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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舒顺林:挨饿吃不饱的兵团战备连往事

舒顺林 新三届 2022-10-07



作者简历

兵团时期的作者
舒顺林,1950年出生。1969年到内蒙古兵团,1977年调内蒙古农管总局编辑室工作。1978年考入内蒙古师范大学历史系,1982年毕业留校任教。1992年调到北京,先后任职首都师范大学分部和民政部《中国民政》杂志社。正高职称,现居北京。

原题

战备连希望的破灭

印象中的7连




作者:舒顺林



我们呼和浩特市一中的学生都是1969年5月8号到的兵团,被分到15团7连的,记得有曹明菊、王萼、郭六智、李振、李晓惠、吴智慧、陈雪萍等。我当时被分在2排6班,班长是个复员老兵,叫刘永顺,班里其他成员则是一水儿的知青,有5位北京的,分别是伯万钊、马忠瑞、马武、王廷义、张来顺;有2位天津的,即解滨滨和赵儒;再就是我和吴智慧两个呼市的——从那天起,我们便开启了自己的人生之旅。


来之前,听说7连是个新组建的战备连,能分到战备连,心里还挺高兴的。到连队以后,在连部还真看见有几挺步枪在枪架上杵立着,也就对战备连到时会给每人发一支枪确信无疑,所以刘班长要求我们象正规部队一样整理内务,让我们把书包挂在墙上,高矮一般齐;牙缸排成“一条线”,牙刷把的朝向要一致;被子要叠得四棱八角,跟豆腐块似的,铺上不能放杂物;箱子全部摞在一起,方方正正,再用塑料布盖上,星期天上午才是“开箱子时间”。虽然这些觉得苛刻有点烦,但还是坚持照学照做。因为学习解放军嘛!


我们5月到兵团时,珍宝岛事件刚发生不久,每天夜里连队都要安排人站岗放哨,虽然从热被窝里提溜起来有些不情愿,但一想到这是战备连的基本要求,也就心里释然而不去计较。


为争当战备连而练。刘振提供


据说战备连人不在多,得少而精,所以当时其他连队都是300多人,甚至4、500人,而7连才100多、不足200人;相对而言,7连的地盘小,土地也少,至于农活嘛,5、6月份我们赶上的正是夏锄。


记得当时管生产的是副连长张文海,他是一位原场干部,人挺精干,对农活也很在行。在锄地动员时张副连长再三叮嘱我们:千万别伤苗!不会干不要紧,但不能偷懒倒拉锄。“锄板响,庄稼长”、“麦锄三遍面满斗”、“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这类富有哲理的农谚就是从他那儿听到的。只是随着农活的增多,渐渐地,在铁锹与锄头的交织声中,“战备连”的呼声越来越微弱,人们顾不上议论也懒得搭理,战备连不战备连,都已无所谓,面对现实,听之任之。


我们这个班在7连没呆多长时间,大概在6、7月间的某一天就被整建制地抽到师部架线队去了。师部架线队是由3个团各抽一个班而组成的临时单位,是为兵团刚组建需要架电话线而成立的。我们在架线队奋战了几个月,等完成了任务,全班又全须全尾地回到了7连。


回连不久,就赶上班排调整,架线队的人都七零八落打散到各班去了,只有我和解滨滨分在了同一个班,即1排4班,班长是郭六智,成员有赵旭东、纪颖博、李长茂、刘启健、杨小丙、曹伟、王同生、武展云、刘玉山等。


调整后的1排座落在7连的西北角,排里的4个班依次从东往西排列,我们4班自然排在顶西头。新排房坐北朝南,我们4班山墙边的一条土马路直通二支渠,从二支渠顺着大路往南便是团部。山墙往西是一片菜地,穿过菜地是连队的厕所。新排房南北跨度比较大。一进门,正对的是北墙,左右是两盘大炕。大炕从窗台下一直延伸到后墙,它跨越了房屋的5道横梁,又称担梁大炕。一盘大炕可睡7、8个人。睡觉时一律头向外、脚朝里。东西两边墙上各有一排货架,供放行李杂物用。要是班里学习或开班会,大家都坐在炕沿边上,东西两排人面面相对。房间中间是一个大炉子,供冬天取暖、烤火、烧水用。北墙中间开有两个窗户,窗户下面的地上摆放着大伙儿的箱子之类的家具。


我们从师部架线队回来好像是10月份以后了,没过多久,天就转冷了。内蒙的冬日北风怒号,天寒地冻,地里没什么庄稼活,可干的农活也就是积肥和打场,但闲冬地闲人不闲,这期间,连里就会安排一些如开“讲用会”、办“学习班”、年终总结、整党等政治活动,满满的安排就是“让你除了想着生产和政治,没精力去想别的”——领导真够精明的。


拔河比赛。刘振提供


在7连的时间虽不长,却经历了几件印象深刻的事。


河头地里逮野兔


7连东边有一片河头地,那片地因有乌加河的浇灌、滋润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引来不少野兔、地鼠出没其中。


记得那天吃过午饭,天气晴好,本是午休时间,连里却吹起了集合哨,等人到齐了,连长李方萼招呼大家每人拿一把锹,然后带领大家向河头地进发,半天是去逮兔子。


到了河头地,眼见一只野兔钻进了一片地的地洞里,连长便让大伙儿赶紧散开,在地块的四周围成一个大的包围圈,然后逐渐收缩包围圈,向兔子的地洞处集中,而且一边走动,一边挥舞着铁锹呐喊,象冲锋打包围一样。钻进地洞被人们的脚步声、呐喊声所惊吓的兔子被迫从洞里爬出来,又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再次看见兔子的人们情绪更加兴奋,呐喊声更欢:“在那儿!”“在这儿!” “抓住它!”“ 快!”“抓住它!”,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只见兔子一会儿从这个人的脚下窜过,一会儿又从那个人的身后跑去,惶恐地到处乱窜,被人们追到那儿、赶到这儿,象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又象滑溜的泥鳅,钻来滑去。


最后惊慌的兔子径直跑到了我的跟前。不知是兔子预先做足了功课,打听到了我的仁慈,专门奔我而来,还是慌不择路、孤注一掷只顾逃命,反正我这儿成了它的最后一道救命坎儿。只见那只浅灰色兔子挺肥硕,有4、5斤重,一尺多长,眼睛大而亮,前腿伸,后腿蹬,正作奔跑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对于连鸡都不曾捉过的我不知所措,只管“啊、啊”地嘴里喊着这些惊叹词,光顾举着铁锹在半空中一个劲儿地摇晃比划,而不知道拿手中的铁锹拍打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犹豫的一刹那,野兔“哧溜”一下从我这个最后的关隘突围出去,落荒而逃窜向远处了。


这时只见连长急匆匆地跑过来对我说:“怎么不拿锹拍呀!”、“多好的机会!” 、“唉!”我站在那儿,象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任凭连长数落。“撤吧!”连长无奈地向大家发出了撤退的口令。就这样,全连人兴冲冲而来,却空手扫兴而归。连长一场志在必得的美兔宴只因我的心慈手软而被搅黄了,泡汤了,弄得我本人也怪不落忍、挺别扭的。


我所在的班后来从7连换防到了9连,河头地逮兔子的事,本该翻篇隔过了,但是山不转路转,世间的好多事就是这样天意弄人,这逮兔之事竟然在3年以后的某一天又被重新提起。事情就这么巧:后来7连发生了一件大事,即实弹演习出了状况。在那次实弹演习中,一名女知青因为失手,把拉了弦的手榴弹投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眼看危险要发生,此时李方萼连长奋勇上前,舍身去掩护那位女战士,自己最终被实弹炸伤。


连长危险时刻挺身救人自然立功受奖,后来还升任团副参谋长。我则于72年初调到团部学校去当老师,我带班所教的学生中就有李方萼的儿子李登勇。一次家访,我与家长李方萼又得以相见。在交谈完孩子的学习成长事宜后,闲聊中又说起在7连逮兔子的事,我当然记得,他居然也没忘,他继续接着7连的话题揶揄我说,你太心慈手软了,不适合带兵打仗,只配教书育人。我唯唯点头,不知如何作答,尴尬的我这时直想钻地缝。


挨饿吃不饱


按《漠南情: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写真》一书的记载,兵团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月45斤粮食、4两油、1斤肉,伙食费为15.6元(一、二类地区)或13.5元(三至五类地区)。按规定吃供应粮的,每个月有30%至40%的细粮。也就是说我们每天1.5斤粮食中应有6两细粮(白面、大米)、9两粗粮(玉米、高粱、白薯等)。其实这些规定只是口头的、纸面上的。真正吃到我们嘴里的,却不是这个数。比如说一年中我们也吃不上1斤肉,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点荤腥,一月1斤肉说说而已。所谓的细粮也都是“90粉”(100斤小麦出90斤面),大米根本见不到。


记得刚到7连时虽然吃的细粮少粗粮多,甚至糜子米饭里还能吃出老鼠屎来,但还能吃饱。夏秋天气好,全连以班为单位围成一圈,蹲在食堂外的大棚子里吃饭,中间一脸盆菜,有时外加一盆汤,各自端着饭碗从盆里夾菜或盛汤。糜子米饭或馒头集中放在几个大簸箩里,随便拿,随便盛。


好像从69年下半年起就开始限量了。冬天没有什么农活,为省粮食,严控食量:早上一个馒头(或窝头)、一两粥,中午和晚上两个窝头一勺菜。遵照“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的指示,后来干脆一天就两顿饭。“每顿拳头大的两个红薯面窝头,一碗菜汤,上午没吃饱,挨到晚饭照样吃不饱”。


当时知青正是长身体、特能吃的年龄,连女生都喊饿,男生可想而知。为让大伙吃饱,“连领导和炊事班想办法给大家煮土豆、胡萝卜来充饥,每次拿大瓢给各班加一瓢食物。回到班里一人能分到半勺。战士们还不饱就再等着加餐……”炊事班的女生看到男知青乞求的眼光直心酸。又馋又饿的人们,为填饱肚子绞尽脑汁、逼出了各种招数。开始是用每月5元的津贴到连队小卖部买饼干或午餐肉罐头,或是让家里寄吃的,后来有人就用垦服(兵团服)和胶鞋去附近农村,与老乡换鸡蛋、换猪肉、换白面、换胡麻油等。


记得那次我们4班人凑了几件垦服就从钢铁圪疸老乡那里换回了10斤麦粒。我们将麦粒倒到铁桶里,兑上水,然后架在火炉上煮。煮熟的麦粒发胀发胖,圆润饱满,粒粒油亮,煞是诱人。这时候有人就把自己买的白糖贡献出来撒进去,用筷子搅拌,顿时麦香扑鼻,沁入心脾,人们依次拿着饭碗、饭盒、饭盆各种家什,用小饭勺一勺勺地从桶里往自我的碗里㧟(Kuai),端起碗或盆顾不得许多,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叫一个香!


后来实在无衣物可换了,班长郭六智就带着我们去渠沟里凿冰掏鱼。入夜,等其他班的战友都躺下了,我们跟着郭六智便开始行动。有的拿镐、有的扛锹、有的提着马灯,去到灌渠,在渠闸处用镐凿开冰,再用锹将刨出的冰铲到远处,等凿开一个窟窿破冰见水时,则用马灯对着冰窟窿照亮,人盯着水面静静地等,不一会儿水里的鱼被灯光所吸引,为奔亮寻氧,纷纷向窟窿眼儿处游了过来。


一窝儿鱼叫人满心欢喜,我们急忙用盆往外舀鱼,然后倒进水桶里,没想到开始鱼游过来的是小鱼,等我们捞起不少小鱼又游过来一拨大鱼,这时我们干脆又把已经装进桶里的小鱼倒掉换装大鱼,在那滴水成冰的冬夜,活蹦乱跳的鱼刚装进桶里马上就冻僵了,只是还冻得不够瓷实,我们就把桶倒过来往下扣,这才倒掉桶里的小鱼,放进现捞的大鱼,等把盆、桶装满,实在没地可装了,我们便端着盆、抬着桶往回返。


回到班里,先抽颗烟小歇一会儿,然后趁热打铁开始用镰刀或小刀收拾刚弄来的鱼。开膛破肚稍作清洗,就整条整条地把它们放进大铁桶里,加上水,架在炉火上煮,那叫真正的水煮鱼——只有鱼和水。等把鱼煮熟了,只需放进一把从食堂要来的大粒盐,没有油,更无葱、姜、花椒、辣椒等佐料,也无须这些调料加入,就是一顿上好的美味,一次真正的解馋,一次饕餮大餐。那些鱼我们一顿竟没吃完,剩下的便把它放在炉子上烤成鱼干,待日后再慢慢去享用。


纪颖博说,那天他和李长茂吃过晚饭却觉得跟没吃似的,后来实在饿得不行,便到炊事班去找好友山顺宝弄点吃的。到食堂一看,人还不少,和山顺宝无法单独说话,但这并不妨碍哥儿们之间的意思表达,只需几个简单的手势和眼神交流,就能彼此搞定。等纪颖博、李长茂回到班里不久,山顺宝就赶了过来,他俩被叫出门外刚站定,只见山顺宝撩开棉大衣,从胸前拿出一个大纸包,纸包里竟装着6张大饼!接过烙饼的哥儿俩一摸,好家伙,还热着呢。于是连客气话都顾不上说,当着山哥的面就开吃,幸亏是黑天,不然那饿相、那吃相定会把人看呆吓傻。


至于有的男生饿急了,拿根又粗又长的铁丝去食堂钩扎几个馒头吃,那都是常事。就连回民兄弟面对用垦服从老乡那儿换来的猪肉也顾不上忌口,抢着去吃,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真香”、“真好吃!”诚如《管子》所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啊!


所谓千肠百肚,要说挨饿,各有各的感受,各有各旳窘态,各有各的版本,就是编成10套《一千零一夜》,也怕是讲不完、道不尽。


班里有人丢了钱


内蒙兵团实行的是供给制。吃、住、穿都由国家提供。比如,就被服而言,3年发一次的就有:光面挂色的羊皮大衣1件(牧区),棉军衣1套,棉被1床,棉褥1条,褥单1条,长衬裤1条,皮帽1顶,棉胶鞋或毛皮鞋1双等。1年一次发给的有:单军衣1套,衬衣1件,裤衩1条,单军帽1顶,布袜1双,尼龙底袜1双,布鞋1双,胶鞋1双,毛巾2条,背心1件等。兵团还像正规部队一样给发津贴,津贴的标准是第1年每人每月5元,第2年每月6元,第3年每月7元。不仅吃、住、穿不愁,还有小钱花,当时觉得挺美的。


那年月,家里条件好的临来兵团时父母还给带点钱,条件一般或不怎么样的,每月就靠5元津贴作为零花钱。女知青的津贴多有节余,男知青尤其是抽烟的男生,那点津贴根本不够用,基本上是月月光。往往是津贴刚到手,过几天就没了。少数不抽烟节俭仔细之人,除去买牙膏、肥皂外,倒是也略有节余,但节余的钱绝对不多,能有块儿八毛就相当不错。至于余钱存放的地方无非是炕头、炕尾的席子下面或是自己的箱子里,装在兜里、揣在身上的很少。


一个班十几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吃、住、行,学习、活动都寸步不离,围绕着20几平米的地方,自然毫无隐秘可言,谁有钱,谁没钱,谁钱多,谁钱少,每个人的钱都存在什么地方,门儿清!


一天,班里突然有人说“丢钱了”,失主将此事告诉了班长郭六智,希望班长能主持正义,将被丢的10多块钱追回来。在今天看来这10多块钱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再多点,丢了也就丢了,没必要去追究。可那时的兵团战士靠节余津贴攒的钱,10几块得攒一年半载,煞费苦心,并非易事。要知道,那会儿一块全钢上海牌手表才120元!既然有人提出了,班长就得当回事去处理。郭六智先找到我,与我商量,我俩初步合计了一个方案。


接下来,班长召开班务会,先是在全班范围内不点名地说事,敲山震虎,希望怀疑对象主动交出来,而且强调主动交出和追查出来的处理结果是不一样的。会后班长又逐个找人谈话,当然每个人的谈话内容与角度是不一样的,比如他与失主谈话,主要是进一步核对丢失的具体地点、时间与细节;与局外人谈话除了平等的交流,更多的是一种求助,是协助提供线索,共同分析疑点。


一轮谈话下来,结合内容分析,范围缩小了,目标大致锁定。在此前提下,又召开了第二次班务会,通报情况。会后不怒自威的郭班长单刀直入地找嫌疑人谈话,谈话采用攻心术,先晓之以理,言之利害,然后恩威并用。这样步步紧逼,迫使对方欲掖不能,欲藏不得,自认倒霉并将没来得及花的钱如数交了出来。


这件事由于追查及时,方法得当,工作细致深入,且攻心为上,从而获得妥善处理。事情只在本班发生,就在本班消化,没有张扬到外班。就是在本班,自始至终谁丢了钱,谁拿了钱,局外人也一概不知。不露声色,快斩乱麻,可以说给少不更事的当事人留足了面子。郭六智的能力与水平已见端倪。


轰动全团的整党运动


冬天农闲虽没有什么农活,但也不会让人休息放假。去兵团不到一年也不让你回家探亲,对此我们挺羡慕插队知青的,他们一到农闲就可以回家“猫冬”。


兵团组建初期,正值文革后期,政治气氛还很浓,各种运动也不少,政治学习任务仍然不轻。这种利用冬季农闲时节开展的政治运动每个人都要参与其中,不得缺席。1969年冬季正赶上全军自上而下的整党运动,当年内蒙兵团隶属于北京军区,整党运动自然按照部队的统一部署开展,毫不例外。


整党本来是党内的事,但为了体现党的优良作风,体现党的民主,体现党与群众如鱼似水的密切关系,其中有一项内容就是发动群众给党组织和党员提意见,以利改进。可那年7连的整党运动就在提意见这一环节上惹出了大祸。


问题出在提意见阶段,问题又出在了双方都太过认真上。被提意见者认真让提,提意见者认真给提。双方的认真酿就了事件的必然。为提意见,连里开了几次会。诚心让提的领导认为群众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诚心真提的群众则认为领导应该具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姿态。于是乎,双方引发了冲突与交火。提意见的代表格外认真,他们开动脑筋、仔细思考,搜肠刮肚,想尽量提得多点、提得全点,做到无遗漏。


意见涉及的内容有: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简单粗暴、军阀作风还是深入细致、温和耐心;关心体贴群众还是对群众不闻不问;工作有计划有安排还是随意盲目、临时起意等等。不难看出,这些意见不光在7连,就是在其他连,都是普遍存在的通病,只不过多数人对此见怪不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而7连的提意见者却偏要较真儿,他们不仅将这些普遍的意见进行收集汇总,还进行条理化梳理,再由笔杆子列出提纲并形成发言稿,拿到会上去宣读。经加工的发言稿文通字顺,结合发言人情绪饱满,效果自然不同凡响。发言稿摆问题,举事实,有分析。分析说不上鞭辟入里,深刻透彻,却也抓住重点,击中痛处,所以群众听了直呼过瘾,为之叫好。


领导开始还能忍着,后来便有些脸上挂不住、浑身不自在了。几轮意见会下来,领导面对知青代表的言之凿凿和言无不尽,便认定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行为,是对领导的攻击,属于反党言论,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于是向上级党委汇报求救,团里便派出工作组就事件展开调查。调查的细节与过程人们不清楚;领导对群众意见的态度是什么人们也不清楚;针对群众意见,党支部最终的整改措施是什么人们更不清楚。人们只清楚地看到了提意见人员中有3人遭受了处分一一1人严重警告、1人留团察看、1人行政记过。


值得思考的是,古时春秋时代的政治家子产尚能做到“不毁乡校”,把乡校(乡间的公共场所,既是学校又是游乐、议政之地)作为获取群众议论政事的反馈信息的场所,根据公众的意见,调整自己的政策和行为。“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而我们基层的某些党员干部,却文过饰非,明明让人提意见,等群众真给提了又不能正视,甚至打压对方,实在令人费解。


    这受处分的3人中就有我们的班长郭六智。郭六智是呼市知青,我俩一个学校,但不同班级,在校时并不熟悉,只是同一天同一批由呼市一中到的兵团。他长脸瘦高个,戴一幅眼镜。喜欢拉二胡,下围棋,还爱打篮球。他抽烟很凶,烟瘾很大,属烟鬼级别。没纸烟时抽过喇叭筒(自己用纸将烟丝或烟末卷成喇叭一样的纸烟)。他背稍有点弯,走起路来经常两手背后,低头专心迈步,好象总是在思考着什么。平时话不多,很严肃,很少有笑脸,给人以一种威严的感觉。人聪明,记性好,能力强,所以在男排中他是第一个被提拔的知青班长(其他班长都是由复员老兵担任),因和我都是高中生,又是呼市的,还是一个学校,所以他对我比较尊重,也颇客气,班里的很多事他都跟我商量,包括个人方面的私事也愿意和我交流看法,互不隐讳。


也因为这种同学兼战友、室友的关系,使我对郭六智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以致他提意见和被挨处分,在我看来,都是应有之事。不是他爱出风头爱提意见,恰恰相反,平时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是因为他有头脑,爱思考,善观察,所以给党支部提意见非他莫属。别看郭六智表面挺严肃,其实他挺贪玩的。平时有事没事,他总爱和几个志趣相同的人聚在一起,或打球,或下棋,或拉琴;或抽烟,或摆龙门阵(多在连里的马号班)。整党期间,他们在侃大山的同时,也就商量着给党支部提意见的事。这便是他们发言稿出笼的经过。因为他人缘好,善交友,尤其爱和有思想、有见地的人结识,所以他和挚友的交心便被认定为是自由主义的小宗派、小团伙行为,这其实是一种误读。充其量,他们的提意见不过是几位秀才凭借一腔热血的参政议政,不能算作“秀才造反”。要说他们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行为纯属上纲上线,是为杀鸡给猴看,不然其他连队的整党局势断难把控。当然了,郭六智等人确实对7连领导的老虎屁股狠摸了一把,捅了马蜂窝,这是真的;恼羞成怒的领导也对他们进行了无情“修理”,除纪律处分外,还“展开大批判,隔离审查,写认识,做检讨,进行开会帮助”等等,这也是真的;作为小头目的郭六智不仅挨了处分,被罢班长,还被罚到铁匠坊去接受“锻打”,更是真真切切。


至于后来郭六智逆境反转,从15团跌倒,却从15团被推荐去外地上大学;学成归来后到内蒙古电视机厂研创“小天鹅”彩色电视机这个叫响内蒙古的品牌机;再往后他又被浙江的一位大老板看中,被聘去搞技术,以致在为科技闯关夺隘的岗位上英年早逝等等,那都是我离开7连以后的事了。


7连的整党最后以处理了几个人和接下来的人员分流而宣告结束。整党以后的7连,虽说是新建的小连队,却莫名其妙地将人员分流出去:一个排被分到9连,另一个班排被分到了2连。还有分到4连和8连的,这种掺沙子的做法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分流后7连人员锐减,变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整党没有整出新气象、新干劲,反而把人整散了、整丢了。与此同时,战备连的希望也被彻底击破了——“零落成泥碾作尘”、一地鸡毛随风去!


1970年初,我们4班除郭六智外都转战到了9连,新的一页开启了。


(我在7连呆的时间不长,本无资格书写7连的人与事,这里抒发的不过是自我的心里感受而已,不妥之处,敬请批评指正。)


50年后重返7连。刘振提供


2020年5月完稿

2021年9月14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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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家国……40后、50后、60后的光阴故事这一代人的苦难辉煌与现实关怀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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