，剑桥大学历史系本科生，喜欢读书写作，更喜欢吃喝玩乐。受专业影响，老电影对我来说是探索历史社会的窗，新电影则是映射当今世界的一块碎片。目前想要做一个更开心勇敢的人。
作者简介 ·
Meng
作者：Meng
编辑：赵亚菲
视觉设计：赵亚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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