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参与婚礼的“局外人”

大多数人的观念中，在婚礼上为新娘提起裙摆、相拥一侧的伴娘，理应是她最亲密的朋友或家人。然而随着兼职伴娘，这个不断完善的小众租赁行业兴起，这一靠情感维系的规则正在被打破。

“租赁”在婚庆市场不是一件新鲜事，场地、车辆、婚纱租赁都已经成为相当成熟的业务，但伴娘，也可以租赁吗？2021 年五一期间，闲鱼平台上的「兼职伴娘」交易量达到了 2020 年同期的 20 倍以上。如今，这一数字还在上涨。

我们发现，一位兼职伴娘可以解决婚礼背后牵扯的人情、额外开销等问题，有时新娘还能因此获得出人意料的慰藉。由于伴娘和新娘的年纪需相仿，未婚、年轻、形象姣好的女大学生，成了行业中最受欢迎的人。

「兼职伴娘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兼职伴娘是情感劳动吗？」「兼职伴娘是否如客服一样需要塑造不同的人设？」「在经历了多场情感充沛的婚礼后，她们自己的情感供需是否也被改变了？」带着这些问题，尼龙采访了四位正在兼职伴娘的大学生。 

朱雅丽是西南地区一所高校数字信息管理技术专业的学生，数月前一次闲暇时，她在抖音看到了兼职伴娘的招聘信息。而在长沙一所高校就读生物技术的槐槐，与刚刚毕业于护理专业的十六也通过相似的方式找到了这份兼职。抖音上的招聘文案一般会言简意赅地告诉她们兼职伴娘一次一天的收入，在300到1000元不等；伴娘的身高要求是女孩的一般身高范围，1.55~1.70米；而对于性格需求，则以“活泼”作为最低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标准。刚毕业于四川一所高校金融专业的谢宇科，在大学期间便以“兼职伴娘”为主要业务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她告诉我们，伴娘的性格一般都是比较活泼的，因为她们至少需要带动婚宴当日的气氛，还要学习如何策划婚礼游戏，熟悉伴娘的工作流程等。而新娘选择伴娘的流程并不复杂，除了生肖、生日之类的特殊规定，一般“看对眼”就可以。

回忆第一次做兼职伴娘的经历，朱雅丽仍显得非常兴奋。大概是担心自己搞砸第一次兼职，抑或害怕影响新娘婚礼的安排，当我们刚聊起这些时，她有些害羞地先谈起了自己当时的担忧。好在当时这对素未谋面的新婚夫妻给予的关爱让她放松了不少，“提前一天来到新娘的家里后，给我弄好吃的、弄好喝的，又给我拿水果。”朱雅丽回忆道。

梦想中的婚礼

其余的学生也有着相似的兼职经历，新婚夫妻往往十分乐意对陌生的大学生伴娘给予力所能及的照顾。谢宇科第一次在杭州兼职做伴娘时，两位新人就热情地来到地铁站接上她去做美甲，又去试了全新的妆容和第二天婚宴的裙子，在食宿方面也毫不吝啬；十六和槐槐也分享了在婚礼还未正式开始前，新娘是怎么提前在微信群里表达感谢和关心，甚至愿意和她们讨论婚礼上的更多细节，诸如喜糖该如何包装、婚礼场景又该如何布置。

兼职伴娘的工作通常开始于婚礼的前一天。除了提前的场景布置外，为了在第二天的婚宴营造出活泼的气氛，伴娘会在前一晚与新娘一起策划婚宴上的小游戏，像趣味问答、传统的击鼓传花都是百玩不厌的经典项目。槐槐告诉我们，在堵门时玩的游戏也需要提前安排，有时会分开购买一些道具。此外，伴娘也需要全程参与婚宴的流程彩排，包括送戒指、发言致辞。

藏式婚礼

而婚宴当天需要伴娘协助的事则更多、更复杂，她们也更辛苦。回忆起当天的安排，朱雅丽觉得有些后怕，她形容“早上四五点钟我们就要起床，然后去跟新娘一起化妆，然后帮新娘拿东西”。槐槐也告诉我们，兼职时付出的体力劳动更多，“毕竟是两个相处不是很久的人，不太有更多的情感关系。”谢宇科也补充道：“有时三点半就要起床，然后到晚上七八点才能结束离开。”而十六虽有着类似的经历——她一早便去了新娘家里，帮忙打下手，准备一下新娘的嫁妆——可她更享受这个过程。

然而，在体力劳动的另一面，情感的付出却是做兼职伴娘的大学生们始料未及的。朱雅丽第一次当伴娘时就感动哭了。她告诉我们，当时新娘从广州远嫁到西安，她成了新娘当时唯一的朋友，“那个时候挺被触动的，因为疫情原因，再加上远嫁，她的家里人一个都没有来。”好在最后婚礼圆满落幕，但那次，虽然作为婚礼陌生的参与者，她仍被婚礼上新娘新郎之间的爱意感动落泪了。槐槐在第一次当伴娘时也经历了相似的感动。她有些激动地回忆起那次经历，见证了女孩幸福的一刻，看到新娘的爸爸把她的手递给新郎的时候被深深触动了。

骑马迎亲的传统婚礼

在感动之余，这些女大学生也曾真实地感受过那些新娘的婚前忧虑。有时，距离婚姻尚且遥远的她们，甚至要带着生涩的爱情观开导眼前显出疲态的新娘，成为她唯一的聆听者。“因为新娘当时肚子里有一个孩子，然后奉子成婚了。”谢宇科谈起自己在一次婚礼前夕安慰新娘的经历，“她跟我说，‘感觉婚姻一眼看得见尽头怎么办。’”还有一次，在婚礼前一天，新娘突然告诉她不想结婚了，“她和她老公是相亲认识的，虽然认识了一年，但实际上只交往了一个月，每周只见几次面。她老公根本完全不了解她。”

十六也形容了一次相似的经历。她曾在自己的家乡四川绵阳参加一次婚礼，作为兼职伴娘的十六成了新娘唯一能够倾吐的对象。她回忆说：“婚礼当天新郎需要到绵阳接亲。十点半的样子，新娘就到了夫家，但就吃个中午饭，也没有什么典礼。可是新娘的情绪很复杂，她和我聊天聊着聊着就哭了，就是说可能不想就这么嫁人了，而且之后也很少回来了。”十六又补充了新人为了宴会厅布置得不妥当而争吵的细节，语气里带着些同情和遗憾。还有一次，十六印象很深，新娘在婚礼前一天向她吐露心声，“她说她有点后悔了。很年轻的人都特别恐婚，而且我参加的那场婚礼，她还是未婚先孕，她就说，‘后悔了。’”

作为婚礼旁观者的她们，似乎比任何人都适合倾听新娘在婚前隐匿的情绪宣泄。总结了40余次的兼职经验后，谢宇科向我们反复提到一场婚礼背后涉及的“人情债”，或者说，因此生出的商机。“做了兼职伴娘，发现了市场确实存在多种需求。你找一个伴娘不欠人情，而且有什么心里话也可以跟陌生人说，对不对？”她停了停，又接着说道，“比如我今天不想结婚了，我只能跟陌生人说。和家里人说，他们非急死不可。比如我根本不爱我老公，这样的话也只能跟陌生人说。”

也正是因为这些经历，她们对待婚礼和婚姻反倒生出了一种更加开明乐观的心态，渐渐地也生出一些超乎年纪的反思与感悟。当问及她们每个人对于自己婚礼的想法时，她们不约而同地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一切都要简单一点。听到这个问题时，谢宇科顿了顿，过去陆续40余次的兼职伴娘经历让她慢慢对于婚礼有了清晰的图像。她若有所思地告诉我们：“结婚一定要有感情基础而去结婚，绝对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第二点就是说，所有的婚礼布置都只是昙花一现，对于婚礼要更加求真务实一点，一切都从简。所以仪式不用特别复杂，其实婚礼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去见证你这段感情。”朱雅丽毫无避讳地告诉我们，她认为自己这代人普遍都是恐婚的，身边朋友的观点也不尽相同。所以，当自己的婚礼真的到来时，她期待着一个更加精致小巧的场所。

中式婚礼

如果我们以冷静的眼光看待这个小众行业的发展，在婚礼登记人数逐年走低的现状下，交易平台兼职伴娘的成交量却在不断升高，今年五一期间兼职伴娘成交数就较去年高出一倍。谢宇科也告诉我们，仅一个月，她们平台的交易量就达到1000单，有近三万名兼职伴娘记录在她的公司。

中山大学人类学学者朱爱东曾指出，待西式的婚礼习俗传入后，伴娘逐渐需要承担起情感陪伴、烘托婚礼的作用；从客观上来说，亲友并不具备相关的专业能力，也无法适应如今婚礼的仪式性、展演性、娱乐性。换句话说，当一位好朋友或家人成为伴娘后所要背负的情感和体力劳动，在无形中成了新娘的负担，而雇佣伴娘似乎更为划算。

可是仍有不少人担心职业伴娘的正规性，市场要如何规范？双方的权利该如何保证？面对问题需要怎么处理？对于这些问题，似乎需要有人深入探究。不过，彼时刚毕业的谢宇科则非常看好这个小众行业的发展。她说：“我们为了做好这个行业去做伴娘培训，然后期待成为这个行业的标杆，把伴娘市场正规化，让市场变得完善。”（文中十六、槐槐均为化名）

撰文：OWEN

编辑：OWEN

插画：林萍

监制：D.P

排版：子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