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建民

  1939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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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成为中国驻联合国首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5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团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国际展览局主席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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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萨达姆

11月11日中午，钱外长飞抵巴格达。由于实行制裁，巴格达的机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架飞机，与半年前钱外长到巴格达时所见到的飞机起降、人群川流不息的繁忙景象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伊拉克，钱其琛外长出席阿齐兹外长（中）举行的宴会。

当天中午和晚上，钱外长与伊拉克副总理兼外长阿齐兹接连举行了两轮会谈。虽然在一个伊斯兰国家，阿齐兹却是一个基督徒，他担任外长多年，被认为是萨达姆的亲信。

钱外长先向阿齐兹介绍了此次访问的情况，包括与科威特领导人和美国国务卿贝克会晤的情况。钱外长告诉他：“占领科威特是不可接受的。现在局势严峻，战争随时可能爆发，而战争将是一场灾难，伊拉克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选择。国际社会希望和平解决海湾危机，为此，伊拉克应在撤军问题上表现出灵活态度。”

阿齐兹讲了一大通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理由，认为科威特故意压低油价是对伊拉克发动经济战，又说中东地区最危险的不是8月2日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事件，而是巴勒斯坦问题。会谈中，阿齐兹最关心的，还是美国是否会真的动武，以及中国对安理会可能授权动武的态度。

钱外长向他重申了中方对解决海湾危机的原则立场，并对他说：“我方支持由联合国召开中东问题和会，但把海湾危机与中东其他问题联系起来是很困难的。”钱外长告诉他：“美国动武也并非一定要经过安理会授权，贝克已经有过这样的暗示。”

在钱外长与阿齐兹会谈时，伊方有两个速记员，轮换着记录，交替着出去。估计是在随时打印记录，立即上报。可见萨达姆并不是不了解情况，相反，而是时时刻刻在了解动态，亲自掌握着一切。

12日上午，钱外长去见萨达姆。伊方派来两辆车，把我方人员接去。车上没有什么标志，但一路通行，开得飞快。车子开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兵营的地方，停了下来，请我方人员下车，进到里面先休息下。然后，换了另外的两辆车，开车的人也都换了。车子又飞跑了一阵子，才到会面的地方。

大约在11时，钱外长见到了萨达姆。在那年3月初钱外长访问伊拉克时，曾见过萨达姆。不过，这次他一身戎装，腰上还别了一支手枪，让人感到几分临战气氛。差不多两个小时的会谈，中间曾有片刻休息，那时，他才把手枪取下，放在桌旁。

钱外长首先向他表明了中国政府对海湾地区紧张局势的关切，希望能和平解决危机。钱外长说，目前爆发战争的危险越来越大，想听听他的看法。

萨达姆说起话来没有客套，直截了当，但强词夺理，不时显出蛮横之态。

他说，科威特自古以来就是伊拉克的一部分，就如同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接着，他详细讲述了伊、科的历史关系，并称伊拉克从未在法律上正式承认伊、科边界。他对科威特政府提出了种种指责，说“8·2事件”前，美国等西方国家就对伊拉克施展阴谋，而科威特与美国、以色列有勾结。又说，别看科威特人口少，力量弱，但拥有经济优势，可以用经济战搞垮伊拉克，所以，“8·2事件”是伊拉克的自卫行动。

萨达姆还说，中东地区的根本问题是巴勒斯坦问题，处理中东地区问题，应采取同一个标准而不是双重标准。当前的问题应同美国撤军、停止制裁等一系列问题的解决联系起来。伊拉克一直是为实现和平而准备作出牺牲的本地区重要国家之一。

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气氛中，伊拉克愿意以开放和大方的态度，与各方进行对话。在没有事先得到保证的情况下，伊方的任何灵活态度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对他把科威特说成如同香港属于中国一样，钱外长严肃地指出，香港问题完全不同于伊、科关系。香港一直是中国的领土，只是被英国通过鸦片战争霸占了一百多年。即便如此，中国仍是采取和平方式与英国谈判，最终达成了解决香港问题的协议。而伊拉克与科威特有外交关系，互设使馆，都是联合国成员和阿拉伯国家联盟的成员，无论如何，伊拉克军事占领科威特是不能接受的。

钱外长对他说，中东问题从长远看，都应解决，但当前迫切的问题是由于伊拉克占领科威特而形成的紧张局势，正使战争的危险在日益增大。

这时，萨达姆转换话题问钱外长，美国是否真的要打仗？显然，像阿齐兹一样，这是他心里最关心的问题。

钱外长说：“一个大国，集结了几十万军队，如果不达到目的，是不会不战而退的。”这个回答很好，用一个常理回答了萨达姆，是一个“understatement”（即没有说得特别露骨，但意思是清楚的）。

钱外长告诉他，中国不准备提出方案或充当调解人。为了避免战争，应当由伊拉克自己提出解决方案。

谈话中，萨达姆没有表示出任何愿意撤军的意思，但陪同会见的阿齐兹告诉钱外长，此次萨达姆的表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灵活了。至于萨达姆说希望进行平等对话，阿齐兹私下向钱外长解释说，这可以先从小范围对话开始，如包括伊拉克、沙特在内的三四个阿拉伯国家，伊拉克也愿同美国开展对话。

如今看来，萨达姆后来的一系列战略失误，都是基于当时的一个错误判断，以为只要伊拉克作出一些缓和姿态，美国就不会真的动武。

1990年11月12日，钱其琛外长与阿拉法特会见。

12日，钱外长还应约会见了巴勒斯坦国总统阿拉法特。

阿拉法特强调，海湾危机应在阿拉伯和国际组织范围内和平解决。美国不仅要打伊拉克，而且还要摧毁阿拉伯的经济、军事力量。美国控制海湾石油资源，也是为了对付欧洲、日本、苏联以及中国。为此，美军将在海湾地区长期驻扎。他认为，应以互让的精神解决伊、科争端。

阿拉法特还说，他不要求同时一揽子解决中东的所有问题，但应有个协议，先从科威特问题着手，然后召开国际会议，按先后顺序解决巴勒斯坦问题和中东其他问题。

钱外长理解阿拉法特希望早日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迫切心情，但他想把巴勒斯坦问题同海湾危机挂钩是不现实的。

再访沙特

结束了对伊拉克的访问，钱外长于当晚再赴沙特，在吉达分别会见了沙特国王法赫德和外交大臣费萨尔。

钱外长先向费萨尔通报了访问约旦、伊拉克的情况，主要是萨达姆的态度。费萨尔逐一驳斥了萨达姆的观点，唯一没有驳斥的就是美国在阿、以之间奉行双重标准的问题。费萨尔重申，海湾危机没有阿拉伯的解决办法，只能依据国际法解决。

法赫德国王会见钱外长时，已是晚上10时30分了。法赫德首先谈到的是沙、中两国关系和沙特外交政策，然后才转到海湾危机。显然他已经了解钱外长与费萨尔的会谈情况，有针对性地谈了几个问题。

对于伊方所说愿同沙特对话，他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前后，他曾多次与萨达姆联系，试图阻止入侵。后来，又多次促使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但萨达姆始终不愿同他见面。

他强调，伊拉克侵占科威特是个严肃的原则问题。阿拉伯和国际社会没有人会接受这个结果。

他还批评萨达姆故意混淆科威特问题和巴勒斯坦问题的不同性质，认为巴勒斯坦问题是个民族独立的问题，而科威特问题是一个阿拉伯国家对另一个兄弟国家的侵略。

法赫德还以萨达姆处理同伊朗关系为例，说明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并不会是件难堪的事。萨达姆如果想找出路，就应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无条件从科威特撤出。

钱外长向他介绍，萨达姆曾表示，如果得到一些保证，伊拉克可以采取灵活态度，但他没有明确说想得到什么保证。

法赫德听后，若有所思地说，萨达姆如果想得到保证，是让伊拉克人民不受损害，那也是大家所希望的。但事到如今，如果萨达姆是个负责任的人，就应该作出个人牺牲，自己躲到世界的某个地方去，事情是他干的，也只能由他自己去纠正。

会见后，外交大臣费萨尔陪同钱外长直接赶往机场，专机起飞时，已是13日凌晨。至此，钱外长的中东之行算是结束了。

这次中东的穿梭访问，使钱外长进一步感到，阿拉伯各国在这次海湾危机中立场不尽相同，一时难以采取一致行动来化解危机。而萨达姆留给钱外长的印象是，他是一个打着维护阿拉伯利益和支持解决巴勒斯坦问题旗号的有野心的冒险家。当伊朗内部出现混乱时，他乘人之危，打了8年两伊战争。这次入侵科威特，更是公然背信弃义，以强凌弱，但他对形势估计错了。

看来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我方通过外交渠道，将钱外长这次出访的情况向有关国家作了通报。各方的反应是积极的，认为这次访问体现了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的严肃负责的精神，为和平再次作出了努力。

钱外长访伊后不久，伊方也摆出了一些缓和的姿态。萨达姆发表讲话，表示希望进行对话，愿分批释放伊拉克扣留的所有西方人质。他有关准备为和平作出牺牲的说法，曾引起了外界的一些揣测，不过，萨达姆到头来没有任何实质性行动。

- 未完待续 -

文字 | 《外交案例》吴建民著（出版于2007年）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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