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墓。一枚献花并拍摄于2023年3月27日，江苏常熟。
耕读堂随笔：再谈柳如是
作者：耕夫
历史学泰斗陈寅恪先生呕心沥血，为位列“秦淮八艳”之首的江南才女柳如是写了八十余万言的传记，令人钦佩。对于历史人物的评价，历来莫衷一是。好在，“妄议”一下帝王时代的历史人物，揣度一下陈寅恪先生为一代风尘才女作传的初衷，无伤大雅。柳如是（1618—1664）本姓杨，浙江嘉兴人，出身贫苦人家，不幸沦落风尘。后更姓名柳如是，又称“河东君”。不知何故，这名号总让我想起唐代的柳河东。是巧合，还是因缘？不得而知。《柳如是别传》里有没有答案？可以慢慢寻去。窃以为，陈寅恪先生虽然留学欧美，又获得哈佛大学学位，但仍旧遗存着中国旧式文人的特征。表现之一，就是沉溺于故纸堆里，有深深的训诂考据情结。他在历史的横剖面上选择一个点，并且以他渊博的学识，将这个点放大到极限。训诂考据，正是清初的文人，面对满人高压的政治环境和文字狱，所选择的消极避世的方式之一。《柳如是别传》里所言钱柳因缘诗唱和，又何尝不是钱柳二人躲避乱世之举呢。陈寅恪研究钱柳因缘诗，为柳如是作传的时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期，也正是大批文人、专家、学者蒙难的时期。在那个特殊的政治高压环境里，他不去训诂考据，又能去研究什么呢？我对于中国古代的历史，是一种爱屋及乌的关注。比如，因偏爱唐诗而喜欢唐史。对唐以后的历史了解，止于初中教科书的水平。甚至于对于元明清的话本、戏剧等出色的文学作品，读得也少。虽然明知道关汉卿并不比莎士比亚逊色，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莎翁的剧作来阅读。唐之前，春秋战国、两汉、魏晋，也因为有骚、赋、乐府，对这几段千年朝代更迭史略有所涉足。明代的历史知识，我多是道听途说而得，似乎很奇葩。自崇祯吊死在煤山的歪脖子树上后，南明更是风雨飘摇。面对满人的入关，明朝的覆亡，一些处于乱世的文人，既想获取“忠君爱国”的大义和美名，又恐惧于失去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于是，只好躲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呻吟哀叹。所以，他们是病态的文人。钱谦益（1582—1664），就是一个在政治上官场上首鼠两端、人格撕裂的文人，【牧斋早为东林党魁，晚乃附和马阮，降顺清朝】（《柳如是别传》第三章）他59岁时高调迎娶23岁的风尘女子柳如是，正是这病态性格的反映。清兵攻破南京后，柳如是要携夫君钱谦益一起投水殉国，钱大才子用脚试了试池水，说，水太凉，还是算了吧，遂成为笑柄。但细思，末代之官僚士大夫，又如那一池秋水，透着一丝悲凉。“家天下”的士大夫，没有独立的人格，“忠君”的观念中毒太深，正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然而，对于生命的留恋，是人的本能，对于富贵的贪恋，亦是人的本性。我绝不轻易讥笑专制下的，尤其又适逢乱世的文人。如果我不幸与那样的时代迎面相撞，才有嘲笑他们的资格，或许会成为后世嘲笑的对象，也说不定。我不嘲笑，因为我们数千年来用来衡量别人的道德尺度，本就是畸形的。汉家宫阙秋风里，与我何干？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朝代更迭，一大帮前朝的遗老遗少们，摇身一变，依旧是世袭贵族，继续荣华富贵、醉生梦死。清替明、民国代清，无不如此。所以，文人的变节，一点也不可笑。百无一用是书生，一支软塌塌的秃笔，挡得住明晃晃的屠刀吗？抵得住清兵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那样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吗？然而，屠城，在中国的历史上，又是屡见不鲜的事。《桃花扇》中，李香君殉情于侯方域，不值得。不如学那钱柳，夫唱妇随，安身一隅，不谈政治，只吟风月。当然，面对异族入侵，国破家亡之际，也有那么几个舍生取义的江南死节之士，比如昆山的顾炎武，江西的王船山，松江的陈子龙（1608—1647）。陈子龙是明末江南才子，工诗画，与董其昌、陈继儒等，是松江“云间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松江的广富林郊野公园里，有陈子龙纪念馆。一块两亩左右的幽静的渚地，三面临水长廊，环抱祠堂、墓志铭、纪念馆等建筑，北面与广富林水下博物馆隔水相望。因敬慕陈子龙的气节，又是同姓者，笔者曾两次前去凭吊过。
陈子龙墓志铭，松江广富林郊野公园。（摄影：作者）
柳如是倾心的是风流倜傥、年轻英俊、出身望族的陈子龙，两人互相倾慕，诗歌唱和。但因柳如是的身份低贱卑微而遭陈氏家族的反对。柳如是并不灰心，她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可以一直痴情地等下去。直到陈子龙率义兵抗清，兵败被捕，投水殉国，柳如是才死了那条心，抱哀恨而走，最终选择了常熟老才子钱谦益。钱谦益变节后，仍免不了遭满人的疑忌，最终锒铛入狱。柳如是多方奔走呼号、拼尽全力把老夫君从大狱里捞了出来。钱谦益作古后，柳如是孤儿寡母，受到常熟钱门的欺侮，又有族人觊觎钱谦益的遗产，柳如是为给自己的儿子保一份家业，一根绳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好像是维克多•雨果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的荒诞在于，出卖灵魂的人常常瞧不起出卖肉体的人。柳如是是那个时代产生的无数悲剧性女子之一。好在，历史并没有薄待她这样的豪侠才女。也许，这才是陈寅恪为柳如是作传的初衷？【作者简介】耕夫：六零后，安徽人，喜欢码字，陆续写了点散文和分行文字，亦作时评随笔。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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