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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韩惠贞:《不能说“不”的“规格一代”:当代韩国教育过度、半失业的年轻人》(2015)

陈荣钢译 译窟 2022-07-27

韩国摄影师Heinkuhn Oh的项目Portraying Anxiety

不能说“不”的“规格一代”:当代韩国教育过度、半失业(“大材小用”)的年轻人
The Spec Generation Who Can’t Say “No”: Overeducated and Underemployed Youth in Contemporary South Korea
 
作者:赵韩惠贞(조한혜정,延世大学文化人类学系)
译者:陈荣钢
 
引用[MLA]:Cho, [Han] Haejoang. ‘The Spec Generation Who Can’t Say “No”: Overeducated and Underemployed Youth in Contemporary South Korea.’ Positions : East Asia Cultures Critique 23.3 (2015): 437-62.
 
2011年1月底的一个寒冷冬日,一名年轻女性的死讯震惊了韩国。三十二岁的导演、编剧崔高恩(1979-2011)饿死在没有暖气的小公寓里。她在邻居门前留下纸条:
 

一如既往谢谢你的好意。说来惭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要是家里有剩下的泡菜和米饭,麻烦给我留一口。

 
崔高恩很有才华。她导演的第一部短篇作品《激情奏鸣曲》(Passionate Sonata)就在2006年的亚洲短篇电影节上获奖。她去世的时候,手头还在创作其他几个剧本。崔高恩代表着她这一代人,对工作兢兢业业、半失业、过劳。积极进取的年轻人最终不得不乞讨食物。战后韩国的经济发展进程被严重挤压,也因此产生了残酷的社会成本。
 
我的研究对比了两代年轻人,一代是90年代读大学的“新生代”(new generation),另一代是本世纪初读大学的“规格一代”(spec generation,或译作“说明书一代”)。两代人分别生活在1987年军政府垮台后和1997年金融危机后。我将探讨年轻人如何应对他们在劳动力市场上的地位转变
 
通过分析这两代人对工作、生活态度的变化,我认为新自由主义改革在韩国迅速而无缝地实施,它们一方面成功地利用了年轻人的活力、激情和创造力,另一方面也利用了对家庭的恐惧。我认为,这种在韩国突然发生的、激烈的超级新自由主义转型,促成了一种由年轻人领导的脱节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年轻人陷入了竞争和狂躁,也是生物性的社会再生产危机。
 
1987年,军政府独裁政权倒台,那时的韩国人民——无论男女、老少、穷富,都对一个民主、富足的社会充满了希望和企盼。政府自上而下和民间自下而上的努力共同促进了政治自由化和轰轰烈烈的社会改革。
 
20世纪80年代末,未被充分代表的社会群体大声疾呼,要求承认他们的替代身份。在“文化自由化”的种种迹象中,青少年参与反叛行动。中学生们认为他们在专制的教育制度中被挟持,于是他们使用各种形式的颠覆性、创造性策略来激烈地抵抗体制。社会评论家们创造了诸如“新生代”这样的术语来描述这代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拒绝遵循社会规范,有着通过外表和文化品味来表达自我的强烈愿望。他们穿着喇叭裤,染发,在身上打洞,去夜店和网吧,他们通过为自己喜欢的流行歌手和明星组织起“粉丝”俱乐部,迅速成为一支强大的文化和经济力量。他们整晚都在网上,第二天却在教室里睡觉。教师们开始失去对课堂的控制,这种趋势被媒体评价为“课堂坍塌”。
 
似乎,声名狼藉的韩国教育制度终于要崩溃了,对儿童和青少年进行管教,以培养高考后备军和“辛勤劳动者”的制度终于坍塌了。我曾经对教育改革的迹象感兴趣,并研究了这个时期的高中辍学者。这项研究最终促使我研究替代性教育,并在1999年在政府的全力支持下创办了一个替代性青年中心。我把它命名为“首尔的另类文化青年工厂”,一个“让我们做想做的事”的中心。
 
虽然拉扎拉托(Lazzarato)认为70年代是西方社会向后福特主义大转型的时间点,但在韩国,后福特主义和信息社会的话语直到90年代才和青年力量的崛起同时出现。
 
然而,在这场文化自由化运动开始后不到二十年,初中生和高中生已经悄悄地回到了他们父母和学校的传统束缚中,而不再像以前的学生那样极力想逃离这些束缚。曾经充斥着青少年喧哗声的街道明显变得空旷起来。尽管媒体和政府仍然在谈论有创造力、自学成才、自我创业的年轻人,但年轻人自己却回到了他们以前作为孝子孝女的角色,重新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学习、补习班和高考赛道上。
 
虽然全球资本主义吸收了一小部分青年人口,使他们成为收入颇丰的全球精英,但这些年轻人中的绝大多数都被推到了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化的韩国经济边缘。20世纪90年代满怀激情,追求非传统和创造性活动的年轻人沉入了“有工作的穷人”的行列,而在新自由主义的韩国,规避风险、自我进取的个人已成为新的理想和可取的劳动主体。
 
是什么使本世纪初的韩国青年回到了乏味而辛劳的劳动世界?我认为这种猝然的变化是对韩国经济日益依赖全球资本的一种回应。我还认为,家庭——尤其是害怕孩子从中产阶级地位上跌落的全职母亲,在这一突然转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在制度层面,教育部门迅速私有化--对父母所经历的日益衰弱的恐惧的回应,在很大程度上需要对这种转变负责。布雷(M. Bray)指出,虽然“私人教培在世界某些地方是一门大生意,但似乎没有任何地方比韩国更嚣张。”在韩国,私人教培投资的增长最为显著。2003年,这项产业估计为124亿美元。
 
在下文中,我将说明父母和孩子的巨大恐惧如何使年轻人和他们的父母成为新自由主义转型的同谋,他们对灵活和不稳定的劳动制度助纣为虐。
 
“新生代”和自由主义主体的诞生
 

我们不想变老。哦,不,绝对不想!我们不想长大,我们不想成为“世故”的成年人。我们不要求被理解。我们想要的只是自由。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自绝于世。如果我们的父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会原谅他们对我们的压迫,原谅他们对我们所做的一切恶行。可是,只要他们继续否定我们的情感,侵犯我们像鸟儿一样高飞的自由,我们就永远不会与他们和解。


——《新生代:做你想做的!》

 
我先描述90年代“新生代”的出现和盛行,为下一节分析“新生代”之后那一代人如何转变为典型的新自由主义主体做铺垫。“新生代”这个词在90年代被广泛使用,它指70年代以后出生,并在90年代读大学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成为享受80年代经济发展成果的一代人,也受益于军事独裁政权垮台后的韩国社会民主化进程。
 
2007年出版的《88万韩元的一代》强调了新生代的衰败。作者描述了沉默寡言的下一代人,说他们是“月薪830美元的一代人”。他们是80年代中期之后出生的一代人,在1997年经济危机后被惶恐的父母抚养成人。这代人注定要成为“有工作的穷人”。作者预测,如果国家不能重振经济,这一代人中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获得长期就业,而其余800万青年最终将从事平均月薪830美元的非正规工作。
 
在讨论“新生代”和“标准规格一代”的脱节时,首先描述一下新生代的演变及其代表性的主体性,即自由主义的创造性个体
 
直到今天,韩国的大学生仍被视为“遴选的精英”。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大学生被期望扮演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将自己落后的国家提升到发达国家的行列。在政府审查制度之下,80年代的学生还组织了马克思主义与新殖民主义的研究小组,为民主进行激烈的斗争。学生把这种领袖角色保留到了90年代,并在韩国社会的“文化民主化”进程中发挥了带头作用。在整个90年代,大学生活是实现自由的象征。学生们认为大学时代是一个可以自由探索一切的时期,探索那些因高强度学习的高中时代而错过了的东西。他们放松因紧张学习而变得僵硬的身心,他们去旅行、喝酒谈天、参与政治活动和艺术活动。
 
这代人重视自由、自我表达与自我实现,并通过数字媒介技术来从根本上重新定义他们与流行文化的关系,以此实现那时的理想。这些年轻人希望通过代际认同的政治,形成对现有保守和专制文化的激进替代。他们参与各种文化实验(比如独立音乐或电影节),观看未经许可的日本和美国电视剧,自制字幕。他们在网上出版和印刷“粉丝”杂志,建立不同的“粉丝”社区,不仅是为了宣传他们喜欢的摇滚明星和作家,也是为了让自己参与文化生产。
 
1995年左右,媒体开始报道大学生请假出国游学的趋势。他们热情高涨、精力充沛,就连1997年的金融危机都无法阻止他们。“新生代”的耐力和创造力使得互联网公司和文化产业蓬勃发展。政府和媒体支持这些年轻人,希望他们能给国家带来新的经济增长点。大公司利用这代人的创造力,为大学生举办全球实习项目,比如LG的“全球挑战者”项目和三星的“Be-Se-To”(“北京—首尔—东京”)项目,为全球经济带来新的劳动力。
 
我想强调的是,90年代韩国青年的解放和自由化离不开他们反对“成人社会”而建立的自主空间。他们尝试了新的生活方式,并努力使自己变得很酷。他们创造了自己的自主空间,将自己与由父母和老师组成的旧体制脱钩。他们中的许多人在线上和线下形成了自己的社区,这些社区建立在替代性关系和替代性社会秩序之上。
 
与他们父辈的劳动者和经济生产者不同,“新生代”的自我定义是“人是玩家”和文化消费者。消费者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行为,他们反对他们父母那一代人,因为后者专注于生产力。他们还批评80年代的政治活动家是重男轻女的人,是形式主义者。
 
同时,他们也是代际政治的积极分子,完全反对他们父母那一代的专制文化。他们的政治从他们早期的经历和压迫性的高中时代的记忆中演变而来。这种政治在政治激进主义和消费文化的非政治精神之间徘徊。
 
进入大学后,学习成绩对这一代人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些年轻人并不专注于寻找安稳工作。相反,他们对自由的理想情有独钟,他们把自由理解为脱离专制制度的自主权。蓬勃发展的信息和知识经济,以及宽带互联网服务的快速发展,使年轻人能够参与各种形式的文化生产。除了参与各种形式的文化实验外,这些年轻人中还抽出时间环游世界。相应地,跨国公司和韩国风险投资公司也考察了许多这些年轻人。
 
总之,20世纪90年代是韩国历史上的一个特殊时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更多不同阶级背景的年轻人沉浸在创造性的非物质劳动中。如果没有这一代人对改变生活方式和新技术的热情尝试,今天许多成功的互联网公司和韩流文化产业就不会像如今那样蓬勃发展。
 
“新生代”是消费主义社会的个体。年轻人相信,文化生产和“群众智慧”不仅有助于社会的民主化,也有助于社会的繁荣。那些站在“新生代”前沿的人试图做“他们想做的事”。他们完全致力于自我实现的生活计划。这一代人中一些最成功的代表成为全球创意和创新产业的主要参与者。许多人曾经预计,这一代人的创造性和情感能量将促进韩国向民主社会和后福特主义经济过渡——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规格一代”和新自由主义主体的诞生

 

2005年之后,我察觉到我学生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最让我吃惊的是,学生们经常在课堂上谈论起他们的母亲。一些学生指出他们的母亲会对我们的课堂主题说些什么,而另一些学生则说他们总是在母亲的指导下选择课程。我几乎没有听到90年代的学生提到他们的母亲,这曾经被上一代人视为不成熟的表现。
 
年轻学生的另一个特点是十分厌恶不确定性和模糊性。当我要求他们写一篇自由风格的文章时,学生们坚持要我澄清要求。他们想知道文章到底应该有多少页。这些学生对他们的成绩非常敏感。校园不再是具有青春活力的年轻人从事他们想做之事的地方。相反,校园变成了学生们做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的地方。
 
一个学生曾在他的文章中感叹:“我必须提高我的成绩,填满我的简历,才能得到那些‘梦寐以求的工作’。”另一个学生写道:“如果有人问我:‘你是为了吃而活,还是为了活着而吃?’我会回答:‘我活着是为了不被吃掉。’‘被吃掉’意味着现在和将来都会输给我所有的竞争对手。这是真切的事情。我讨厌落后,害怕失败。”
 
是什么力量迫使这些年轻人在实现了进入一流大学的目标后仍然继续拼搏?主要的力量一定是对失业的恐惧。在《88万韩元的一代》出版之前,年轻这代人还没有引起媒体的报道,因为他们不在公众视线之内。他们大多待在建筑物内,待在学校和私人教培机构的教室里,在老师和家长的注视下学习。他们不能像年长的年轻人那样在公共场所花费更多时间。
 
这代年轻人出生在80年代末的富裕时代,大约在亚运会(1986年)和汉城奥运会(1988年)前后。1985年,独生子女家庭数量远超非独生子女家庭数量。核心家庭制度已经盖过了“大家庭”的影响,以成就为导向的中产阶级年轻父母开始对他们孩子的生活行使普遍的权力。在经济蓬勃发展但危机四伏的背景下,父母们决心把他们的孩子送到著名的高等教育机构,希望这些机构的学位能帮助他们的孩子获得长期和全职的工作。
 
2009年,81.9%的高中毕业生继续深造,并获得大学学位。这个数字在1999年只有65%(159万)。他们的童年回忆充满了物质的富足,同时也有对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经济突然衰退的恐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一代人的父母正属于80年代激烈的学生运动。
 
在《88万韩元的一代》出版后,有人试图对这一代人进行理论研究。2010年,《朝鲜日报》发明了“G世代”的标签来形容这代人,G是“全球”(global)的意思。发明这个词的记者强调,这一代人是韩国现代史上最有能力、最富竞争力的一代,终于准备好在全球范围内展开角逐。在他看来,这一代人的榜样是2010年冬奥会花样滑冰金牌得主金妍儿。
 
2011年3月,《每日经济新闻》对这一代人作了特别报道,题为“S世代:他们是谁?”这里的S代表着“规格”(spec)、“聪明”(smart)、“安全”(safety)和“生存”(survival)。当记者为了写作这篇文章采访我时,我反过来请他与我的学生见面。在他访问之后,我要求我的学生思考他们与这位记者的谈话,并写一篇关于他们生活的文章。在本节中,我根据学生的文章和我的观察,重建了这一代人的肖像。
 
“规格”是一个大约2005年前后创造的术语,在大学校园里被广泛使用,用来描述消费产品各组成部分的详细功能清单。这个词与完善简历的活动和实现长期、安全就业的突出愿望有关。当学生进入一所名校中有前途的专业时,他们继续为英语水平测试而学习,争取获得高的绩点,准备各种竞赛和资格测试,并参加海外学习和实习计划。积累“规格”的活动需要投入大量劳力,结果与投入的时间和精力相称,和高考如出一辙。
 
2009年,一名女学生在兼顾经济、管理学和法律三个专业的同时为法学院入学考试做准备,结果因过度劳累而死亡。媒体分析说,她的死亡是“规格积累”所要求的日益沉重的劳动投资的必然结果。
 
这些年轻人的生活以积累“规格”为中心,他们无法忍受时间的浪费。我的学生说,他们从幼年开始就一直在练习时间管理。我了解到,新自由主义的自我发展手册是这些学生最喜欢的读物之一。这些学生在初中和高中时期就读过这些书。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母亲和私教的指导和支持下,对自我进行高度计算的微观管理。效率和效益是这一代人的重要美德。因此,这一代人认为新一代的文化实验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这些学生说,他们自愿努力学习,遵循自主学习的原则。在他们人生初期,他们就获得了激励自己的技能,为实现目标不惜一切代价。这些学生经常引用一句话:“你要是避免不了做某件事,就去享受它!”他们通过思考如何将工作转化为乐趣,或者至少让工作变得可以忍受,使昼夜不停的劳作变得可以忍耐下去。他们说,他们采用了各种技巧来激励自己——想象自己有一个更积极的竞争对手,让自己购买最新的文具产品,穿运动服而不是正式的校服,成为大型私人教培在线课程知名导师的狂热“粉丝”,想象有爱人会补偿他们所有的剥削和忍耐,等等。
 
与讨厌高中时代的“新生代”不同,“规格一代”的年轻人说,他们很享受高中时期那种可以被预测的常规生活,因为他们在学校和课外机构之间来回穿梭。他们怀念高中,因为在那里他们只能沉浸在“学习”这一件事上。在那里,他们可以把我学习本身和学习的结果,只要投入足够多的汗水。
 
精英大学的入学门槛一直竞争激烈。然而,在早些年,大多数学生只在初三和高三阶段下苦功。规格一代的特殊之处在于,这些年轻人接受了生命是一个持续的竞争过程,从出生到死亡,一如既往。他们说:“学习就像一场马拉松。”我的大多数学生从一年级开始就在私人课后教培机构学习,目的是为了比他们在正常学校学习的内容领先一步。
 
在课程中保持领先是在学校获得高分的主要手段。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无力负担私人补习班的家庭子女很可能会在学校中落后于人,除非这名学生天赋异禀。富裕家庭的孩子会比贫穷家庭的孩子表现得更好,这已经成为一种常识,因为前者可以负担得起昂贵的课后课程。这一代人不再像20世纪90年代的前辈那样,劳逸结合,与朋友们玩耍。这代人已经不喜欢听到“找到你想做的事”和“做你自己”这样的话。
 
这代年轻人谈到大学里的“思维拓展”课程,他们表示不喜欢。他们不喜欢教授和学生参与社会问题和人生问题的讨论,而是更喜欢中学时代习以为常的总结性知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只会学习,学习是他们的全部。他们所有的关系都已经高度制度化,卷入个人主义和竞争。一位学生写道:“我选择在公认最好的标准轨道上竞争,而不是找一个我自己的替代轨道,因为前者风险更小,而赋予自然人权与创造性的替代轨道风险更大。”
 
他们出国学习英语,参加托福考试,直到获得足够高的分数。他们训练自己快速处理数据的能力。为了积累比别人更高的“规格”,他们放弃了休闲。他们的简历令人印象深刻,他们为工作面试做足了准备。这些年轻人最害怕被边缘化。他们认为,即使他们不能成为最优秀的人或赢家,只要他们保持在主流中,至少可以保持在一个安全区内。
 
当一位来自跨国咨询公司的成功校友来到我的班上做讲座时,学生们向他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你快乐吗?”当另一位来自非政府组织(NGO)的校友来访时,他们问:“你不担心你的未来吗?”事实上,这些年轻人的目标不是成为最优秀的人,而是过上安全正常的生活,甩掉经济上的担忧。相应地,公务员和教师成为这代人最受欢迎的行业,要知道,这些行业曾经在20世纪90年代被视为无聊的工作。
 
我还注意到,最近的学生不会与同龄人分享他们的大学生活信息。直到21世纪初,大学生们还在分享推荐课程的清单和备受尊敬的教授的名字。现在,学生们彼此之间更加隔绝。他们不太分享信息,他们与他们的同学、老师培养出相当正式的关系。上一代的许多学生觉得和我很亲近,他们都叫我“老师”;这一代人总是叫我“教授”,这听起来要正式得多。
 
似乎对他们来说,善良是需要购买的东西。由于他们不期望没有经济补偿的善意,他们往往会被教授的一点善意和关怀所感动。我注意到,许多年轻的女学生经常说谢谢对不起。她们努力不打扰别人,同时也不被打扰。
 
一名学生告诉我,他决定为公务员考试学习,不仅因为这能保证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因为他非常习惯于孤独的劳动。学生们似乎对机械的学习形式感到最舒服,比如记诵,因为这不涉及情感投资。另一个学生说,他觉得情感劳动太难了,在一两段恋爱关系后就放弃了约会。他们认为社交是艰苦的工作,往往不能产生投资回报。
 
最近,在大学校园里,学生们开始公开承认他们患有焦虑和抑郁症,也就是“精神崩溃”。他们中的许多人服用抗抑郁药,并与焦虑和内疚感作斗争。2009年的一名新生写道:
 

当我看到我的同龄人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一只昆虫一样,这让我感到害怕。即使我没有对他们做什么,我也会看到这些眼神。我应该怎么做呢?我只得继续努力提高自己。否则,我将成为一个在市场上没有价值的剩人。

 
未能进入顶尖大学的学生感到内疚,因为他们的父母在他们的教育中投入了大量的资本。他们也被抛弃的恐惧困扰着。这些学生痛苦地意识到,他们已经在进入一流大学这一最重要的竞争中失败了。他们承受着双重负担。他们必须克服自己已经是失败者的绝望感,必须非常努力地工作,以积累比那些在一流大学获得学位的学生更好的“规格”;如果他们的“规格”积累失败了,他们也将无法实现父母的希望,也就是一份安稳的工作。

从“自由劳动者”到新自由主义的人力资源概念


上文描述了我在过去二十年里教过的两代学生。虽然我的样本不多,但它们代表了“新生代”和“规格一代”。当然,也有“规格一代”的学生感到与“新生代”的关系更密切。2010年,他们中的一些人宣布辍学,而他们的声明被媒体广泛宣传。同年3月,K大学主修商业的大四学生金艺雪(音,25岁)在以下声明中宣布了她的辍学计划:
 

我今天就要离开大学了。……二十五年来,我就像一匹赛马,在长长的赛道上奔跑。我既享受着击败朋友的喜悦,又感受到被甩在身后的焦虑感。我进入顶尖大学,这是我取得的第一次胜利。我入学的时候,我曾期待在这条赛道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但我开始察觉,这只不过是我完成旧比赛之后必须面对的一场新比赛,无休止地较量我们的“规格”。与你相比,我可能更有优势;但与别人的“规格”相比,我可能不值一提。我因此认识到,大学不过是一个“文凭中介”,只提供品牌价值。在成为全球资本最有效的供应商和分包商之后,大学已经在我的额头上印上了它的条形码。由于担心在多变的劳动力市场中挣扎十几年后被耗尽、被处理掉,我们之中的许多人现在正在考虑申请研究生院或留学项目,或者考证成为专业人士。这种为了低收入工作而从事高成本教育的恶性循环似乎没有尽头。

 
金艺雪明确表示,她感到被大学背叛了。大学鼓励学生投身投机的积累。她认为教育制度是产生并维持一种放松管制的劳动力市场的主要帮凶。她宣称,她不会被市场耗尽和抛弃。
 
柳云久(音,23岁)是首尔大学社会学系的大三学生,他离开大学,支持反文凭运动,抵制竞争激烈的教育制度。他是一个名叫“看不见的背包带”的组织成员,拒绝接受正统教育,声称学校教学生只是为了生存。在优胜劣汰的竞争中,他们通过粉碎其他学生的梦想来帮助另一些学生实现他们的梦想。
 
此外,延世大学传播学专业的大四学生张海容(音,24岁)也在大学图书馆前宣读了一封简单的告别信,而后辍学离开。她说,她的大学曾经是一个滋养思想和灵魂的地方,但现在对她来说不再具有吸引力。她感叹说,她的同龄人和校园里的年轻学生过着一种匆匆忙忙的日子,连读“一节诗”的时间都没有。
 
媒体讨论了这些学生从顶尖大学辍学的情况,但相关大学没有对这些学生的决定发表评论。有传言称,一些运动人士说服这些学生辍学。人们还猜测,个人问题可能是这些学生放弃学业的真正原因。在我的课堂上,学生们对同学们的抗议行为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例如,从2010年开始,新闻媒体报道了许多因过度劳累而死亡的案例,以及精英大学学生自杀的案例。然而,这些死亡事件并没有在大学生中引起关于教育竞赛或劳动力市场的悲惨状况的讨论。
 
不过,尽管沉默,我相信学生们开始意识到,高等教育制度正在背叛他们。他们开始意识到,在新自由主义经济中,更多的教育投资并没有转化为更好的就业条件。例如,不断上升的教育成本正在成为学生的痛点。我看到学生们热烈拥护2011年一位以减免学费承诺为中心的政治家,这名政治家的竞选活动曾大受欢迎。然而,要求“大学学费减少50%”的示威活动很快就过去了,学生们又陷入了政治冷感(political apathy)。
 
同时,我很惊讶地看到,“规格一代”几乎不理解和同情“新生代”。这两代人似乎不仅在思维方式上不可调和,而且在情感方式上也不可调和。对“规格一代”的年轻人而言,成功的生活意味着过“正常”的生活,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他们已经深深地内化了“适者生存”的原则,而丝毫不关心学生、儿童、社会成员们“本应得到的、不可剥夺的权利”。我很想知道,他们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种竞争和服从的新自由主义逻辑内化得如此彻底。
 
我一边寻找解决困惑的线索,一边发现米歇尔·费尔(Michel Feher)在自由资本主义的自由劳动者和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劳动主体性之间做出了颇有启发的区分,后者需要通过无休止的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发展过程来产生和维持
 
通过研究新自由主义对人力资本概念的挪用,费尔敦促我们去思考“从内部对抗新自由主义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通过拥抱新自由主义的话语和实践所划定的条件”来对抗它。在自由资本主义中,人力资本是指个人通过教育获得的资格和技能。这一概念被用来帮助政府制定教育政策,以推动其经济发展。人力资本的主要目的是衡量教育投资产生的回报率。然而,人力资本的概念超出了教育领域,成为新自由主义的一个关键概念。费尔采用人力资本的概念,比较自由资本主义的自由劳动者和新自由主义的人力资本发展理想,提出了一套关于新自由主义的有趣理论。
 
在费尔看来,自由资本主义借鉴了自由劳动者的概念,它被理解为一种社会存在(social being),这是一种“不可剥夺的主体性”和“可出租的劳动能力”之间分裂。自由劳动者认为他们的劳动能力是商品,却相信他们自己不是商品。从这个自由主义的角度来看,生活的许多方面(比如爱情、关系和文化)都不能简化为单纯的利益计算。它们划定了一个社会存在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人类的欲望并没有通过投机得到最佳管理。
 
然而,费尔认为,新自由化反映了自由劳动者的衰落,并被一种新的劳动主体取代,这种主体建立在无止境的人力资本发展观之上。与拥有自己劳动能力的自由劳动者不同,新自由主义主体并不拥有自己的人力资本,但是,他们要对人力资本进行投资,并且他们必须不断计算他们的市场适应性,以适配管理者计算的市场潜力。和自由劳动者不同,这意味着新自由主义主体与资本之间的关系必须具有投机性。
 
一个人从事的各种活动都有助于使他/她的人力资本升值或贬值。然而,在新自由主义经济中,主体只想让他们的人力资本投资升值,这导致了一种令人沮丧的不确定性和永久危机感。在新自由主义经济中投资自己,发展自身的人力资本,就是要让收益最大化。这里重要的是一个行为者的“可贴现性”(bankability)、一个工人的“可雇佣性”(employability)以及一个人技能和禀赋的“可售性”(marketability)。在这个过程中,市场中的原则和价值与市场外的原则和价值之间的界限正在被侵蚀。由于主体和商品之间的分界变得模糊,个人失去了自主感、道德尊严和政治主权。精神追求和物质利益的追求之间没有了明确的分界。
 
费尔对两种不同主体性的划分印证了“新生代”和“规格一代”之间的对比。我认为,在韩国,由焦虑的父母和教育市场构建的“规格”概念,是新自由主义人力资本的典型缩影。那些一心想要积累“规格”的学生正忙着投资自己的人力资本,不断计算自己的价值。费尔的论文回答了我对学生的一些疑问——比如为什么他们对社会活动和创造性活动不感兴趣;为什么他们那么被动,不主动;为什么他们那么容易紧张,精神崩溃;为什么他们的情绪如此不稳定,自尊心如此低;为什么他们不问“存在”的问题,也不认为自己是有道德尊严和政治主权的人。
 
在下文中,我将简要讨论国家、学校、市场和家庭在促进自由劳动者(“新生代”)向新自由主义理想(“规格一代”)过渡中的复杂相互作用。
 
这一切都始于金大中政府的一系列教育改革。该政府在21世纪之交改造了落后的公立学校制度。1999年,根据应将学生教育成民主公民和自觉劳动者的原则,体罚和晚自习被禁止。然而,金大中政府的这种现代化教育改革并没有成功获得刚刚经历亚洲金融危机的中产阶级家长的认可。
 
20世纪90年代末的金融危机和新自由主义全球霸权继续助长了对不安全感的恐惧,这使教育领域的竞争加剧到了极点。尤其是首尔江南区的中上阶级母亲们,开始对孩子们进行额外投资。这些人决定跟随私人教培市场的步伐,甩开学校和政府。直到2000年,课外教培市场只是半合法的存在。但是一些家长赢得了法律诉讼,从国家手中夺回了他们对孩子教育权。从那时起,私人课外教培开始完全合法化。
 
于是,教育的责任在很大程度上从国家转移到了家庭和市场。其中一些私营机构成长为大型商业企业,具有从正规学校物色顶尖教师的资本能力。新兴的教育市场广泛传播着 “孩子的分数就是母亲的分数”的观点。有个广为流传的笑话说,现在的教育竞争是一个由“祖父的财力、母亲的资讯权和孩子的体力”组成的三角游戏。
 
最近,“非专业出身的父亲”和“兄弟姊妹的牺牲”被加入到如何在教育竞赛中成功的讨论中。在这种情况下,“兄弟姊妹”和非专业出身的父亲成为阻碍儿童在教育竞赛中取得成功的障碍。当父亲不像母亲那样能帮孩子成功的时候,他们就会被随意贴上“非专业出身”的标签。事实上,随着大学入学考试制度越来越复杂,它的多重轨道(比如“全球领袖”、“达芬奇创造力”或“社区奉献”)要求越来越多的家庭被迫寻求顶级教育顾问的服务,以帮助他们的子女获得进入顶级大学的机会。
 
高丽大学是韩国放松教育管制的先锋,这所大学在2002年将他们的毕业生宣传为一流的全球领导人。在一位身着商务套装的年轻女性双手交叉站立的特写照片下面,有一个这样的标题:“我妈妈讨厌高丽大学的商学院。”下面是副标题是:“它将韩国的前0.1%变成世界的前0.1%。”然后,下面的小字写道:
 

进入韩国大学商学院后,我的孩子不再呆在家里了。暑假期间,他在全球金融银行高盛实习。在学年期间,他去世界上最好的商学院——沃顿商学院做交换生。寒假期间,他甚至在法国的经合组织(OCED)总部实习。他的奖学金甚至包括回程机票。目前,我们还不清楚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韩国大学商学院将我的儿子培养成世界前0.1%的领导者之一,这很好,但请允许我偶尔看看我儿子的脸!

 
这则广告中设想的“全球领袖”拥有父母希望他们的孩子拥有的那种人力资本。一位母亲在为家长举办的信息分享会上表示,尽管她并不富有,但她成功地将儿子送入了“常春藤”名校,而且他已经计划毕业后去华尔街工作。她进一步表示,韩国政府应该赞扬她的功劳,她让儿子成为了全球领袖。
 
“成功学生”的最终目标是为华尔街的银行工作。的确,华尔街文化渗透到韩国顶级大学的校园里。在每学年的三月初,来自贝恩、高盛、麦肯锡、摩根士丹利、波士顿咨询的校友,身着昂贵的西装,在大礼堂举办华丽的演讲,向毕业班的学生推销他们的公司。这些校友代表表示,“世界变化越来越快,我们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们只雇佣最优秀的人”,“你们是精英中的精英”。
 
在韩国,教育政策制定者、教育行业和家长联手培养了“规格一代”。所有这些行为者在将韩国儿童转变为符合新自由主义经济要求的工人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个别家庭中,多代人一起努力,帮助孩子获得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母亲在决定对孩子的投资方面起着主导作用。新自由主义重新定义了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之间的关系,将社会再生产的责任转移到了各个家庭身上。
 
与西欧和北美不同,韩国的新自由主义不仅改变了劳动力市场,也改变了家庭制度和学校制度。韩国的父母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让他们接受新自由主义的人力资本发展理想。通过这样做,他们剥夺了孩子的自由时间和家庭及教育机构以外的社会交往。他们还把自己的孩子改造成听话的人,不能说“不”。人们可能会问,这代人会参与政治吗?

结论:韩国的青年和政治

现在,我回到我的课堂上。2012年春季学期,我要求我的学生参加“新生代”活动家团体组织的“五·一”(劳动节)集会。我告诉他们,如果警察拦住他们,他们就说他们为了完成家庭作业的内容才去观察示威。我的许多学生没有去参加集会,因为他们的父母或祖父母不希望他们去。还有一些学生不情愿地参加了示威。
 
一名学生写道,她不会再参加任何集会了,因为她在走路时感到非常不舒服,她注意到抗议者给其他走路的人带来了一些不便。(其实示威的规模不大,只有几百人参加。)这名学生说,她在生活中是个“好人”,从未给别人带来任何麻烦。
 
同年秋天,我在同一堂课上提出了核电站的问题。我问我的学生,为什么即使在2011年日本福岛灾难发生后,韩国社会仍旧如此安静。我问为什么韩国的年轻人没有加入抗议运动。我们在课堂上花了很长时间讨论这个问题。我得出的结论是,我的学生太忙了,无法面对现实。我可以把我的学生的反应分为两类。第一类学生(男性多于女性)说,他们想知道使用核电所涉及的环境和健康风险的可核实的事实,但事实上这些学生不相信任何东西和任何人。
 
我跟这些学生开玩笑,说他们为“超级理性的傻瓜”(hyperrational fools),这是伊娃·伊卢兹(Eva Illouz)创造的一个术语。“超级理性的傻瓜”是“判断、行动和最终选择的能力被成本效益分析破坏的人”。在这些学生中,我发现许多人喜欢玩《英雄联盟》和《永恒之塔》之类的游戏,因为这些游戏相对具有可预测性。这些游戏也允许玩家根据玩家在游戏中的努力来提升等级。
 
这些学生经常让我想起日本的“御宅族”,他们是动漫、电子游戏或计算机的爱好者,很少离开家。一个自认为是铁杆“御宅族”的学生说,参加社会运动的人是“傻子”。他说,这些运动的参与者是讨厌鬼,他们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却不能提供无可辩驳的证据。这名学生只关注“事实”,但不关心政治信念。
 
第二种回答在女学生中比男学生更普遍。他们认为,就算努力了,他们的行动很可能不会产生任何变化,所以没必要参与。一位年轻女性说,世界上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所以她宁愿忽略那些事。其他学生提到,他们不愿意参与政治行动是因为他们太累了,没法思考或做任何事情。
 
听完这些理由,我的助教问学生,他们的政治冷感是否是一种积极的阻挡”策略?或者它源于一种复杂的生存机制,“只是以一种(过于)天真和善良的面孔礼貌待人”?我的助教认为,通过采取这样的策略,年轻人可以避免参与他们眼中的“不必要的麻烦”,也就是那些政治运动,因为他们已经有足够多事情要处理了。许多学生同意这种解释。一名学生证实了这一点,并说道:“如果我需要因为不参与这些事而感到内疚,那么我会觉得很糟糕。”事实上,许多学生努力把社会现实阻挡在他们的生活之外,这样他们就可以避免被破坏和干扰。
 
我想在这里再次提及费尔的见解。他认为,左派应该挑战新自由主义孤芳自赏的理想,去探究什么才是值得重视的生活。费尔说,新自由主义的推动者通过承认(和赞扬)他们是个人责任的倡导者,成功地使人们关心自己。然而,来自左派阵营的反对者坚持认为,人们沉溺于自我关心的愿望仅仅是因为利己主义,从而使人们感到不必要的内疚。
 
韩国的年轻人越来越孝顺他们的父母,这一点并不奇怪。虽然他们被治愈和关怀的口号所吸引,但他们对治愈和关怀的做法的兴趣仍然停留在个人层面。忙于利用父母的投资和支持使自己资本化的这一代人还没有准备好对新自由主义说“不”。不可剥夺的权利和社会正义的语言对于那些身心已经被大量投资于新自由主义的人力资本发展计划的学生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如何与这些温顺且孝顺的年轻人沟通?当公共和私人之间的界限被迅速侵蚀时,有可能教给他们社会的概念吗?
 
安妮·艾立森(Anne Allison)在分析日本的临时劳动力和社会退缩(social withdrawal)现象时,提出了情感行动主义(affect activism)的问题。她强调了生命政治的重要性,这种政治创造了各种形式的联系,使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得以维持。她声称,日本青年最严重的困境是不稳定的社会性。韩国的青年开始意识到,在目前的新自由主义条件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他们可以成为“心甘情愿的奴隶”,去学习和工作,直到崩溃;或者,他们可以(非)自愿地逃离过度工作和过度自我剥削的世界。
 
看到韩国青年追随日本青年的脚步,我并不感到惊讶。毕竟,韩国紧跟日本的挤压发展模式,不加批判地关注经济增长和劳动生产率。如果“规格一代”年轻人参与政治活动,那将是艾莉森在当代日本发现的那种情感性活动。“规格一代”不会参与有组织的社会运动,因为这些运动与人权和社会正义的问题息息相关。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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