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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张晓丽:你把我的心掏空了

张晓丽 新三届 2023-03-12

作者简历

作者知青时代

    

张晓丽,六八届初中,1969年4月到内蒙古兵团三师二十六团六连,种地放牛盖房子,1975年底回城。经过两年师资培训,先后在包头中小学任教到退休。


原题
内蒙古兵团三师的
往事拾零
(一)




作者:张晓丽



我们在大渠上盖了座小桥,刚竣工,我在前排右一


我们默默地同历史相对而坐。满室灼烫而闪烁的泪光,波动在久远的回忆里。满桌杯盏狼藉,有如岁月历史沧桑后被遗忘的废墟。只有徐来的风依旧温柔,从飘拂的窗帘那儿伸进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一个个赤裸着的创痛的心灵。

我们沉寂着,微明的壁灯里,灰发,灰眼睛,深铜色的肌肤泛着黄土地的光辉。酒喝得并不多,但思绪和呼吸已经被酒烧红,搅动着历史留给我们的那许多苍凉,苦难,坚强,成熟,一切一切,无论怎样遥远,此刻都觉得极近,极清晰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大家都还年轻,狂热,单纯,冲动,莽撞,勇敢,满身血汗,跌跌撞撞地走向觉醒。

我们是一群老去的知青,50年后聚在一起,有着兄弟姐妹般的亲情与坦诚,那片荒漠的土地,铸就了共同的爱憎与共同的魂灵。

哦,那个年代给我们留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从心底,从生命中滚滚滔滔地涌流出来,我们把那段历史翻出来,在感情的潮水里浸来浸去。

“哎,”张银田低声唤了我一句“写点儿东西哇么?”

“写甚唻?”

“写咱们这帮闞毬货,你看人家黑龙江兵团,又出书,又拍电视剧。”

“能跟人家比了?人家可是大格局,大手笔!”

“谁说让你洋洋洒洒唻?就写咱们六连哇么?我哇,你咋还不写个两篇篇?张明哇,咋还不写个两篇篇?”

我望了望张明年清澈的眼,没敢思谋,头点得像鸡叨米:“能啦,能啦!”

从哪写起呢?眼前的,“远走他乡”的,一个个鲜活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

大家不要着急,排排队,容我一个一个慢慢写来!

反革命分子刘平洋

从六分渠发配到北工地,安顿下行李,对营房熟悉的程度仅限于知道厕所、水井,食堂的方位,通讯员张涛就煞有其事地把我叫到连部。

指导员孙克儉一脸阶级斗争。虽然我已司空见惯,但仍不禁“怦怦”。他手握文件“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你在明日份子地召开的全团公审反革命分子刘平洋的大会上发言。”我见过参加过的批判会,公审会多了,可接到这任务,我还是没忍住,心跳得由“怦怦”变“哐哐”。指导员看我凝固的表情,语调和缓下来,一边把文件递给我,一边说:“罪行都在这里,具体内容不是主要的,关键是要有压倒一切 的气势。”

我若有所思,走出连部,小心翼翼翻来烫手的文件,所有的文字越看越模糊,单单就记住了一句话“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政法大学”。我努力缕清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政法大学——翻案的条件;优异的成绩——这家伙卧薪尝胆。

第二天,公审大会如期举行,会场红旗猎猎,人头攒动。真遗憾,我手臂太短,尽管拳头握得嘎嘎作响,也没能凸显义愤填膺的怒气,声嘶力竭喊了几嗓子,怎么下来的记不住了。我躲在一个角落里,心咚咚,白花花的太阳刺得我目眩。很长时间刘平洋五花大绑的样子总是狰狞地挥之不去。

刘平洋啊,你个弦儿货,那么好的成绩报什么政法大学,干脆上莫斯科大学!岂不成了潜入勃列日涅夫,赫鲁晓夫老巢,颠覆修正主义的民族英雄了么?

妥妥一个傻逼伊凡诺夫斯基!

降级包徐亚东

没有朋友的人生是孤独的,不完整的。很庆幸,我有朋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善解人意……一样都不缺。

百无聊赖时,老林——林玉琴总能相依相随。每到这时,我就装模作样摆出一副“上回书说道”的架势(只能跟她得瑟,别人没工夫搭理我)。

说说降级包徐亚东吧!逆来顺受的老林显然不感兴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又没跟人家在小学同学过,咋能说人家是降级包?”我急了,掰着手指头跟她算:“那厮属鼠!比咱大四岁。用波棱盖也能想出来,这老家伙肯定是二年级念两年,三年级念两年,四……年级……练……娘……连……”妈的,这疙泡生硬把我操磨成了结吧磕子!老林不屑,敲警钟:“别惹她啊,小心她闹死你!”“我呸!我怕她?”

根本没把老林的提醒当回事。我直到现在,把脑袋瓜子想爆炸了,也像不明白:她徐亚东怎么就捞上了小卖部的美差?论身体弱?兔号的小杜,那瘦得“皮不包骨,骨散架,骨不撑皮,皮塌腔”都没能轮上。快不带要想了,忒累!

那厮一天到晚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葛优躺”式的在柜台后练就了炉火纯青的“二指禅”神功。

“嘎叭”声只要响起,瓜籽壳一分为二,舌尖传递恰到好处的唾液,精准地粘出籽仁,顿时,房间里弥漫令我窒息的香味儿,哈喇子呛得我直咳嗽。只见她大拇指与中指默契地上下叠起,喯儿的一声,瓜子皮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打着滚儿落在炉灰盆里。我对这精湛的技艺顶礼膜拜,要多少无辜的向阳花供她如此挥霍啊!

她无病呻吟,拈轻怕重,手不提,肩不扛,活得赛神仙。我们哪个能跟人家比?一天到晚造得像小鬼儿似的,打点儿热水洗把脸,还要与李志林斗智斗勇,谎称:“李志林,你家来电报啦!”他才从不知哪个旮旯里出来,无可奈何打开水房门,这计好是好,但只能一次有效啊!再后来,既便是他家着火了也不好使了。

我被“留团察看两年”后,像个小瘟鸡儿,再不敢得瑟。一日,连里卫生检查,各班排长,贾湘云,浩浩荡荡,逐个宿舍到访。我提留个破筐,捡西瓜皮喂猪,走到韩光宇宿舍门口,看见检查团向我宿舍方向去了,可不得了,扔下破筐飞奔,进屋一看,目瞪口呆,魂飞魄散,那厮不知何时,把她“大姨妈”裤衩子裤裆朝上翻将出来,呲牙瞪眼地放在我的床铺中央!简直就是一颗地雷,我不是工兵,一筹莫展,检查团步步逼进,脚步声近在咫尺,我急中生智,掏出两块钱,(那时我们每月的津贴费八元)买了一条色彩艳丽,质量上乘的枕巾,端端正正盖在了那裤衩子上。

徐亚东,算你狠!

我承认,我也不是什么好鸟,那年,徐亚秋带着孩子到我们学校办转学,多大点事儿,我没接茬。现在一想,她是她,她妹是她妹,我也够小肚鸡肠,蒙羞。多少年,这话没好意思跟别人说。

我想当反革命

晚饭时分,张涛把从食堂打回的饭菜摆上了桌,徐亚东哭丧着脸,像谁抱了她家孩子下井,不动筷子。指导员慈祥地递出关切的询问:“咋啦,吃饭啊?” “哇……” 又是故技重施,挤出来两行混浊的眼泪,委屈得泣不成声。

我看了看重拳之下那张扭曲丑陋的面孔,实在憋不住了:“你还舔着脸哭,人家好容易等来探亲假,想带点苹果回去,一交钱,一手交苹果,多简单点事儿,看叫你整的,稀烂碎!要叫我谁,纯属自找,打得轻。”

指导员“啪”的一声撂下筷子,脸拉得像长白山。“你这两天在干什么呢?”我眨巴眨巴眼,不解其意:“你不是让我写路线教育总结么?”“写总结你不深入群众调查研究,闭门造车,能写好么?”“嗯,那我明天就去排里干活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薛文清排里报到,文清问:“行李怎么没拿来,我都给你腾出地方了?”“搬行李干啥?”“你不住小卖部了,下农工排了。”“没人告诉我啊?”“指导员说的。”我三步并作两步返回连部,咱们令人尊敬的指导员真不愧是搞政治思想工作的行家里手,解决问题真是麻溜。脸上挂着霜,三下五除二:“想不通,晚上开团员大会,大伙帮你想!”

十一月初的河套平原,萧瑟荒凉,初冬时节,寒风刺骨。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的消息比呼啸的北风还令人胆寒。空气中夹带着苦咸的沙土,几丝干发粘在嘴角,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垂头丧气地从大野地往回走。刚进营区,见张涛恶狠狠地训斥:“你跑哪去了?团支部开大会,就差你了!” “我去大野地找真理去了。”张涛一听,两眼放光,人影一闪,不见了。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一只凳子摆放中央,毫无疑问,那是我的专座。大家坐在小马扎上,我显得那么鹤立鸡群。指导员一字一顿,佯装语重心长:“大野地找真理……” 我一听,暗想,好你个张涛,不搞特高课白瞎你那本事了。指导员继续总动员“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能没有真理?你跑大野地里去找什么真理,大野地能凭空产生真理吗?我一句话就能把你送进军事法庭!现在大家发言!跟她划清界限!” 指导员怒不可遏地瞪着我,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搭拉着脑袋。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噗”一种拐弯抹角也要出来的声音很低沉且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膜,随之,北京老字号“王致和”品牌的那股熟悉的味道直逼众人的鼻腔,会场有些骚动,有一小片地方的人不约而同抬了抬脑袋。

大家干了一天的活,筋疲力尽,是我拖累了大家,不能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坦白吧,至于从不从宽,那就听天由命吧。

坦白什么呢?我长出一口气,绞尽脑汁,不知从哪说起,明天还要干活,不能这么干耗着了,我没有理由让大家陪绑,遭罪,只能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现编吧。“我怕苦,嫌脏,怕严刑拷打,最不能容忍的是我那个家里,爹,是我的亲爹,奶奶是我的亲奶奶,我也没有数不清的表叔,但我却有一个黄埔军校毕业的国民党爷爷,可惜由于解放军打到了长江,他还没等到毕业,就提前派到前线抵抗解放军。他的枪号是多少我实在记不起来了,哪天给我个探亲假,我去辽宁政协找他问问去,如果那个卖木梳的表叔找我要密电码那个小本本儿,我就故意假装听不懂暗号,急死也不给他,北山游击队一天也不知道忙什么玩意儿,我爹都让鬼子抓走了,也不张啰来救。鸠山要是请我吃日本料理,我肯定不会一口吃个胖子,但我会一口接一口地吃,那样,我就真的吃成了一个胖子,然后,就名正言顺地嫁到朝鲜,给高丽棒子家每天挣200个工分……“别往下说了,都白话些什么玩意儿?就你这思想觉悟,要是让鬼子逮住,坚持不了多会儿,还不得全招了?”。我呸!你呢,遇见了像徐亚东那种长相的女大佐不用逮,还不淌着三尺哈喇子,撒丫子颠去了?弦儿货,还他妈的当指导员呢!

我都竹筒倒豆子,有的没的都说了,还不行,人家刘平洋考个政法大学,就非说人家选这个学校,这个专业是有目的,于是,就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说人家要给谁谁谁翻案,然后,红口白牙把人打成了反革命,可到了我这儿,戴个反革命的帽子咋就这么难呢?。要杀要剐,干脆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牛粪也是宝

在草原上生活还有一种活计可能谁也没有留意,那就是拾牛粪。别看它没有什么技巧和难度,更不费多少体力,但决不可忽略它,牛粪的作用相当于我们早年做饭用的柴。“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什么几千年来,“柴”永远排位第一,甚至比“粮”还重要呢?因为粮食几个月就可以收获,而“柴”要生长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牛吃草,边走边吃,边吃边拉,这时候的牛粪粘稠,拿不成个儿,我只需记住它的方位,暂不动它。等于中午时分,那早晨的牛粪就绷上了一层皮。这时候,赶紧把牛粪翻个儿,这样做,不仅可以使牛粪尽早晾干,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时候不及时翻个儿,草原上的屎克郎就要“大举进犯”了。屎克郎学名“羌郎虫”以吃牛粪为生。夏秋时节,草原上的青草茂盛嫩绿,营养丰富,故,拉出的粑粑也是屎克郎的最爱。看屎克郎滚牛粪蛋儿挺有趣:屎克郎倾巢出动,或两个一组,或单兵作战,钻进牛粪里,把它所需的部分一一挑拣出来,用前爪不厌其烦地反复拍打,挫成元宵大小的圆球,滚向自己的巢穴。两只配合就面对面,一推一拽,一只时就一个劲儿的推,推到自己的洞里,储存起来,以备渡过漫长寒冷的冬天。

有句歇后语:“屎克郎遇牛粪——滚球”,说的就是这种情景。

被屎克郎钻过的牛粪就松散了,没有了块儿状。你看人多么没出息,还跟屎克郎争。好在草原上牛粪有得是,牧民们像我们早年过日子要有柴房一样,走到哪,都不忘了整个储存牛粪的地方,把牛粪一块块整齐地码成垛,牛粪越多,心越踏实。等到冬天来临,就可以像屎克郎一样缩进毡房里,享用夏秋辛勤放牧的收获,过安逸的生活。

正所谓:
圈羊赶马撒欢儿跑,
倒场搬家蒙古包。
奶茶天每粪砖熬,
可劲儿造,
吃肉不离刀。

50年后说声对不起

西石贵村有两个放驴小子。一个叫穆虎,一个叫五十九(生他时,他爷爷正值59岁,故得此名)当时,他俩一个14岁,一个15岁。跟着他俩形影不离的还有一条狗,叫“大黄”。那狗特别懂事,两个孩子把驴往栉棘滩上一放,就不管了,全交给大黄掌管,大黄又恪尽职守,一会儿飞跑,追回走远的毛驴,一会儿狂叫,警告有非分之想的异己分子。我就跟着蹭方便,让我的牛也一并纳入大黄的管辖范围。这样,我们仨就只剩下聊天了。

天是真蓝,一尘不染的那种蓝。白云像轻纱绕在狼山腰。我想:孙悟空蹬的筋斗云是不是就算这样的云?嗯,我得实地考察一下。

“穆虎,五十九!你们让大黄也看着点我的牛,我去去就来!”穆虎猜到了我的想法,见怪不怪:“不就是云么,有甚摸头!撑的。”

我不听,气喘吁吁爬到了半山腰,一头钻进云朵里,湿漉漉的啥也看不着,站在那里觉得没啥意思,就回来了。穆虎问我

“看摸个甚唻?”“摸见我头发都打缕了。”

我想歇一会儿,就躺在草滩上,翘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大黄在我身边摇着尾巴走来走去。我觉得古人追崇的“牧童骑黄牛,歌声震林樾”“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么?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村里有个青年结婚,我和小二、三是他们的坐上宾。院子里的大灶上围着一群大嫂,媳妇儿忙活着。先是葱姜蒜爆炒出香,接着依次放人五花肉、酸菜、豆腐、海带、粉条儿,最上面是土豆块儿,大锅盖一闷,热气窜上来了,和着炸油糕的香味儿,我们在炕上坐不住了。中午时分,喜宴开席。只见大厨手操大铁铲,一通奋力攪和,把土豆拍成泥,各种菜混在一起分不清啥是啥,新郎的妈妈说“吃哇,乱炖,好吃着呢!”嗯,味道全炖出来了,香气浓郁,味无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乱炖还真是讲究!我们胃口大开,吃得那叫一个舒舒服服。

机务连马耗子,李庆凯开上解放牌汽车到临河拉煤,生产队长和书记看去的是空车,讨好说,给我们拉上白菜哇么!两人一寻思,捎带脚的事儿,就答应了。队长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从此,如果拉的是白菜,书记就递上“黄金叶”香烟,如果拉的是花莱士香瓜,书记就挑选出最好,最大的装上麻袋,车开到新华公社,队长早就准备好了,烙油饼,炒鸡蛋,那油饼端上桌,亮闪闪的油花直往下滴嗒。出一趟车,拉回的花莱士,我们几个人卯着劲儿的造,吃得我们嘴丫子起泡,舌尖生疼,每天以瓜代饭,可真是“一个瓜秋掉了十来斤肉。”

时至初冬,就已滴水成冰。刘秀珍赶着牛群顺着乌加河畔往回走,那牛一脚踩空,陷进淤泥里,越挣扎越糟糕。刘秀珍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老乡们赶来齐心协力,连拉带拽,把牛救上了岸。等回到连队,刘秀珍的棉裤都冻成了冰桶。我还为此事写了篇报道《狼山脚下鱼水情》登在兵团战友报上。我总是想:刘秀珍现在的腿疼病,也许就是那时候落下的,但如果当时没有老乡出手相助,后果又是啥样的呢?

我们又是怎么回报的呢?老乡种的瓜要熟了,我们等不得了,趁着夜黑风高出动了,瓜地黑呼呼,分不清哪个是熟瓜,哪个是生瓜蛋子,一通的扒拉,掉下的拿走,掉不下的连秧带瓜扔在一边。看瓜老乡发现了忙上前阻止“等上两天哇,还没熟那!”

“哼,你不叫我吃,那可不能怪我啦!”第二天,骑上马在瓜地里一通狂奔!老乡望着一片狼藉的瓜地,欲哭无泪。

有一天,王秀荣拉上我说:“走,我带你看热闹去!”“啥热闹?”“杀狗!”我的心直揪揪。空地上我分明看见了被他们勒死的是大黄!几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尖刀要开膛破肚,我说:“光天化日,明目张胆,你们不怕人家找上门来么?”“那怕啥,等他们知道了,早变成粑粑啦。”

以往,西石贵,东石贵村里养的鸡都是溜达鸡,夜晚鸡回窝,也不用刻意关鸡窝门,顶多拿块土坯象征性的挡一下,很多时候那鸡都傻了巴唧排成一排卧在房根儿,后来呢,鸡蛋没了,鸡没了,狗没了,瓜没了,老乡心知肚明,无可奈何,由他去吧。

以前鸡鸣狗吠,充满纯朴乡俗的村庄变得死寂。

唏嘘!原谅我们的年轻,无知,愚昧,莽撞,狭隘……原谅我们的不知天高地厚,原谅我们的不知感恩戴德。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欠你的一声:“对不起!”

奇人奇事
尹柏林,迟仁德,宋红

我不懂音乐,自然也不喜欢唱歌,实在让我吼,也许就会有人跳楼。我是井底之蛙,却还自鸣得意,我的理论是那玩意儿又不当饭吃。

王桂兰不屑与我争辩,我还无理搅三分“听过对牛弹琴的故事么?弹琴的人以为那牛是一个傻逼,其实那头牛也含情脉脉地看着那个弹琴的傻逼,彼此彼此。”

尹柏林是四川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他有一把小提琴,随身携带,形影不离。来到大渠东,如同禾苗离开了土壤---蔫了。但它那生命力怎能抑制!

我无法理解这样的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崭新的棉毯正中央绞个大窟窿,头套进洞里,站在羊号房顶,面朝夕阳的余辉,张开双臂:“啊!这个世界!”我笑他:“你这是什么形象啊?是神父给教徒们传经诵道么?”他说:“这才是为毯子派上了真正的用场:冬天挡风,夏天防蚊。”我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他:“你还要酝酿多久哇!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感情你不咬了,蚊子都跑我这儿来了,你要是还不开演,我可回去睡觉啦。”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正宗的,专业的小提琴曲《梁祝》,婉转悠扬的琴声飘荡在暮色苍茫的草原,传得很远很远。我沉浸在其中,似乎听懂了旋律中动人的故事。“同窗求学的欢快时光”“吐露爱慕之情的綿长”“求婚受阻的忧怨”“破坟化蝶的如泣如诉”……

一曲奏完,他还余兴未消,又唱了一首《草原之夜》。这首歌在当年我们知青里耳熟能详,只要是思乡之情无法排解,都会哼上几句,但是我却从尹柏林的歌声里听出了一种憧憬和执着。

从那个晚上,我就理解和信服了音乐有穿透人心,再造精神家园的力量。

都说人可以创造奇迹,其实创造奇迹本身的人就是奇迹。

如果说尹柏林是“阳春白雪”,那么迟仁德就是货真假实的“下里巴人”。他也有一个同命的伙伴——一把敦煌牌口琴形影不离。吹奏的水平我们没有一个人了解,因为他很少与别人交流,什么都闷在心里,或在夜深人静的无人之处,掏出口琴来,向星光,向清风倾诉。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周末,半夜三更,他上井台打水,一弯腰,噗嗵,揣在上衣口袋里的命根子,噗通,掉进了井里。没什么可犹豫的,一切后果都比不上失去口琴的后果让他满以忍受,他纵身跳进了井底,还好,井水不深,他很快摸着了口琴,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问就不好解决了,怎么上去呢,他尝试了多次,都无能为力,也只有听天由命吧。难以想像那个夜晚是怎么度过来的,凌晨,炊事班做饭,上井台打水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迟仁德,大家七手八脚捞出来时,只见他连连叩拜“谢谢你们救了我。”王庆增,申伦,任京枝无不关切地说“快别废话了,赶紧上热炕头,捂上大被吧!”

从此“迟猴井下捞月亮”的故事家喻户晓。

北京兵宋红天生一副鼻后腔音的嗓子,你看不见她嘴动,那行云流水般的曲调不动声色地就流出来了。那歌喉,不唱京戏可惜了,多好的青衣花旦苗子啊!也许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原因,有事没事,她总是曲不离口。我想,我们这帮犹如负重之人行走在玻璃碴上一样,怎么活得那么乐呵呢?

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秋风吹得枯黄的落叶飞舞,白云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宋红手拎一根大棒,从胡萝卜菜窖跑将出来,边踉踉跄跄,边愤怒的喊道:“老纪,你有本事别跑,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宋红越发穷追不舍,老纪更加抱头鼠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从没看见宋红一个乐天派的人,怎能变成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老纪何许人也,人家的叔叔可是“满怀深情迎九大”的中央政治局委员纪登奎呀。宋红,你敢和他叫板,真是剑仗天涯的女侠,巾帼不让须眉!

逃亡

1975年,包钢开始大规模招工。第一批,票数多者当选,二兔子在机务连的票数第一。手续办理完毕,我帮他打理行装。他没有半点儿喜悦,几次欲言又止。我说:“这又没外人,有啥就说嘛!吞吞吐吐不是你的风格呀?”他说:“你这个人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酥油,嘴又没个把门的,会坏了我的大事。”

“嗛,不说拉倒!”

“我只强调一句,今后无论什么人找到你,你都按他的要求去做,你不要刨根问底,要不然你这把骨头埋在大渠东可怨不得别人”我一听,后果很严重,后脖梗子冒凉风,顺从地点了点头。

大渠东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些,二兔子走了才有一个多月,还没进入11月,就已滴水成冰。一个自称是我爸爸学校的老师把我叫到大渠东小桥上,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子,语言简短得恰如地下党接头,“做好回城的准备,要悄悄地,如果被当局发现,就功亏一篑。”

说完转身就要走,我一把拉住来人,看看左右无人,就急迫地问他:“那是我的档案么?”“是,我直接从团部取的,你们连里不知道,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弄到手。”

“那里有我留团察看两年的处分,我要看一下!”

来者打开档案袋,我使劲翻找,只有一张简历表,什么也没有。我说:“不可能啊?他说我的反革命性质十分严重,只要是他一句话,就能把我送上军事法庭的!”

“那是他在吓唬你年幼无知,逼你就范!”

啊,这么多年来,我背着这么重的包袱,差点儿丢了这条小命,原来是一个骗局!我把世界上最肮脏、最无耻的语言都用在他的头上,也都显得苍白无力,微不足道!

“别废话了,夜长梦多,按我说的做,回家就是你唯一目的。”他消失在寒风中。

大兔子徐辉他爸是处长,走后门把他调到一八0电厂,临行前留给我一份巨额財产——一张厚实的床板。我说:“我有床板,这东西没用。”大兔子板起面孔:“你以为是让你睡觉用的呀,回去找你们连木工周老三大哥,让他给你打个简易的包装,装你那些破东烂西,要不然瞅你像逃荒的样子,不就叫人发现啦?”三兔子李万福也忙不迭补充说:“要悄悄地进行,打枪的不要!”我忍住笑,似乎明白了二兔子临走时对我的交代,不禁暗自佩服这小子真是有心机,做事滴水不漏,不干特高课屈才了。

“好,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长板凳都是木头,我照做就是啦!”

我找到老三哥,他也心领神会,中午吃顿饭的工夫就告诉我说箱子做好了。

表面风平浪静,一切都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逃离的日子终于到了,机务连青岛兵司机把解放牌汽车停在大渠东小桥边,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他说:“你知道也没什么用,我是二兔子的好朋友,我也就能帮你这么些了。车不能开进营区,你找人搬东西吧,越快越好。”我叫上天津兵乔金喜,那是一个闷葫芦,一扁担压不出个屁来。我拿不动的全推给他,我轻装上阵,躲过众人视野,绕到连部后面,就差匍匐前进了。
 
装好了破东烂西,司机又说:“车上有100多条麻袋,你连铺带盖,这一路估计是冻不着了,你不能坐在驾驶室里,人多眼杂,等过了营区再说吧。”

我催促他:“别解释了,你快开车吧,这上边挺好。”

车子开动了,卷起一溜尘土,大渠东上高大的柳树越来越矮小,越来越模糊,慢慢变成了一条线。

对不起,我的兄弟姐妹们,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耿守凤,吕淑秋,你俩是我的入团介绍人,我理应首先向你们道个别;申伦,我们曾经讨论中日两国青年运动的方向,你说日本青年运动是畸形发展,我问畸形的概念,你说没有和工农群众相结合。这个话题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但没机会再继续下去了;一头老牛上井台喝水,踩在冰上滑倒了,走路一瘸一拐,不知好些没,乔金喜,你要多关照它,单独提上一桶水饮它;陆德仙,我给你钩的台布就差一个花边就完工了,回到家后,我头拱地也要抓紧时间弄完,不会耽误你和苏子明结婚时用;小二,三,我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二兔子给你俩做个火剪子,烫头帘儿,让你俩好好臭美;郭向东,你也有很多事让我放心不下,你太爱嘚瑟,找对象是大忌,是硬伤…… 

唉,我这人也太不靠谱,这么多事还没有着落我就溜了。

汽车过了西石贵村,又过了六分渠,份子地,那里是五连和四连,很多我们二冶二中的同学,他们还在那里战天斗地,我却落荒而逃,汽车过了新华公社,狼山的影子也看不到了,突突突,一路向南,直奔临河火车站。

大渠东啊,那里有我的爱恨情仇,有我的酸甜苦辣,那里有我的青春,有我的血汗,有我的挣扎,有我的觉醒,你把我的心掏空了,我把我的魂留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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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明:当上草原兽医,
冲破政审踏上回京读书路
李欣:我参加过草原上的打狼运动
李庆曾:兵团战友刘成豪之死
吕丁倩:夏锄日当午,
燥热的空气能灼痛五脏六腑
冰天雪地绝处求生的高考之路
我经历的1976年高招
工农兵学员是如此推荐的
明月千里照白雪,故乡只多万重山
那个坑坑洼洼的多事之秋
两个女孩命悬一线的迷路
李银河:我的人生第一课
聂平:最亲密"战友"是虱子跳蚤臭虫
赛力罕:命悬一线的脱险瞬间
赛力罕:妈妈送我去大草原当牧民
赛力罕:我在草原上的牧民生活
李银河:我的人生第一课
黄培:草料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黄培:我们是乌拉特草原上的牧羊女
 黄培:一张照片差点搭上一条命
陈佩斯:珍藏在大草原上的青春
作家老鬼:大草原上的"孤狼"岁月
老鬼:姜傻子一定要在草原咽气
老鬼其人与《血色黄昏》
徐小棣:异丙嗪,青年时代的故事
张美音:父亲让我去问江青
朱今天:六千“侉子”走武川
唐燕:土默川酸曲曾经是我们的最爱
唐燕:下乡插队时,我们不懂爱情
王海军:女知青和她们的农民丈夫
许晓鸣:我为什么嫁给内蒙古草原牧民
马晓力:知青陈丽霞永远留在大草原
钱江:我的第一个病人
王海军:我们村的男知青
刘晓阳:从插队到洋插队的北京姑娘
李大同:草原归去来
秦晓:我们在牧区吃商品粮啃大羊腿
刘晓阳: “知青”李三友个案
克明:我与呼伦贝尔大草原
唐晓峰:大家心里有底,
不可能一辈子扎根农村
马晓力:蒙古额吉没有白疼你们
纪敦睦:一位本该成为大师的人物
留守在内蒙古的老知青们 
火勒旮弃:一个北京知青的命运
内蒙古草原上的五月夺命雪
徐小棣:北京六九届,"一锅端"下乡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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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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