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小城故事丨陈益民:那时男孩,谁没有拿假票看电影呢?

日知录新说 新三届 2023-12-1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陈益民,1960年生,江西人。下乡知青。南京大学历史系78级。曾任天津人民出版社总编辑。南开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主编《中华博物通考·礼俗卷》。


原题

宜春老电影院记事




作者:陈益民



民国时期宜春人极难看到电影,因为直至抗战胜利时,宜春才建起了火力发电厂,城里也才开始供电。当时主政宜春的易名瑜为促成建厂,发挥了重要作用。投资发电厂的梁叔相,分宜人,他充分利用分宜优质煤,约于1945年以后,在东门五房里建起了电厂,从此宜春城里就用上了电灯。而此前连电都没有,也就遑论放电影了。


不过,有一位姓刘的老先生,他毕业于重庆第三军医大学,麻醉学专家,如今已93岁高龄。他回忆,抗战期间曾在秀江路文庙内看过一次无声电影,那应是难得的一次自带发电设备在宜春放映的电影吧!


即使新中国建立后的最初数年中,宜春仍难得有影片上映,因为50年代前期,宜春城里仍没有一家正规的影院。当时偶尔放映影片,也是在较小的场所进行,比如灵泉池旁的一座祠堂,就曾成为临时“影院”。那个祠堂,应该是指宜春易氏宗祠“重桂堂”。


易氏是宜春大姓,其祠堂很气派,只是1949后宗族势力受到压抑,祠堂也被征作公用了。那里作为“影院”,每当影片放映时,周边居民聚集于此,热闹非凡。因地方小、人太多,拥挤状况可想而知。


祠堂位于原宜春县招待所和后来的秀江宾馆的位置,随着招待所、秀江宾馆的兴建,祠堂也就被拆掉了。现在恢复袁州古城的工作正在进行中,重桂堂也已纳入重建规划,不知将来向游客介绍重桂堂时,会不会提一下那儿曾做过临时电影院呢?

 

青年路与中山路交口,左侧往前约百米处,就是老电影院所在的地方


1951年,南昌市政府将原光明电影院改名为爱国电影院。1956年影院迁址,在南昌象山南路重建。新影院于1957年竣工。而宜春也差不多从1957年起,完全按照南昌新建的爱国电影院的设计,在中山路第二百货商场对面兴建新的电影院,可想而知其设计者应是同一人或同一团队。这成为宜春第一座电影院,时称“宜春电影院”。


电影院东临新华书店,中间隔着一条小窄巷。西边也是一条巷子,巷口有裁缝店,店后是税务局,再往里走右拐,绕过电影院后面,径直可通向三眼井及老城墙大北门。电影院两侧各开有两个门,作为电影散场时的出口。


电影院迎面有二层:楼上,为放映室,通过墙上的方孔,放映机将影像投射到后面影厅内的银幕上;楼下,为窄窄的验票入场厅,其西侧有售票间,售票窗口较小,购票厅也不大,因而售票时常常人满为患。夏天,有些小伙儿本来站在购票人群的后面,却数人一起,举起一个拿着钱的小孩子,从人群头上推向窗口去。小孩子穿的是短裤,在往前运动中受到身体底下的人的拨弄,有时说不定短裤都被褪到了大腿。但为了购票,顽皮小孩此时已是奋不顾身,居然眼睛只盯着购票窗口,而身下如何已非其所计也。


最初厅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候映室,有座位供等候下一场电影的观众休息,很人性化(但后来革命就关掉了这个房间)。检票厅墙壁上,60年代前期还张贴明星照片,包括田华、秦怡等二十几位名演员的剧照,十分抢眼,颇能激发年轻人在心中追星的热情。但1966年以后,随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运动大兴,明星照也就被扫进了“历史垃圾堆”,因为无产阶级反对小资产阶级趣味,反对宣传个人主义。


影院西侧后面有一个发电房,可以保证影院供电的稳定性,防止断电影响观影。放映大厅墙壁上做成疙疙瘩瘩样,可以防止回音。顶部吊着两排共八台电风扇,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那是非常奢侈的。夏天坐在吊扇之下看电影,当时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尤其对于小孩子来说,甚至会为此兴奋好几天。影院内最初设置的是五六个座位一组的硬长椅。每一排,中间大致放三张长椅,隔着两条过道,两侧各放一张长椅。全场约可以坐八九百人。


 

记忆中的宜春电影院(益民绘,同学何建说大门两边挂电影海报,无窗。——他说得有道理)


电影票,长约6厘米,宽约1.7厘米。票面上侧有一个大大的汉字,汉字上端有座位号,票下侧也有较大字号的座位号。背面有电影放映时间戳。电影票所用的纸也有多种颜色,红,黄,绿,蓝,白,乃至深红、浅红,深绿、浅绿,深蓝、浅蓝。每一场电影,票面都会换一个不同的汉字,用不同颜色的纸,足以显出独一性。想想当年印刷厂为电影院印电影票,也够麻烦的,每一个带不同汉字、不同颜色的电影票版面,不超过一千张,这得印多不胜数的不同版票。


然而即使这样,电影票的防伪仍很有难度。我相信宜春50年代到60年代初出生的男孩子,不少人有过拿假票混入电影院看电影的经历吧?造假票,就是想法把被撕断的废票黏连起来,尽量让票面的汉字与当场真票的汉字相同或接近,但要做到这一点不易,因而多数人其实不会理会那个汉字是否正确,而是手持假票,指头紧紧捏住带汉字的部分,让检票员撕不带汉字的下半截票。由于电影放映前,入口处总是非常拥挤,检票员根本顾不上细看票面的汉字,不少拿假票的孩儿们便得以蒙混过关。


虽然一张电影票只需一角钱(后来涨到一角伍分,约80年代初涨到二角),可对于小孩子们来说,那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啊,两分钱能买一盒火柴,或在路边书摊看一本小人书,三分钱能买一根“香蕉冰棒”,五分钱能买一个茶鸡蛋,你们惦量惦量看吧。


你也许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说:小孩子,不学好,不讲公序良德!我也只能给你两字:“呵呵”!那个年代,孩子们虽然在学校也高唱“我们是接班人”,但政治运动不断,在学校也学不到多少文化,孩子们天天在外面疯玩,没有作业压力,没有家长管束,那个自由自在,时不时干点出格的事儿,可不是如今40岁以下的人所能理解的。


电影开映前,通常要拉响铃声,让观众就座,就像学校上课铃响一样。观众坐不满时,有利于小孩子逃票。当年人们的文化娱乐生活实在太贫乏,看电影成为日常十分重要的文化活动,因而电影院里常常人员爆满,尤其是有新片上映时。


那时有一位检票员名叫马秀兰,丈夫是南下干部(一说是老红军),就住电影院楼上,可以说是以电影院为家了。她为人质朴、热情,同时也很正派,对逃票者态度比较严厉,那些逃票的孩子们都有些怕她。我也曾拿假票到影院蒙混,所幸未曾栽在马秀兰阿姨手上。


有一次,我的一个小伙伴持的是真票,我拿的是假票,随着他混进了影院。因观众坐满,拿假票的我没有座位,只好与伙伴挤在一个座位上。谁知电影开演没多久,便有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到影院里巡视一周,我就被甄别出来,手电筒光照在我脸上。“出去!”一声喝令。我悻悻起身。


还好,大约这样的事情太司空见惯,那位工作人员也不当回事,没对我斥责推搡,只让我一走了之。小孩子做了不好的事,没受惩罚,因而下回还可能会继续去做。

 

2014年,原采茶剧场(后称春台剧院)被拆除


70年代,宜春又陆续出现一些新的影院。东门方向中山路上有“东方红影剧院”(在二小对面、一中西边);春台公园原来的“采茶剧场”(采茶剧团的专演场所),在宜春台下靠箭道一侧,被改建为“春台剧院”;“地委大礼堂”(今巨幕影院,建于“文革”中后期)。这三者兼有剧场、会场功能,与电影院纯放映电影有所不同。此外公园旁的文化馆里也有小剧场,各学校和大的机关企业,也有各自的礼堂,可以演出和放映电影,但均不是对外卖票的经营场所,此处不提。


新片上映,宜春几家影院同时上市,而电影的拷贝通常只有一套,因而各影院开映时间错开,一卷拷贝在这个影院放完,马上就送到另一影院去。整个片子的几卷拷贝就在城里不断来去穿梭。有时候电影看到一半,忽然停了,原来是这一卷拷贝放映完了,下一卷拷贝还没送到,这时候观众们都会耐心地等待,没有人会因此而着急上火、嚷嚷退票的。另外,新片到来时,观众总是十分踊跃,而且往往有单位包场。各单位一介入,白天的场次就没有零售票了,这会让一些很想先睹为快的人心急火燎。我的一位女同学说,常常为了看新片,不得不等着看下半夜的场次,即使困得不行,依然情绪高昂,非要购买那么晚的电影票到影院中去坚守。


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前期,每当电影放映前,总会先播放几段新闻纪录片,宣传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世界上被压迫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盼望着我们去解放……尤其是看到伟大领袖的镜头出现,必响起《东方红》乐曲,然后全场掌声雷动,领袖出现几次,掌声就响起几次,大家的鼓掌及时、虔诚而认真。电影放映完,观众退场,不是静悄悄的,而是有音乐相伴:“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这样的情形,今天的年轻一代,能理解吗?


朝鲜影片《卖花姑娘》


那时观众的情绪也很容易被带动。看朝鲜电影,对朝鲜人民的幸福生活羡慕得不得了,恨自己不生在朝鲜。那时我们生活窘迫,又总是沉浸在阶级斗争的氛围中,对于朝鲜《摘苹果的时候》那样的充满和谐、节奏舒缓的电影,便十分喜欢。而《卖花姑娘》的上映,则让影院内抽泣声一片,观众们对朝鲜“万恶的旧社会”也是感同身受。当年进口影片,主要来自几个来往密切的社会主义国家,大家对其中几个国家的电影特点,作了这样的调侃:朝鲜哭哭笑笑,罗马尼亚拥拥抱抱,越南飞机大炮,中国新闻简报…… 


有些电影放映完后,也会带来一些流行语,如电影《决裂》演的是对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进行斗争的故事,葛优父亲葛存壮先生在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扮演一位受“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影响的教师,他在课堂上设专门一章讲解“马尾巴的功能”,引得世人一片嘲笑,说马尾巴能有多大功能?还值得专门讲解?于是就成了社会上的流行语。


《鲜花盛开的村庄》中那位朝鲜大叔给小青年介绍对象,谆谆教诲,说:“看这姑娘,多好!嘴唇厚,说明她不爱多说话;胖,说明她身体结实。听说,去年她赚六百工分,六百工分啊!”他那“六百工分”的语气令人印象深刻,以致一时人们对体态丰满的姑娘,一律戏称为“六百工分”,带给时人很多笑料。


《鲜花盛开的村庄》剧照。这位“六百工分”令人印象深刻


还有,电影《闪闪的红星》上映后,“我胡汉山又回来了”一语就流行起来。而老电影中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许放空枪”“高,高,实在是高!”之类剧中词,也常成为孩儿们玩耍时叫喊的话语。


70年代除了到电影院看电影,也时常有免费的露天电影观看。比如到宜春中学、党校、汽车分局、机械厂、体育场(原赣中报社对面)、军分区……许多地方放映。军分区本是闲人免入的,居然也曾进去看过电影。只是多看的是老片,新片上映,还得上电影院。而老片,重复看的也实在太多,而且多数上是战争片,现实题材的极少,诸如“老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还有《平原游击队》《奇袭》《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铁道卫士》……那时人们即使看过无数遍,也会坚持看完,因为心底还盼望着,可能后面还会另放映一部未看过的片子吧?

 

80年代的宜春中山电影院


80年代,东风大街南端又建起了一座城南电影院。而老电影院也被拆除重建,建成的新影院名叫“中山电影院”。影院的银幕由4:3的规格变成了宽银幕。我因在外地工作,遗憾后来竟没进去过那座新影院。再后来,它又被拆了,从原地拔地而起的是步步高大楼。一切,也就物是人非了。旧时的老电影院,此后只留存在了我们的记忆深处。


以上所述,相信宜春50岁以上的人都记忆深刻。活到这岁数,奋斗也奋斗过了,该坐下来,回忆一下往事吧。现实生活未必都如意,而往事中却还存有一些难忘的乐趣。本文,就算是献给50岁以上的那一两代人的怀旧礼物吧。


本文编写得到林赛奔、刘怀琼、易少兰三位朋友的大力支持,同时文自真老师以及谢爱萍、付振华、何建等老同学也作了一些补充,在此谨致谢意!


陈益民专列

陈益民:恩师王连升,

通古今之变,开风气之先

陈益民:南大历史名师轶闻录

陈益民:南大历史系78级集体记忆

陈益民:我们同学我们班,

时光带不走的历史印痕

时代缩影:一个新三届班级的群像

陈益民:高华的班级与同学们

流金岁月,大学时代日记抄注

陈益民:等待命运判决的日子

南大轶闻,女同学翻大门不让须眉

考古实习,在夏都陶寺“挖祖坟”

陈益民:琅琊山打架记,

考古专业学生的自我考证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原载微信公号日知录新说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电影轶事

杜欣欣:看电影,夜幕下灌了"迷魂汤"

邹坚峰:文革十年我看过的电影

冯印谱:"文革"当年,我在乡下看电影

王彬彬:电影女特务,禁欲时代性启蒙

刘嘉陵:反面人物,

一个时代的脸谱化记忆

王彬彬:女特务,禁欲时代的性启蒙

女特务:中国影视中的另类性感偶像

赵建伟:革命少年,荷尔蒙何处安放?

孙毅安:电影导演,

就是那个喊“预备开始”的家伙

王新民:陈凯歌张艺谋

当年拍电影“暴露阴暗面”

周大伟:悲观与乐观之间:陈凯歌之问

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谁是最好影帝?

彭小莲:我带着一份满满的爱上路了
张大青:我是怎么误入电影圈的

彭小莲:导演史蜀君,告别的尊严

叶剑英之女揭秘《原野》被禁幕后

电影《黄土地》女主薛白不老的童话

陈好梅:父亲陈荒煤,

搞电影“戴着镣铐跳舞”

 张瑞芳姐姐张枬:

电影《海霞》挨批的一段记忆

内参片:并非"四人帮"看的黄色影片

叶永烈:亲历毛泽东"文集内片"的摄制

第一部被枪毙影片《武训传》的故事

阙蕾:“江姐”就在我身边

于蓝:从延安出发的银幕征程

汪林珊:汪洋与崔嵬苏叔阳电影往事

汪林立:作家李凖与北影往事

绝唱:读赵丹的文革交代

一代传奇女神王丹凤曲终人散

名伶上官云珠的红颜薄命

侯杰:从电影《芳华》我看到反战情绪

电影《芳华》打捞国人对65式军装回忆 


不想与您失联

请关注备用号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