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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工 | 郝寒冰:就这么怪,香油拌的是苦苦菜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12-28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郝寒冰,1954年出生,1969年底下乡,1970年底进工厂,1978年秋考入大学,当过翻砂工、车工、教师、编辑、警察,政法机关退休公务员,二级警监警衔。系宁夏作协、美协会员,宁夏党校(行政学院)、社会主义学院、宁夏人民警察学校客座教授。

原题

岁月峥嵘




作者:郝寒冰


 

近期我不在故乡,所以信息不是那么灵光。昨晚电话铃声响起,一看是工厂的师兄弟“张老三”,没顾上多想便接了。

说话的却是老三媳妇:“俺家掌柜的走了”,我一时愣没有反应过来“走哪了?”就听见一声叹息:因XX病于凌晨去世·····

我都木了,比我还小2岁哇,怎么说走就走了?不可思议 、不敢相信、不能接受、不知说甚!放下电话的瞬间,往事像过电影似地历历在目······

我在工厂整整待了八年,与众多师兄弟结下深厚友谊,这些哥们绝大多数都与我脾气相投,性格外向。但也有个别人例外,比如这个外号叫“老三”的,内向孤僻,沉默寡言,与我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两种人。

按惯例,我俩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但正如一句儿歌唱的那样:“就这么绝,就这么怪,香油拌的是苦苦菜!”偏偏遇了个偏偏,我俩就成了朋友,而联系我俩感情的纽带就是一个共同的爱好——看电影!

那会儿没有电视,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会定期把国内外的大事要事拍成《新闻简报》下发各地,在放映正片前作为加演。 “文革”期间,建国后拍的故事片基本都被打入“冷宫”, 偌大的中国电影市场被“三战两列”(《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以及《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统治着。

我们那时喜欢搞怪,把正片叫做“真演”,而把“加演”说成“假演”。其实我对什么“真演”没什么兴趣,进电影院就是为了看“假演”,因为《新闻简报》是了解大千世界最捷径的窗口。

连续好几次在电影院与同车间的这位小师弟不期而遇,从最初的点个头到笑一笑,从相互递根烟到谝一谝,慢慢的也就熟悉起来了。因为他的真名张X与一个小师妹重复,大家为了区分,就叫“男张X”、“女张X”, 有人嫌啰嗦,抓住一句口误,给他起了外号“三条腿”,简称“老三”。

作者(后右)与老三(前左) 


与他熟悉之后,这才知晓他的悲惨身世:他爹是正宗的老银川,从小学剃头,解放后娶妻生子,养了4个娃娃,他是老三,很小妈就殁了,爹又找了个寡妇,带了7个娃娃,之后又养了2个,连原先的4个,一共13个娃娃,加上老俩,全家统共15口人,后妈对他又不好。

老三从小没人疼爱,自个儿住在大院后面一间土坯房子里,像田埂边的辣辣樱,半死不活的,唯一的乐趣就看电影,尤其是打鬼子的,看到高兴之处,就扎胳臂蹬腿。只有在那一刻,才忘却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好容易长到十四岁,一个远房亲戚在拖拉机厂政工科当干事,看他实在可怜,才把他招了学徒。

我对老三充满了同情,加上那阵家境也不好,所以思想与之产生强烈共鸣,两个毛头小子一拍即合,来往更加密切。不久我俩又调到了一个组里,同开3米5长的朝鲜C-630半自动车床,我负责切削“东方红-75”型号水泵体毛坯平面,他专司水泵附件皮带轮毛坯切槽任务,同属重体力活,有时对方身体不适,完不成480分钟的工时,彼此帮个忙。组长笑骂“你俩狗连亲家!”我就怒目回怼,他却麻木不仁,乖得像只绵羊。

时间越长,老三与全车间其他人的话就越少,唯独与我越谈得来,而且能够谈出乐趣来。他本人从小就不爱看书,但他知道我爱看书,就经常从亲戚家搜罗些旧书给我。他对中国历史似懂非懂,对世界历史简直就是一头浆子,每次看电影,我就给他简单讲讲故事背景,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我本来就是个没有城府之人,口无遮栏,见啥说啥,有的人很不待见,老三却很乐见。可能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吧,慢慢的,老三的性格似也产生了些许变化,开朗起来。

作者(后左三)与老三(后左五)


不过真正让我俩走到一起的却是一桩命案——

1973年6月的某天下午,我和老三上下午4点到12点的小夜班,因为什么原因记不清楚了,总之早来了半个钟头,进大门时我俩正好掏出一盒“大前门”烟互递,被门卫“马二流子”喊住,就地顺了一根,借着烟劲,他就宣了起来:“知道啵,昨天我把13师的给打了,整整6个人哪!” 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胡溜,但他却热情地劝我们说时间还早,进来谝谝,再走也不迟嘛。

这个马二流子之所以有这么个不雅的外号:倒不是因为真的耍了流氓,而是出自他的一大特点:一口京腔,油了巴几,喜欢讲故事吹牛逼,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他是1958年随唱京剧的老父亲从京城支宁来的,“四清”运动后期进厂的,辈份比我们大,当时也就不到30岁,身材高大威猛,按理说也算是个棒劳力,应该开朝鲜车床才对吧,怎么就干起了门卫这种既轻闲又没有劳保补贴的活呢?

因为他是个残疾人!至于为什么是个残疾人,这里面就有故事了——

拖拉机厂历史上曾是宁夏土皇帝马鸿逵的修枪所,文革中被造反派认为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还因又是新社会宁夏为数不多的重工业单位,所以受到由造反组成的新生政权的高度关注。

当时社情之复杂是掌握大权的人没有想到的,出现了许多事情保卫部门既管不过来,也管不了,更不好管,于是,得搞一个“名堂”,帮着敲边鼓。

赶上那个狂热的年代“社会主义新生事物”层出不穷,于是,在银川市就成立了一个防范对立派别暗中串联、兴风作浪、与革委会对峙、同时协管全市社会治安的机构——“武卫营”(民兵指挥部的前身)。

经过上级批准,“武卫营”由当时本地区最有名的拖拉机厂、仪表厂、起重机厂三家共同组成,各自为一个连,由本厂最著名的“造反派”头头任连长,再由他精心挑选一批他认为政治立场坚定、造反劲头足、年轻力壮的造反派为基本成员。

拖拉机厂为“武装营”第一连,连长叫ZJT,外号“Z日能”。这可不是个普通“人物”,他原来是热处理车间的电镀工,1965年参加工作,家庭出身好,能说会道,长相也不赖,文革中参加造反,呼风唤雨,成为全市产业工人中响当当、硬邦邦的人物。

我们刚进厂那会儿他30出头岁数,很快就注意到此人有一大爱好:打人——心狠手毒,不知轻重,把人往死里打。有一位副厂长是个参加过抗战的老干部,平素里也没有招惹过他,可是这个家伙却每天定时去打他,怎么个打法?你都想不到——

让被打的人双臂伸直,用麻绳绑上一根扁担,而后就地放翻在地,连踢带踹,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最恶毒的一次,把一个所谓的“反革命分子”的腿棒子垫在两块砖头上,一洋镐把打折,被打的人当场昏死过去,在场的其他人脸都吓绿了,他却面不改色,说“对阶级敌人决不施仁政”!

如果说上述两人好歹还算是“阶级敌人”的话,狠就狠点吧,那么对自己的哥们应该温柔一点吧?错,照样下得了硬茬子,翻脸比脱裤子还快,所以跟他同年进厂的那批人中没有几个跟他好的,真正的铁子只有一个“马排长”——就是马二流子。

当年金工车间 


厂里有个外号叫“祝英台”的姑娘,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支花。自古以来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谁都有想和她谈对象的权利,问题是这个大美女眼光太高,本厂的小伙一个也看不上。

起初,ZJT同样也是“黑狗看星星——看也白看”!可是后来世道变了,一夜之间ZJT成了“Z连长”,觉得自己现在有了资本,可以追求“祝英台”了。于是放出风来:“她是我的人,谁要是敢耍骚情,我把他的‘老二’给微雕了!”

但这个女的对Z连长既满意也不满意:满意的是他外在条件,不满意的是内在个性:过于凶呼咧呼,让人缺乏安全感,因此与他若即若离。

ZJT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得来个霸王硬上弓。某日,他以谈话为由把“祝英台”骗到小库房里,拿着手枪逼问:同意不同意?不吭声就开一枪——虽说是往天上打,但是库房里什么东西都有,包括危险品和爆炸品,一旦打到哪儿可不是闹着玩的,“祝英台”吓坏了,只好乖乖地答应了。

ZJT趁机一个绊子将其放翻在麻袋上,掏出自己那杆“水枪”,瞄准靶心,正要有一番作为,却被一个人搅和了:原来是他的亲密战友、副手“马排长”,也是一个小光棍、一个“祝英台”的追求者。

这位马排长眼看这一男一女进了小库房,就估计没有好事,所以就一路尾随而来,恰巧坏了“连长”的“好事”。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有多尴尬:马排长正义凛然,Z连长恼羞成怒,“祝英台”羞愧难言······

蓦地,Z连长从货架子上抓起一瓶锵水,也就是浓硫酸就朝马排长头上甩了过去,把后者吓呆了——这等于杀人啊,而且是他的好哥们儿!说时迟,那时快,紧忙用手一挡,护住了脑袋,手上却沾满了液体,一声惨叫,飞快地跑出去找自来水龙头猛冲猛洗,但已经晚了,左手的肉全烂了,骨头都出来了,像只鸡爪子。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这三个人的命运:一是狠狠地教育了“祝英台”,认清了ZJT的豺狼本质,坚决与之一刀两断,很快就调离了拖拉机厂。二是Z连长与马排长的关系从“亲密战友”变成了死对头,从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三是全厂都知道了这件丑闻,表面上看ZJT的威望更高了,其实暗中忌恨他的人更多了。

只有Z连长本人仍然自我感觉良好,继续当他的“连长”,该咋还是咋,很快就在起重机厂找了个老婆,一口气养了两个丫头。

最悲催的莫过于马排长了:由于左手残废开不成车床,被安排到了门房当收发,也算是废旧利用,声誉受影响不说,口粮从35斤减到28斤,上一个夜班补助2毛5分钱的待遇也没有了。从此看破红尘,退出武卫营,对什么武斗、打架、整人不再关心。更糟心的是对象不好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了个外号叫“小母子”的待业青年,长得惨不说而且崴的要死,动不动就和他打架,整得他没有一点治。于是老也不按时回家,经常以讲故事为名忽悠人、骗吃骗喝。

回家后老婆问又死哪去了,他就故意说“嫖风去了”,一开始老婆不相信,说就你那球姿势快咥驴去吧!“马二流子”就开始胡宣:“我的相好多的是,‘XXX’和我有一腿,‘XXX’也和我睡过。”时间一长,他老婆还真信了,左一个“臭不要脸”、右一个“下三滥”,到最后就变成了“二流子”。

自从到门房工作后,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三项:一是接收报纸信件;二是看电话——那时全厂就两部电话,一部在“一把手”办公室里,另外一部就在门房,无论是谁打电话,都得到门房去打。所以这家伙特牛逼,他和谁关系铁,就让谁打,他看谁不顺眼,就以“电信局通知本月已经超钱了”为由不让你打;三是找人:有人从外打进来电话找人,如果他和这人不熟或者心情不爽,就说“出去啦”或者“上夜班”,随手压了电话。赶上他和被找之人关系不错或者今天心情好,就说“你等着”。

不能否认,他倒也有讲义气的一面,我们厂挺大的,从大门口到金工车间500米都超过了,但他还是很给我面子,好几次骑着破自行车跑到车间喊我接电话。

与他同辈的那一拨人都经常嘲笑他,让他灰头土脸的很是没有面子。但在我们这拨1970年进厂的学徒工面前是有资格倚老卖老的,我们就成了他的主要宣泄对象。一来二去,还聊上了瘾,天上地下、东西南北、什么他都能说个天花乱坠,趁机把我们的烟抽美了。

因为我和他的关系还不错,有事没事聊两句。今天,估计他也是闲的蛋疼,把我俩当成了倾诉的对象,我也想听听他是怎么“一个人打了6个十三师的人”然后找出破绽揭穿,乐一乐,反正他也不会急。

上世纪六十年代,现在的银川西郊平吉堡、平罗暖泉一带属于一个特殊的准军事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兰州军区农业生产建设兵团第十三师”,简称“农建十三师”,后来改名“农五师”,但民间仍称其为“13师”。

1965年秋,该单位从北京、天津招来了几万名20岁左右的知识青年,男男女女都有,个个风华正茂,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因为种种问题而失去上大学深造的机遇,转而以“另类服役”的名义穿上了没有领章帽徽的黄衣服来到贺兰山下战天斗地。后来的历史证明,这些人把自己的宝贵青春无私的贡献给了塞上大地,其中许多人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当然也不排除其中个别人“不怎么样”的情况。

初到伊始,贫瘠落后的宁夏让这些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很不适应,繁重的体力劳动与所享受的待遇完全不成正比,也和招工的之前在京城时所吹嘘承诺的条件反差太大。因此,好多人觉得“上当受骗”了,有的倒流回去了,有的跑外地了,有的消极怠工,有的装病,有的通过在当地的亲戚或者老乡跑调动,也有三五一伙的流窜到银川街头掏腰包、耍流氓······

马二流子说:差不多每到礼拜天就有几个男女跑到我老爸家,张口就叫“大爹”“二爸爸”什么的,八竿子打不着拐弯抹角地套亲戚,骗吃骗喝,日眼完了!

昨天又逢周末,估计这帮子害群之马还会骚扰,所以就准备先去老爹家候着,好好教训教训这帮狗日的,让他们今后断了这个念想。

我换了一身新劳动布工作服,穿上刚买的“白网”(就是白色“力士”牌球鞋,当时很时髦,价格也相对昂贵)。快走到老大楼我爸家时,远远地就看见一伙穿着伪军衣(棕绿色,与正规军装略有区别)、操着京腔的家伙在说:“听我的,到了那老头家,你们都喊‘二大爷’,不给三五块绝不走!当然,饭还是要吃的嘛,哈哈!”

我一听气坏了,谁知这家伙突然看见我脚上的白网,说:“嘿,这个土鳖还耍三楞子洋气,给老子脱下来!”我没有理求,照往前走。这孙子看我藐视他,过来就在我左脚上踩了一下,在新崭崭的白网上留下一黑脚印,把我齁的,但我还是忍了,心说:不慌,爷爷我等会儿再熟你的皮子!

不曾想他得寸进尺:“哥们,叶子(钱)蔴着么(多是吧)?”上来在我的右脚上又踩了一下,再次留下一个黑脚印。这下,我也急了,只有再一再二、哪有再三再四?我来个先下手为强,一个扫荡腿上去,就地把这个逼放翻在地,一屁股坐在了树坑里,半截子小树桩正好扎进了尻门眼,疼得呲牙咧嘴。

我趁热打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准他后背使劲踹了两脚,当场就爬下动弹不了啦,另外几个冲上来也都被我三下五除二放翻在地,吓得管我叫爷爷!

按说吹牛吹到此就该结束,也算是皆大欢喜了。不料马二流子为了显示他这一脚有多大功力,竟然画蛇添足地又说了下面这样一段话:“你想,阴天么,我穿着翻毛皮鞋嘛,还钉着铁掌子,一脚下去,足有300斤的气力,就是紫檀木也给踢碎了,是不是?”

我和老三互相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小白鞋何时变成翻毛皮鞋了啊?!

恰在此时,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马二流子的老冤家ZJT。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来了,我俩站起身就往外走,电话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本来这个电话应该马二流子接,可能因为牛逼吹炸了尴尬,神情有些恍惚,慢了半拍,所以便被ZJT顺手接了。就听见Z说了声:“对”,又说了声:“我就是”,再说了声:“好,你等着!”然后就朝大门外走了。

这一走,就走出了个命案——Z连长失踪了,厂里问家里,家里问厂里,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5天之后,尸体在唐徕渠下游被发现,衣冠整齐,没有外伤。经解剖,肺里充满积液,说白了,就是被活活淹死。

究竟是被杀、自杀、抑或是失足落水已经无法考证,总之是死得不能再死、死得死死的!

堂堂武卫营的一个连长死了,惊动了方方面面,有人看见他最后是从门房走的,于是办案人员顺藤摸瓜就查到马二流子那里。马二流子并不否认:没错,他接完电话一道金光就不见了。

办案的便问打电话人是男是女?老的少的?什么腔调?语气特点?等等、等等。

马二流子却一问三不知,办案人员很生气,说“你咋可能不知道?全厂的电话都经你的手接,你不老实!” 马二流子说按道理电话是应该我接,但那天他突然来了,一进门碰巧电话就响了,可巧那会儿我正犯迷糊着哪,他就接了,电话里说了些啥只有天知道。

那么你听见什么了?办案的不动声色。

马二流子说:我听见ZJT统共就说了三句话、八个字,我估摸着应该是到武卫营开会,当然也不排除喝酒去了。为什么?我太了解他了,他就好这口。

办案的说:“哎呀,你真不愧是个老江湖、老油条、老牛腿,接着往下编!” 马二流子急了,说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我哪敢编?全厂无人不晓我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对方说你分析得头头是道、太到位了,你一定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否则怎么会滴水不漏?别迷惑人了,好好说,党的政策你总知道吧?

马二流子痛苦地说“你们究竟让我说啥啊?”办案的说:你说他自己接的电话,你咋不接?你既不清楚电话内容,可是“三句话、八个字”咋又记得那么清楚?完全不符合逻辑,纯粹是一派胡言!

马二流子不服,反问“凭啥?”对方说“问得好!不过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说你“犯迷糊没有接电话”,大白天你犯什么迷糊?分明是心里有鬼、做贼心虚嘛!”嘿,这么一问,反倒把马二流子给点拨醒了:嗷!是这么回事,也不怕你们笑话——他就把“白力士”瞬间变成“翻毛皮鞋”的故事又复述一遍,末了还不忘拽一句:证人就是金工车间的“三条腿”和“上将”(我的外号),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立马调查!他们若不承认的话,我敢当面对质!办案的不再说话,把马二流子铐进了看守所。“小母子”闻讯后在厂门口连哭带嚎,撒泼打滚,上演了一出当代《窦娥冤》,围观者里三层的外三层。

那晚下了小夜班后我在单身楼里和师兄弟玩自制的麻将,也不赢钱,就是日鬼人。我那晚手气忒背,八圈不开胡,输得一头疙瘩,大夏天捂着一件破“棉猴”,磕头满卵子的汗,直到天亮才歇手躺下。

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保卫科的人喊醒,说是“公家”找我和老三谈话。“公家”是谁?回答是“警察蜀黍”!让人当场受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我和老三统一口径:马二流子那张嘴不值钱是真,但与人命案应该无关,所以我们只讲看到和听见的,似是而非的话一个字也不说。老三说:你是哥,听你的!

一个小年轻装大尾巴狼,人五人六地先把我们教育了一番:不要说假话哄骗组织,否则要负刑事责任。就地把我惹齁了:“少来这一套,我又不是犯人!”

旁边坐着的老干探赶紧和颜悦色地向我解释了一气,我的气也就消了。一问一答,一是一二是二,详细说明了当天的情况,证明马二流子的确没有说谎。

整个谈话过程都作了笔录,让我俩过目认可后签名还沾着红印泥按了指纹。

最后办案的问:作为现场“唯二”的证人,可不可以谈谈你们对“来电话的人”的看法?老三无语,望着我,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其实我觉得并不复杂:ZJT说的第一句话“对”,应该是回答对方“喂,拖拉机厂吗?”第二句话:“我就是”,应该是回答“请给我找一下ZJT”;第三句“好,你等着”,应该是回答对方“我是谁谁,有个什么事非常重要,你赶紧过来!”这位仅凭几句话就能把Z连长唤走的人,一定是他社会上非常信得过的朋友,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应邀而去,一分钟都不耽搁。

办案的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等于是默认了我的观点。出得门来,老三不无佩服地说:你老哥分析得太到位了,我咋就转不过这个弯来?看来你的书真是没有白读,以后还得跟你学上两招!我赶紧打住:“我就那么一说罢了,对不对还两可哪!”

后来又查电话源头,说是在市中心邮电大楼的公共话机,只要花5分钱就可以随便打,每天打的人海了,那时的后台服务功能也跟不上,好像也没有查出来什么头绪,加上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顾头顾不了尾,慢慢地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马二流子最终得以解脱,只是两鬓间添了些许白发,见到我和老三后大大地做了一个揖:“谢谢二位老弟仗义执言,否则傻哥哥我死定了!”老三憨憨地一笑,我调侃说:“仗义执言谈不上,不过实事求是而已。再说了,吹牛逼又不犯法。”他自嘲地说:“那也得上税啊,这回算是上大发喽!”

缘因这件事进一步加深了我和老三的互信,不久,由我和师兄“老羊头”共同介绍他入了团。一年之后我担任了车间团支部书记,老三担任了组织委员,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

老三知道我的心思已经不在工厂后,为了满足我的自学需求,也为了表达他的诚意,说领我去一个“好地方”:市中心的玉皇阁,那里藏有大量的旧图书资料,文革开始后被封闭了,由他的一个本家爷爷当看守。

在之后的几年间,我曾数度出入这座明洪武年间的建筑物,大殿和两旁的耳房里到处堆放着不同时期的旧书报,布满灰尘,我像饿汉扑倒在面包上,疯狂地咀嚼吮吸,过足了瘾。至今我手中还保存着一套1941年延安版的《解放日报》合订本,就是我当初借来阅读的,还没有看完就考上大学,东西也没顾上还。

离开工厂后,我俩的来往一直没有间断。我被分配到乡下工作期间老三和他后妈的一个女儿结婚了,我还喝了喜酒。后来他们养了两个娃娃,日子过得并不宽松,好在老婆贤惠能干,开了家庭理发店,效益还不错。

十几年前,拖拉机厂破产,老三也下岗了,几经周折,在一家公司谋了个看地下车库的差事,艰辛也罢,苦涩也多,但他无怨无悔,尽职尽责。无论多会儿见到他,问及近况,总是一句话“凑合”。

作者(后左四)与老三(前右一)


往事历历在目,老三却不辞而别,让人感慨万千,愈发叹息时光之短暂、生命之脆弱、友情之珍贵。恍惚之间,似乎是有一只无形的小手代我把这一段写了出来,也算是对小师弟的怀念吧!

7、11、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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