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建民

  1939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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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成为中国驻联合国首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5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团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国际展览局主席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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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外交的人，朋友圈是比较广的。比如我在法国工作期间，企业界有一批朋友，政界有一批朋友，文艺界有一批朋友，新闻界有一批朋友。不同界别的朋友有不同的特点。大使要管的事情比较多，必须掌握各个方面的情况。在同这些人交流时，要想办法懂得对方的特点，能够提出好的话题，或者巧妙地化解矛盾或误会。

交朋友的方法有很多，但核心的一点是真诚。美国幽默大师马克·吐温说过，每和朋友愉快交流一次，可以多活两三个月。美好交流的本质是真诚和善良，它导致的相互理解和友情自然有利于人类和社会的健康美好。真诚在对外交往中能够起到心灵相通的作用——此外无声胜有声。

可以不说，但不能说谎

1967年9月，中国和柬埔寨之间因为一些误会，西哈努克亲王决定撤回柬埔寨驻中国大使馆。中国方面很着急，外交部主管亚洲事务的副部长韩念龙同志紧急召见柬埔寨驻中国大使张岗，百般劝说挽留，但没有效果。

几天之后，周恩来总理在午夜12点紧急召见张岗。我那天发烧，还是按时赶到人民大会堂去给周总理当翻译。总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艰难地做了两个小时的说服工作，最后一直把张岗送到汽车旁。握别之际，我替周总理翻译了最后一句话：“我想你也许不会走。”大使回答说：“但愿如此！”

张岗在会面结束后，马上向西哈努克亲王原原本本地报告了他与周总理会见的情况。几天后，西哈努克亲王在群众大会上说：“我的朋友周恩来说发展柬中友好关系政策不变，周恩来讲话我相信，我决定不撤馆了。”周总理在外交工作中以诚动人，为我们做出了表率。

1991年，吴建民在北京国际俱乐部主持记者招待会。

我父母没有受过太多教育，但我母亲在教育我时有一条原则：调皮、犯错误都可以原谅，说谎绝对不能原谅。说谎就要挨打。我对此印象很深刻。后来，我当了外交部发言人，也一直秉持这个原则。有的时候不太方便说真话，我可以不告诉你或者讲得稍微委婉一点，但是不能欺骗对方。

2008年3月2日，全国政协十一届一次会议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新闻发言人吴建民（右二）回答记者提问。

我跟外交部的领导报告过，他们也赞成，因为我要是跟人家说谎，后果是很严重的。外交部发言人说谎，就是中国政府说谎，在当今信息时代，讲假话很快就会被拆穿，那中国政府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我后来到全国政协当发言人，也坚持这条原则。

“支持中国，就是支持我们自己”

一个优秀的外交官，一定有很多好朋友。关键时刻，这些好朋友会帮他一把。

1996年3月，吴建民在人权大会上发言。

我1996年去日内瓦当人权大使，那年人权委员会开会，要就美国的反华提案进行表决。我到了日内瓦之后要争取投票。在这个过程中，我去拜会了一个非洲国家的大使。

中国是一个大国，跑到一个小国的大使官邸去拜会，我能感觉到对方很感动。因为一个大国的大使，在外交惯例上是很少去拜会小国大使的，法国大使、美国大使、俄罗斯大使都没有去过，我可能是第一个去的。

交谈中，非洲国家的这位大使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吴大使，你们为什么对人权委员会通过的决议那么介意呢？人权委员会以及联合国大会，每年都通过好多决议，通过后人们都忘了。”

我从他提问的眼神中感受到他是真诚的，同时，他似乎认为中国花那么大力气去打掉反华提案并没有必要。我立刻意识到，他思想上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就难以争取到这一票。我可以简单地跟他讲：“中国需要这一票，请帮忙！”但这种说法没有说服力，他也不会信服。

我是这样对他说的：

人权是人类共同的追求。当年，非洲人民为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而斗争是为了人权，我们中国人起来革命，争取独立和解放也是为了人权。

（他点头表示赞成。）

可是，西方殖民者去非洲大陆搞殖民化，杀了很多人；他们贩卖黑奴，导致上千万的黑人死亡。他们犯下的这些罪行是对非洲人权的践踏。同样，中国在遭受西方国家侵略和压迫时，中国人的人权也受到了严重的侵犯。这个时候，他们从来没有讲过人权。

（他也点头表示赞成。）

但是，他们今天为什么跟我们讲那么多人权？他们是真正关心我们吗？显然不是。冷战结束后，人权成为一些西方国家整发展中国家的工具，谁不听话，就整谁。往往整一个倒一个，唯独整到中国这儿整不下去了。在某种意义上，中国是发展中国家的最后屏障。如果把中国整下去了，他们以后就会想整谁就整谁。

这位大使听完后表示：“你讲得有道理。”后来，我们来往也比较频繁。当审议反华提案临近时，他告诉我，不仅要投票支持中国，而且要发言支持，让我很感动。

但是表决那天上午，我接到国内电话，说该非洲国家政府由支持中国改为弃权。人权委员会的每一票都很重要。当时会场上座无虚席，气氛很紧张。我把那位大使约到会场外面单独谈话。我也不好明说：“怎么，你们立场变了？”我只能说：“是不是很困难？”他说：“是，压力很大。”我说：“如果压力太大，你就不要在会上发言了，最后投我们一票就行了。”没想到这个大使说：“吴大使，你放心，一切照旧。”

后来，这位大使不仅投票支持中国，而且发言支持中国，讲得慷慨激昂。他来了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从外交上讲，这是很不容易的。这也说明我讲的道理他听进去了，也是真的，不是假的。这就是真诚的力量。

最后很有意思。我们胜利了之后，大家都很高兴，发展中国家的大使排着队来跟我握手。这位大使走到我面前时，我一下子拥抱了他。我说：“感谢你！”他说：“吴大使，别这么说，支持中国，就是支持我们自己。”

- 未完待续 -

文字 |《吴建民谈外交》（本书出版于2015年）

作者 | 吴建民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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