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珍：化疗引起的疼痛差一点将我对活着的激情消磨殆尽（2月29日）

Original 阿斗的梦阿斗凿墙 2024-04-15

题图：红珍

二月的最后一天

作者：红珍

今天是四年一度的二月二十九日，例行的文艺断不可缺。因为下一个这样的日子，有极大可能我碰不到。

好些天没发朋友圈了，原因是化疗引起的疼痛差一点将我对活着的激情消磨殆尽。我的那些个俏皮话，被药物引起的超常分泌的胃酸淹没，化作了沉默的金子。

做灌注前，“介入治疗”便因病友的恐怖描述令我产生了浓重的心理阴影。结果穿刺、灌注过程并没有想象的恐怖，让我长舒一口气。却没想到，灌进去的化疗药会令我的肠胃时不时抽搐，日夜消磨着我的意志。

想起病友群里的“人间清醒”鸡哥说过，体感不好的时候，再豁达的人也不可能做到云淡风轻。

吾深以为然。

因为我亲自见证了那个扛着一朵花没心没肺地摇摆的自己，在疼痛来袭时的软弱。那份云淡风轻，被无助死死围困，想要挣脱谈何容易？！

而我，又不愿将沉重传递给他人，所以选择了沉默。也是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与空间，消化自己的苦痛，完成生命一个全新的跳跃。

最无助的时候，能够充当我的“定海神针”的人，非我姐莫属。

这么些年，每每有需要，我姐就会出现在我身边：第一次在上海手术，我姐抛家不顾，去照顾了我十几天。之后我回家，又是隔三差五来我家帮忙。再之后我住院治疗，我姐又变着花样给我送好吃的。哪怕是疫情期间，她也能神奇地躲过重重监控出现在我的病床前。

昨天我姐听我说身上痒了，立刻打热水给我擦身子。看看卫生间镜子里瘦弱的自己，我说现在擦个澡都没力气咯。又说，之前在家里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慢慢擦洗。我姐沉默了半秒，随即“云淡风轻”：哎呀，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我被她逗笑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他人眼中“正能量”的化身，多少人从我身上汲取力量。却不知，我“豁达”的源泉，来自于老姐的这份“大风吹了斗笠也无所谓”的大智若愚。

一直都说要好好写篇老姐的文章。写写她什么都不放心上的大大咧咧，写写她路见不平肯定一声吼的侠肝义胆，写写她辛辛苦苦操持家务的任劳不任怨，写写她风里雨里讨生活却保持着独立思考能力的清醒……

却被我一拖再拖：一些分量太重的文字，需要把自己掏空才能去完成，而我已经习惯在朋友圈随性地絮叨。而闲散的絮叨，定不能准确、完整地描摹出我姐的全貌。

我一直认为，那个年轻时爱穿漂亮裙子，长得酷似陈晓旭的我姐，定不是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么粗犷，她那“沉默的半秒”里，一样深藏着对生活的叹息与热望。

今天，被意志消沉的我搞得六神无主有些丧气的陈先生忽然变得温暖了许多。原是他一早来看我，见到我没关上的床头柜抽屉，知道我昨晚肯定是疼痛难忍吃了止疼药。

晚上我让他放下手机陪我聊会儿天。告诉他，我天天晚上都是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忍受着疼痛。

告诉他，其实我觉得，在内心深处我并没被他当做家人。

这种感觉我一直都有，只是我说了他不愿承认，但在这次过年我跟他们姐弟一起上庐山时得到了证实：有那么一刻，陈先生脑子断片了，想叫我却不记得我姓甚名谁了。最后想起来，哦是小万（平时他叫我红珍的，换个环境给忘了）。而这个小万，和家中其他人口里的小万一样，是个外来客——他心目中的家人，始终只是他原生家庭里的兄弟姐妹。

陈先生被我的理性分析说得一愣一愣的：脑子有点懵！毕竟，都是文学爱好者，我让他跳脱出去站在小说的角度，看看我说得是不是有道理？若提炼、刻画出来，是不是很精彩？

这位天才少年，懵了一圈之后败下阵来，感觉真像我说的，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以后他没有理由再PUA我，说这些不过是我的错觉了。

看清自己，看清对方，才能真正拥抱亲密关系，这是我们成长的必修课之一。

如何珍惜他这个心思细腻、“眼光独到”却重病缠身的妻子，他最亲爱的家人，是陈先生当前需要研修的重中之重。

前两天看到朋友圈里一个已故患者的家属，写下的对一个女子的忐忑不安的爱慕之情。钢化屏幕都不能按耐住他那颗小鹿乱撞的心。

而我，曾经也在朋友圈见证了他对病妻的情深义重，对亡妻的深切怀念。

有那么一刻，我心中那个非理性少女，差一点要跑出来：呕～

我翻了一下自己的日志，算算病友离世两年半了。而“人间清醒”鸡哥，曾在我到群里诉说在上海求医无果，与陈先生在凄风冷雨中走了半天，最后因为吃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而感觉无比幸福时泼了我一盆冷水：姐啊，别把男人看得那么重情，老婆死后三年不找的，才算是良人呐。

鸡哥其实是个女人。她以为我的“豁达”来自于我的不谙世事，以为我真是“傻白甜”。我回她，我当然也知道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但如果活得太清醒，人生该有多孤清！——人总是要学会在灰烬中扒拉出一些火苗，温暖自己的，是不是？

那个非理性少女还是被我赶走了：斯人已去，活着的人总要开始新的生活。时间的长短，又能说明什么呢？——永恒的，是爱本身，而不是某一段具体的情感。

情感会褪色，爱不会。

一枚今天回到了自己在美国的家。这一路奔波得太辛苦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