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珍：行在死荫的幽谷（3月16日）

Original 阿斗的梦阿斗凿墙 2024-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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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红珍

作者：红珍

好些天没发朋友圈，引来一些好友关注。的确，对于喜欢絮叨的话痨来说，忽然间沉默这么久，显然不正常。

而我不正常的根源，在于忽然间被疼痛吞噬。各种止疼药一一测试，甚至去做了针灸，把自己身上扎得青一块紫一块，有一定改善但没解决根本问题。最后直接上了奥施康定，双倍的量，疼痛止住了。

入院时做了增强磁共振，提示病情有进展，说明之前的免疫加靶向治疗方案不顶用，改用免疫加肝动脉灌注。这次疼得惊天动地，医生又让做了一个。治疗二十多天，病情愈发进展，超出了之前的总和。

陈先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这些年他一直认为我是铁打的，可以一直在康复的道路上斗志昂扬，笑得花枝乱颤。如今看着我蜷缩在病床上，只有小小的一坨，又吃不下东西，还疯狂呕吐，忍不住涕泪横流。

忍不住泪雨滂沱的，还有儿子。儿子每天下班会到病房待一下，对着我又是抱又是亲的，还会给我擦汗，甚至倒尿盆。摸到我胳膊上突出的骨节，禁不住悲从中来，从压抑的啜泣到泪水决堤，任由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子落到我手上。

旁边病床的老大姐对我艳羡不已，因为她年过四十的儿子从没陪她来过医院一趟，还说癌症治不好，没必要一直来回折腾。我笑着回她，这是我二十六年来不断调整与他的相处模式换来的。终于，我等到了他长大，等到他学会了表达温情。

老妈冒着走失的危险，再一次从天而降。在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小袋茶叶鹌鹑蛋。她上次从那个神奇的袋子里掏出来的，是几个被挤瘪的小软柿子。掏完鹌鹑蛋，又掏出一沓钱，她已经偷偷塞了好几次钱给我了。在我目不识丁的老母亲的认知里，钱是能救命的。我不忍戳破老母亲心中美丽的泡泡，把钱收下，算作给她老人家一个安慰。最后用不上了，我会还给她，留给她养老。

人在虚弱的时候，内心戏就丰富。但种种内心戏最后都归于一个：别这么难受就好了，毕竟我没招谁惹谁，为啥让我承受如此巨大的疼痛？也希望老爸能显示他的大能，救我脱离苦海，最好是早一点带我进他的国度。可师母说，一切皆有定数，有他自己的安排。这话让我感到有些丧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当然也很清楚，只是在意志薄弱的时候也会掩耳盗铃一下。

曾经在读到诗篇第二十三章时，觉得里面一句好美：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如今，我不是“行过”，而是正行在那死荫的幽谷。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神奇：这会是怎样一条路呢？等待我的，又会是些什么呢？——我倒不是很害怕的，只要不疼，我就可以带着几分孩童的好奇一路探索下去。

昨晚上病房聊天，聊着聊着，旁边病床的老姐姐忽然停下来盯着我，当时我们这边的顶灯被陈先生关了，光线不咋好，以致于她需要凑近些看我：你好像一直在笑？！

我自己没察觉自己嘴巴咧得挺大，为她的“大惊小怪”感到奇怪：“一直在笑”，有这么奇怪吗？！我其实理解她的好奇，毕竟一个疼得死去活来，吐得死去活来的病人，还能不自觉绽放出如此这般灿烂的笑容，对她来说确实有点超纲了。

上次听病友毛老师说，之前有个女病人，有一天忽然把自己收拾整齐，还化了点淡妆，然后躺到床上，就那么被死神接走了。当时我内心无比震惊，和佩服：居然在死亡面前如此从容！这个女子不简单！

我换了个位，想象了一下自己在那一刻会怎么做。化妆应该不会，因为我也拼拼凑凑给自己买过化妆品，不过一辈子了也没学会使用，更不要说随身带着。要让陈先生帮我找齐带过来，估计我的身体都凉透了他也未必找得着。衣服也没得换，这些年为了不浪费，我是能将就就将就买得极少。再说了，那些衣服裙子都穿大了，穿上去就像是小女孩偷穿大人的衣服——这段时间，时光加快浓缩，让我重回二十岁的体重了。它说，从孩童到中年、老年，再回到孩童，这个过程咱可以不那么精致，但不可以省略。

所以，那一刻我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但从容肯定会在。我应该脸上是带着笑容的，嘱咐深爱我的人好好活下去。

这次再度入院前，3月9日，阿米尔再一次从浙江瑞安坐高铁来回花八九个小时来探望我。上一次，是在去年秋天，10月15日，他清晨5点多就从上海出发赶赴南昌我的医院，在前一晚，与在上海的园地朋友们和刚刚来南昌看过我的一枚和江老师，以及河南赶去的园地作者小雅相聚后。

这次我是在家里。他来之前，我叮嘱儿子对叔叔要有礼貌，人家和我并不是太熟，却第二次大老远来这么一趟，在通讯如此发达的今天，这两趟的早出晚归便是满满的诚意。阿米尔叔叔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咱们要懂得感恩。

受一枚影响，阿米尔来的时候特地去买了一束花，本分的他在我家最初还有些局促，不过离开时看得出来他已经完全放松了。这是关系精进的表现。

那天午餐前，阿米尔捧着他送给我的花，我们一起跟一枚视频。我们还相约，明年春天，四月里，一起在离阿米尔家不远的雁荡山再相聚。

但愿奇迹出现，我能完成我们来年四月的雁荡山相聚之约。

原本想写篇文章对那天阿米尔来看我做个完整记录，无奈身体不允许啊，只能在这里插播一下：这份厚重的情谊、人间温暖，我都记着呐。

还有亲爱的一枚、郭老师、二哥，亲爱的小马歌、rosy、Grace、李哥、安然、鱼哥、童舟姐、蓝色风铃、大灰狼……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读者和网友们的关心，那些实实在在的惦念，我也都记着呢。

医生说我还有很多药没用过，一个个试过来都能挺蛮久，所以现在还没到真正告别的时候。为了家人殷殷的期盼，我会试着去坚持坚持，但不会去死磕，毕竟争取来的存活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没好大意义。何况，我有过六年半的时间，一直在向世界告别，在调整姿势活出自己，人生并没有留下好大遗憾，随时可以潇洒离去。

行在死荫的幽谷，总有光会给我指引。心中有倚靠、有盼望，便会充满喜乐。

——不知不觉写下两千多字，已经算是在发生奇迹了嘞！

（2024年3月16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