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乐团尹松：最厉害的那一届还没到来
记者丨魏芙蓉 张雪梅 张建熊 敖雨璐 杨雨棋
编辑丨穗子
作为国内高校成立最早、全部由女大学生组成的师大女子军乐团，近年来因其在多项赛事、演出中的出色表现和人民日报、央视等权威媒体的报道，显然已成为师大最受瞩目的社团和 “名片”。
但是对于一直站在乐团背后的指导老师尹松，却鲜有人提及。不可否认的是，担任指导老师八年来，军乐团近年来的成功离不开他的指导。
这些年来，常有学生恃于他的严格，也有许多学生感怀于他的幽默细心。当面对“霸道”与“随性”两个截然相反的标签时，尹松如何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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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当尹松带着10个蛋糕出现在圆厅的时候，全场沸腾了。
12月1日晚6点，军乐团例行每周五的合排训练，惟义楼北面的圆厅聚集有近百名学生。因为是指导老师尹松的三十岁生日，这天的现场气氛不同于往常。
蛋糕是尹松事先准备好的。在他的示意下，所有蛋糕按照声部被分到乐团所有成员，每个声部各有一个。
作为国内高校成立最早、全部由女大学生组成的师大女子军乐团，近年来，因其在多项赛事、演出中的出色表现和人民日报、央视等权威媒体的报道，显然已成为师大最受瞩目的社团和 “名片”。
2011年乐团获“中华号角”中国第五届非职业优秀行进管乐展演金奖和优秀编导奖；2012年作为内地唯一获邀的学生乐团赴港参加庆香港回归十五周年大型“国际军乐汇演”；2017年参加南昌国际军乐节巡演收获好评如潮，采访最多的时候，“一个下午能有三家媒体”。
△ 2017年9月24日，军乐团在第五届南昌国际军乐节参演 图/张雪梅
尽管尹松把这些成果全部归结为乐团成员长期以来的严苛训练，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是，担任指导老师八年，军乐团近年来的成功离不开他的指导。其中包括加大乐团的日常训练量、设计完备而“苛刻”的乐团守则。
他看重成员的集体观念，不认为缺乏集体荣誉的人在队伍能得到好的发展。相比学生的“海誓山盟”，他更信任一纸协议带来的责任保障。在制度实施方面，他会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的“霸道”：“我根据自己经验觉得要执行的必须执行。你不理解？不理解也得执行”。
在他自视的“神经分裂型”性格下，他又是学生眼中的“软萌松”，时常“父爱”泛滥，直呼乐团女生“丫头”；自己则被学生唤作“奶爸”、“辣个胖胖的”……
“可能你的演奏水平还不如人家小学生”
留校工作已逾八年，作为学校武装部的科级干部，尹松如今除了负责军乐团的训练、管理、演出安排外，他还兼任国旗班的训练指导、主管学校的征兵工作以及单位的资产管理。
如果可以选择，他会把2011年视作事业生涯的起点。
2011年5月，上海复旦大学正大体育馆内，“‘中华号角’中国第五届非职业优秀行进管乐展演”如火如荼进行中。尹松和军乐团的成员等候在场外，队员们头戴羽翎，身穿酒红齐腰夹克搭配黑色长裤，崭新的行进服上两排铜扣熠熠。
这是尹松正式接手乐团后第一次带团演出。启程前的一个月，关于参赛预期，尹松和武装部领导始终踌躇不定，“我们能拿到金奖吗”。同样的比赛，乐团曾在两年前参加并获得银奖，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金奖。
一扇铁门把乐团与内场隔绝开，大家能只能听到场内隐隐约约传来的乐音，至于铁门的另一侧，参演者是谁、水平几何，没有人知道。
△ 2017年12月1日，军乐团每周例行合排现场 图/张雪梅
在音乐上，尹松是科班出身。
五岁那年，父母把他带到百货大楼，从橱窗里琳琅的商品里选择了一把小提琴。于是当别家的还在还在追逐打闹时，小尹松成了他小区里最早开始练琴的人。
他的食指至今可看到练琴留下的一层厚茧。即使在2005年作为体育特长生被师大计算机学院录取后，他的练琴也没有中断。
大学期间，一米八八的他加入了国旗班。和军乐团的联结也从这里发轫。大二的尹松在国旗班队长的示意下，曾帮助参加南昌首届国际军乐节的乐团学姐搬运康佳鼓，由此留下了“康佳宝贝”的昵称。
尹松回忆起当时的军乐团评价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参加过大型演出，“是比较差的状态了”。在2009年参加“上海世博号角——中国第三届非职业优秀行进管乐展演”时，尹松作为武装部留校实习生和军乐团一同前往，见证了比赛的全过程。
虽然抱得银奖而归，但乐团的实际得分在所有参赛队伍中比较落后。“之前我们在整个江西省算是挺好的，但是一出去发现，跟全国的差距是蛮大的”。同是刚起步的团体，尹松发现“可能你的演奏水平还不如人家小学生”。
“应该是从一个低谷像股票一样反弹了”
是在2009年毕业正式接手军乐团后，尹松开始把日常训练提上议程。训练早晚各一小时，每周一次集体合排。每个声部每周上一次小课，时长要求1-2小时。暑假40天集训，寒假3天集训。
每天早上六点半，天刚擦亮，军乐团和国旗班的队员都要准时出现在C场。为了保证自己能按时到场，尹松对自己的作息时间有明确要求：早上最晚六点起床，晚上十点休息。
这是他常年保持的作息习惯。生长于部队园区，起床号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每天清晨，号声准时从部队传到军属小区，即使在周末，父亲也会拉着他早早起床。冬天也不例外，“不起来就掀被子”。
父亲信奉“棍棒出孝子”，上桌吃饭，父亲不落座不能动筷。站军姿、跑步，也成为尹松儿时生活的日常，随时随地，父亲都可能指着小尹松说：“站好了！练！”
对军事化管理和高强度训练的长期耳濡目染，这种军人习惯也带到他日后的工作中。
作为一支行进管乐团，队员需要进行包括队列训练、音乐基础知识学习和器乐练习。在尹松制定的训练模式中，因为管乐器需靠气息带动空气柱的震动，于是就加强学生的呼吸、气息训练；女生情绪起伏大，则通过大量的体能训练稳定心态、克服心理上的弱势。
暑期连续40天的集训向来以“惨”著称。每天长达12个小时，早上起来先绕学校跑3公里，中午仅休息1小时。“从早到晚一直在练，几乎整天、整个暑假只针对这一件事情去练习”，15级会计学1班的程泳檀是现任军乐团的团长，她至今认为在暑期的集训能坚持下来实属不易。
往年暑假训练40天，还有20天可以休息整顿。今年因为恰逢建军九十周年的系列庆典，训练持续到八月中旬才结束。而后因为组委会会审，不得不又临时把队员们从全国各地召回，尹松本人也不得不中断西安的旅游，临时搭乘夜班飞机返回南昌。
△ 2017年10月18日正大广场，尹松指导军乐团训练
他还为军乐团制定了一套守则，在2017年最新修订的守则里，包含的内容有训练时间、学生干部制度、训练和演出制度、内务制度、纪检制度考核和考试请假规范。
长期的辛劳终迎来报偿。
“‘中华号角’中国第五届非职业优秀行进管乐展演”闭幕式上，主持人宣布：江西师范大学女大学生军乐团获得此次展演的金奖和优秀编导奖。
全团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包含着隐忍、忐忑、不确定，顷刻间得到全部释放。
更多的荣誉也接踵而至，2012年受香港特区政府邀请，作为内地唯一受邀的学生团体赴港参加庆香港回归十五周年大型“国际军乐汇演”；2014、2015年应邀至北京、上海演出；2017年参加第五届南昌国际军乐节盛赞无数……
而乐团那套为了“中华号角”展演专门定制的行进服，也在之后的比赛里被多方团队复制。
“乐团应该是从一个低谷像股票一样反弹了”，六年后，尹松回忆起2011年的那场比赛时说道。实现这一弹跳，他用了两年。
“有时候他们觉得我挺霸道的”
尹松把所有成就视为整个团队努力的结果。
但高密度的比赛和集训无疑是把双刃剑，队员的朝夕相处可以加强团队核心凝聚力，对学生的课业和个人意志的巨大的挑战却也一定程度上加速了人员流动。
每年招新报名的三四百人，历经频繁的演出和训练之后，能坚持到最后的往往不足百人。
为了保障军乐团的正常演出，尹松拟定了一份入队协议，自愿留队的学生会在大二时被要求签署协议，“一年的时间你来体验一下军乐团的这个过程，你有些预知、感受、判断，最后再非常慎重地签这个协议”，尹松解释道，协议一旦签署后，队员需要按要求完成训练，不可随意退队。
他把这项措施视为无奈之举，每个声部的人数都有最低限度，一旦失去这个基准，乐团便无法演出。在经历了众多学生“不讲信用”、“蛮横退团的行径”后，尹松希望协议能够作为一种辅助手段，帮助学生建立起责任心和团队意识。对于集体观念缺失的学生，他的态度很明确：“离队或者选择改变。”
“团队”是他反复提到的一个词，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桌上写下这两个字，一笔一顿。长久以来，严格要求、恪守规则勾勒出了他严厉的一面。15级政法学院的李扬帆记得，在今年国际军乐节前期练习中，队员们曾经在晚上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循环几个八拍，“只要因为尹松认为某些细节不符要求就无法进行下去”。
尹松自觉“有时候他们觉得我挺霸道的”，这些年见证了军乐团和国旗班整个发展历程，在他看来，二者作为军事化团队，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是基本要求，“在还没有成为leader之前，第一个学会服从”，他认为自己作为指导老师思考问题是立足于单位的出发点，和学生从个体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我觉得正确的东西必须要执行，你不理解？不理解也得执行”。
△ 2017年10月18日，本科教学评估专家到校，军乐团和国旗班在正大广场进行展演
事实上，这种“霸道”有些时候并不能很好地为学生所接受。比如在国旗班队长的任用上，让14级教育技术班的王鎏糈始终不解的是，尹松对队长的任免结果“总是出人意料，队伍最推崇的人往往都会落选”。
成为国旗班女队队长后，15级汉语言文学（免费师范生）班的张旻旻也有所察觉，对于队长人选，尹松更偏好“稳”的学生。
事实上，尹松认定的队长是稳重干练的，“他既不能跟我走太近，跟我走太近学生嫌他；也不跟学生走太近，跟学生走太近实施决策就会不干脆”。这些想法尹松只透露过零星。不做解释，尹松有自己的顾虑：“怎么去说？怎么去说这个问题？人家意见跟你不统一呢！”
这种情绪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也曾闪现。此前，军乐团15级的若干成员为尹松排练了一首生日歌，她们希望能在12月1日在合排训练时为他演奏。尹松以不耽误训练为由拒绝了。
真实原因他没有告诉学生——不希望自己在团队里特殊化，“太夸张了，没必要花那个钱”。
“像18岁一样混”
12月1日晚排练结束，让尹松始料未及的是，他还没来得及离开，圆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学生此前暗自排练的生日歌在这一刻奏响，踩着音乐的节拍，由手电组成的光点在黑暗里徐徐摇摆。
尹松有些不知所措，在事后学生摄录的视频里显示，他不时看看手机，不住地转移眼神，程泳檀推断：“怕是要感动呜呜呜哟”。
感动自这天清晨开始就已经在尹松心里积蓄。早起一睁眼，七八十条短信一齐涌入手机，几乎要耗光了他的手机电量。学生还专门为他剪辑制作了一条祝福视频，视频汇集了学生抓拍自己的照片，调侃与祝福贯穿全片。
尹松自视为“神经分裂型”性格，“没有定性，挺闹的”。在他看来这是音乐人的特性：第“一个乐章需要你情绪激动，第二个乐章需要你悲哀，第三个乐章继续激动”，生活和工作状态需要有所区别。
就如和队员们训练之外的相处，尹松会显得更加自如。因为篮球打得好，队员称他为“灵活的胖子”；全团合照，快门按下的一刹那，队员们会齐声大喊“胖—子—”。
他偶尔会抱怨日益增长的体重，掏出教工饭卡，指着卡上留存的自己一米八八、体重只有160斤的影像，会忍不住感慨“以前帅，现在帅的衣服都穿不进”。
程泳檀印象中，和尹松相处时的疏离感只在大一时短暂停留过，熟稔之后的尹松“天天还自我炫耀说他很帅，买一件新衣服也说”。
相处的两年时间里，15级汉语言文学2班的吴朱林有时候会惊讶于尹松对女生的了解程度。“女生喜欢用什么、团队里的八卦他都知道”，遇上女生间的矛盾、声部之间的微妙关系他会佯装不懂。
尹松是军乐团里唯一的男性，程泳檀觉得带团是对他的一种“磨练”在栽了不少跟头过后，尹松总结出了一套定律：女生生气不要问为什么；女生的小矛盾交由给团队自己化解；女生要是故意找你吵架不能搭理……
尹松还发现，和学生接触时间久了，心态也会变年轻。三十岁生日这天，他微微有点自得，“完全没有三十岁的心态”。
“正式奔三了啊喂！”12月1日晚，尹松站在圆厅中央大声感慨。在他周身，不同声部的同学各自聚集起来，切蛋糕、热聊，脸上沾着奶油的姑娘们不时嬉闹着从他身边跑过，“还是要像18岁一样混”，说完他便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最厉害的那一届还没到来”
尹松计算过，乐团每一届能坚持到最后的有50多人，八年算下来，“400多号人了”。
△ 2016年告别音乐会现场 图/陈晓婷
2013年，他为换届的学生办了第一场告别音乐会，如今这作为乐团和国旗班的惯例被保留下来。学生当初开开心心的入队，他希望他们也能轰轰烈烈地结束。
往届音乐会不论设在哪个场地，场面都格外火爆。在乐团和国旗班，这几乎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庆典：送大四同学毕业，大三的领队卸下肩章，大二同学继续扛起担子，迎接大一新生入团。有些外地工作的前队员也趁着这个机会回来看看。
陪军乐团走过八年，团员换了一拨又一拨，尹松依然是不变的灵魂人物。
他戏称自己为“留校察看的”。选择留校工作以来他亲历过多场告别，但是每到这一时刻，他还是会感觉怪怪的，“一茬接一茬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看着那些从指挥棒下走出去的学生如今四散天涯，昔日同窗在各领域有所建树：大学同学进了公司；大学时国旗班的女队长经历过公务员、记者等职业转换，现在是特警支队的干部……仍是一成不变、循环往复的他偶有慨叹：“出去混的才是有本事”。
他最怀念初工作的那几年，“啥也不会，啥也不懂”，靠着学姐的帮衬，从头学起，了解军乐团的架构，学习管理，学会如何与学生沟通，“是最开心的时候，那时候是学生心态做事情”。
15级国教商务英语1班的罗子祎时常觉得，能让尹松坚持八年，除了热爱，必定还有其他信念支撑。
每年招收新生，对学生的乐理没有过高要求。学生从不会到会、从五音不准到吹准第一个音，这能给尹松带来成就感，“这是高出其他所有竞赛的”。
尹松还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做了三个“五年计划”，第一个五年要取得全国比较好的成绩，第二个五年计划是带领团队走出国门，到第三个五年，他希望团队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乐队。
带队八年，第一个五年计划基本实现，如今站在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尾巴上，要让乐团的整体水平再爬上一个台阶，尹松明白这绝非朝夕之功，它涉及资源整合、课程改革和人员选拔等诸多方面。
一成不变之外，而立之年的他仿佛又有足够多的期待。
毕竟，“最厉害的那一届还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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