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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工 ] 王立平:​五大高危行业,我贴身经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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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王立平,1953年生,北京知青,1969年下乡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1973年推荐上学离开北大荒,1975年毕业于大庆石油学校钻井专业,1985年毕业于黑龙江电大物理专业,1993年获哈尔滨建筑工程学院硕士学位。先后工作于大庆油田、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等单位,高级工程师。2013年于北京退休。


原题

近看高危行业




作者:王立平

 


国家矿山博物馆


01

采煤一日


前几年,媒体频频爆出各地煤矿矿难,不但涉及利欲熏心的小煤窑主,即便是国有大矿也事故频出,例如王家岭煤矿等等。

矿难,把煤矿矿工这一世人都知道却大都不甚了解的人群推到了风口浪尖。

打开网络搜索,敲上“高危行业”几字,随便一个链接,就可以看到几大高危行业排行。顺序如下:煤矿、非煤矿山、建筑施工行业、危险化学品行业、烟花爆竹行业、民用爆破行业。

煤矿和非煤矿山排在第一位。什么是非煤矿山?金矿、稀有金属矿、当然也包括油矿即所谓油田。

还有一种行业排位法,叫做高薪高危。排在里面的有下水道清理工、垃圾清理工、殡仪整容、高层建筑外墙清洁工即蜘蛛人等等,煤矿采掘工和油田钻井工同样荣登前两名。

兄弟我曾与这两个行业贴身接触,也算是近看高危了。

1975年,我当时身为石油学校钻井专业的“工农兵学员”。

油田钻井有一门专业课叫油田地质。说来惭愧,当时我还是地质课代表,可今天,除了“背斜”“ 向斜”几个词汇以外,其余都是一脸茫然了。只是在各个国家地质公园旅游时,看到那些似曾相识的“术语”,心中还会泛起一片微澜,回想起河北、唐山、古冶、赵各庄煤矿和煤矿的“高产日”。

地质是一门实践性极强的科学,现场实习时必不可少的。河北唐山附近远古地层发育齐全,露出广泛,保存有完好的生物化石,是北方研究华北地区寒武、奥陶系的标准地区之一。我们当时实习的地方就在唐山,借住在开滦矿务局赵各庄煤矿。

对普通人来说,赵各庄矿这个名字太简单了,过目而忘。可有一个名字能让你记住赵各庄,节振国!对五、六十岁的人而言,小时候一定听过评书——节振国。

赵各庄矿是个大矿。虽然矿上地面工业建筑不少,但当时还是更像个村镇。矿工的住宅多是石头砌成的平房,看上去不结实。你想石头一般都是多面体,砌成的墙壁应当不如砖墙牢固。第二年就是1976年,那场大地震后不知赵各庄的那些石头房子还能剩下多少?

当年的赵各庄矿大门不知是否还是那样?那个所谓煤矿大门乍看上去,更像一个街道旁的影剧院大门,两个立柱带着一片围墙。走进围墙是个20来米宽的小广场,广场对面十数级台阶之上就进入“影剧院”了,那就是下井的巷道入口。

与煤矿大门几步之遥隔路相望的是两大建筑,巨大的食堂和巨大的澡堂。煤矿后面一大片是洗煤厂和其它地面工业设施。

离开这里不远就是煤矿的家属区和辅助区域了。绿树荫荫下有一个挺漂亮的灯光篮球场,球场四周是石头砌成的阶梯看台,每天晚上都有人在这打篮球。这也是当年赵各庄矿的“夜生活中心”。

我们的地质实习大概是三周,每天都是爬山、爬山、还是爬山。实在枯燥无味。眼看煤矿近在咫尺,谁不想进去看看?

其实看也容易,惺惺相惜吗。你是煤矿,我是油矿。你高危排名第一,我也紧随其后。

很快就联系好了,高产日时和矿上机关、后勤的人一同下井采煤一天。

那时的人还是单纯,那时的人还是阳光灿烂,那时的人还在为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仍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劳苦大众不顾一切。煤矿上人就是这样单纯、阳光灿烂、不顾一切的人。

那时的开滦煤矿,不时就有各种各样原因的“高产日”。党中央有号召了,来个高产日;人民日报或红旗杂志发社论了,来个高产日;抗美援越有新战果了,来个高产日。

所谓高产日,就是类似全民义务劳动。那天,全矿所有的人,机关人员、地面辅助工作人员、商店、学校老师等等,凡是能抽出来的人都要下井采煤一天。人多力量大,那天的产量就会高出平时一大节,放一个卫星,向党中央献礼。

那时的领导真“傻”,那时的领导真下井,那时的领导真干活。

虽然都说井下危险,虽然都说煤黑子下去就命悬一线,上来才是起死回生,但是今天真要下井了,我们还是兴奋极了,天一亮就爬了起来。

煤矿的生活也是三点一线。上班是食堂、澡堂、井下,下班反过来,井下、澡堂、食堂。如果有老婆,那食堂可以改成厨房。

先去食堂吃早饭,那食堂大,快赶上半个足球场了。全天24小时开饭,井下是三班倒,下井前、上井后随时都有饭吃。

早饭吃完还要多买两个烧饼带着,这就是井下的中饭。井下没食堂,也没人送饭,自己解决。这点不好,我估计现在不会这样了吧?怎么着也该有个工作餐吧。

人家工人有的带个饭盒,装烧饼,有的就往怀里一揣。我们没准备,只能先拿手里,呆会儿再揣。为啥待会儿?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能揣烧饼吗?

去工具车间领工服、藤条帽、矿灯。人家高产日是常事儿,这些公用的工服、安全帽、矿灯有的是,随用随取。

下井的食物有了,装备有了,还不能下井,先去澡堂。

矿上有一个巨大的澡堂,更衣间里每人都有一个小柜子。你得先把衣裳脱了,换上工作服。不是说把外衣脱了,是彻底脱了,一丝不挂。为啥?那工作服太黑了,你抖落抖落能下来2两煤。即便老婆贤惠,你也不能总是每天穿个白裤衩上班,拎个黑裤衩回家吧?没人想过是否需要洗工作服,井下的工作服永远是黑的。

空心穿上,腰带系上,矿灯挂上,烧饼揣上(暂不考虑烧饼与工服之间的关系)。

现在你才具备下井的基本条件。

装备停当,来到那个“影剧院”。门口的台阶和空地上,站着、坐着不少准备下井的矿工。这里是一个烟枪阵,人人一支烟,下井前的最后一支烟了,井下是严禁抽烟的。

随人流鱼贯而入,来到下井电梯处。下井的电梯够大,也够简陋,基本就是个大笼子,能装20多人。

进大笼子,感觉人已经够满的了,可外面的矿工还带点冲刺的撞进来,不撞不行,进不来,人已经够多的了。矿工劲真大,挤得我气都喘不过来,心想这一路够呛,太难受了。其实不然,外面的矿工向里面撞的时候,最里面的几个矿工双手用力撑住里面的栏杆,腾出了一个空间。大笼子门一关,他们手一松,我的气就喘过来了。大人也是孩子,这就是矿工的班前游戏。

大笼子一路直下,温度也凉爽了不少。

不知下落了多少米,出笼,再换个笼,继续下落。之后换车,这时人已经散开了,我们学生有专人带着。这回是轨道小矿车,车厢就是拉煤用的那种小货车,那车厢上宽下窄,窄处有一纵轴贯通,如果松开机关,车厢自然翻倾,自动卸煤。我们几人一厢,叮铃咣铛走在小铁道上。会车时工人不断地提醒我们胳膊千万别露到外面。

小矿车走在大巷道里。大巷道很宽大,顶面弧形,像大厦里的走廊,双向小火车道,还有人走的空间。侧面有一些房间,估计是水、电、工具、管理等人员用的。道路两侧有灯,基本可以算是灯火通明,走在里面你不会有深陷地下恐惧的感觉。

现在我们的深度是900多米。刚听到这个深度时,怎么也无法相信。大庆油田生产井钻井深度约1200米,上百根钻杆连在一起才能打通油层。我们居然走到这个深度来挖煤!人真有本事,人真够贪婪。

矿车走到头后,我们步行走向所谓 “掌子面”。巷道越走越黑,越走越窄,脚下也开始变得湿漉漉的。其中有一段巷道简直不能叫巷道,太矮了,顶多一米高,半圆形,由许多半圆形的钢架支撑着。我们只能爬行,感觉就像爬行在城市的下水道里。

可怜我们的地质老师——郝老师。郝老师是北油毕业的,比较胖,当时也有50多岁了,在这样的巷道里四肢着地的爬行对他实在勉为其难。

爬行在这样黑漆漆的坑道(这样的巷道叫坑道更合适)里,身子左右一动就能碰到四壁,眼前只有矿灯照亮的一点空间。这时的你就会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感觉四周黑色的岩壁随时都有可能压过来。

所幸这种需爬行的巷道不长,几十米后又可以站起来走路了。回想起来,觉得这一段路应当是临时性的,我不能想象,矿工天天上下班都要走这样的“路”。

虽然已是几十年前的情况,但是我敢说当时赵各庄矿的井下条件仍然比现在大多数小煤窑好得多。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掌子面了。

从坐上罐笼开始到现在,我讲半天了,事实上时间也真不短,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要知道井下是三班倒工作,你不到上一班的人就不能走,也就是说来回路上的这近三个小时不算工作时间。

上井后我曾经和同学感慨:上下井要三个小时,井下劳动要8个小时,加一块儿几乎12个小时!

我们是外来户,没有按井下的时间安排,我们到时人家矿工早就在那里干活了。我们的所谓“高产日”不过是蜻蜓点水。

还没干活,光赶路就累得够呛,小身板还是欠练,赶快坐下歇歇。

歇歇的地方就是段较大的巷道,估计也比较安全,巷道两侧各有一排条凳。

“大庆地(的),凳儿上坐”。班上的老工人招呼我们。离开赵各庄煤矿多年后,我们的班长还会用当地方言学说这句话,如果你能听到,一定也会暗自笑的。

开滦煤矿地处河北唐山、古冶、北戴河一带,当地人说话口音较重。这一带的人被俗称为“老遢儿”,“遢”这字发音比较古怪,用拼音无法准确拼出来,词意呢,大致就是“老土”。古冶,据说就是“老遢儿窝”。不过兄弟我今天决没有贬低谁的意思,生来不一处,口音各不同,谁能搞得清自己的前世今生。前些年离世的表演艺术家赵丽蓉大概就是这一带的人,德艺双馨,我非常喜欢看她的小品,她的口音就是这“老遢儿”声音,谁敢说她土?

那掌子面也就一人高,个子高点的头就碰顶棚了,但是挺宽大的,举目一望,不能举目,一站起来就有碰头的危险,只能缩头一望。四周有的方向可看到煤壁,有的方向黑洞洞的看不见头,周围有不少支撑的钢架。

我们的工作就是拿把铁锨铲煤。其实我们下井一天基本就是懵懵噔噔,到底是干什么也没太搞清楚。拿着铁锨这来儿两下,那儿来两下,反正人家工人在哪儿铲煤我们就在那儿掺呼,比帮倒忙好不了多少。

干了一会儿,有点明白了。上一班工人主要是钻孔,放炮。他们把煤层的煤炸下来或炸松,之后下班。估计只能下班,巷道那么有限的空间,放炮后烟尘大没法呆人。我们这一班用镐把炸松的煤刨下来,再把煤集中,铲到输送带上运出去。

巷道的一侧有条铁皮输送带,有工人控制。输送带与地面平行,我们把掌子面各处的煤运到这,再用铁锨直接把煤铲到输送带上。

我们一边干,一边不断有老工人提醒,小心!小心!看着点输送带,脚别卡进去。所以说我们基本是帮倒忙,人家还得分心照看我们。

赵各庄矿不是完全机械化采煤。也就是说今天这个“高产日”上万吨煤基本是用人力和机械结合弄上来的。

一想到上万吨煤,我脑袋有点发懵。记得当时就是上万吨,可一想,一火车皮煤大概50吨,上万吨得200车皮,一天,一个矿,可能吗?

查查赵各庄煤矿纪录:原煤日产最高纪录:为了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81周年,1974年12月26日,全矿职工共同努力,生产原煤26011吨,创我矿日产原煤历史最高纪录。

看来我没记错。

不过,我估计即便是今天的国有大型煤矿,那种像盾构机似的联合采煤机也不会完全普及,基本上还应当是打孔、放炮这种形式采煤。不知那位朋友了解煤矿可以给我们普及一下知识。

至于小煤窑,估计能有输送带就算它有良心。

刚到掌子面,四周都是黑漆漆、阴森森的。井壁的煤层呲牙咧嘴,头顶上是歪歪扭扭的支撑木板,脚下刨下来的煤坑洼不平。心里老是提溜着,一种无名的压抑控制着自己,总觉得灭顶之灾就潜伏在无处不在的黑暗之中。

干了一会儿,看看他人,有点习惯了,心也放松了。看上去井下很危险,实际上还行。咱家挖个菜窖四周还是土呢也没见塌,这煤矿矿井四壁都是石头,应当挺结实的。心一放松,身体就舒展开了,视野也宽了,眼睛也亮了。周边一看,人太多,又有好多钢支柱,干活碍手碍脚的。那边儿基本没人,也没支柱,宽敞,就是黑点,不过我也有矿灯,虽然给我们的矿灯差点儿,照亮还是没问题的,我就去那边儿大展身手吧。

刚过去几步,就被一个工人看见了,急忙把我叫回来了。原来那一大片是已被采过的区域,钢支柱已经撤下移到这边来了。几经炮轰、采空的区域,撤下支柱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小范围的坍塌,很危险。

原来,灭顶之灾真的就潜伏在无处不在的黑暗之中。

所以,我们下井就是在帮倒忙。

井下挺闷,潮热,那工服又脏又厚,能感觉到汗水和着工服里的煤沫子顺流而下。

井下掌子面照明较差,基本就靠各位的矿灯和几盏大灯。四周是黑油油的煤,掌子面上转来转去的鬼影憧憧是黑黝黝的人,头顶上是支离破碎的板子,耳中是沉闷的铁锨、镐头之声。

这就是井下。

没干多久我就支持不住了,感觉没劲,主要是不习惯这种黑洞洞的氛围,无风、潮热,喘不过气来。

还好,到休息吃饭的时间了。

又坐到凳儿上来了。掏出怀中的饼子,经过一上午和身体、汗水、煤沫儿的亲密接触,这时的饼子已是又温又软、五味杂陈了。

就着水把饼吃下去,井下水还是有的。

坐在那儿休息。其实并不累,仔细想想,真正干活还不到两小时,只有矿工们保持了八小时工作。

为省电,大家都把矿灯关上了。巷道里静悄悄的,只有矿工不时拉几句家常。

黑暗的环境,窃窃的私语,仍是无风、微热,真是打瞌睡的好地方啊,脑子渐渐混沌起来……

迷迷糊糊中猛然惊醒,下午干活的时间到了……

糊里糊涂之中又该上井了。看看表,才不到三点半。这个“高产日”满打满算我们在井下称得上劳动的时间不过四小时,铲的那几锨煤估计装不了两箩筐。

和当班的矿工再见,他们还要继续工作至下一班矿工来接班。

工人带我们沿原路返回,不过感觉好像比下来时快,一个小时就上来了。人也和牲口一样,回圈比出工快。

经历了井下一天的黑暗,猛的一出井口,傍晚的阳光直落身上,眯着眼睛看地面上人来人往,恍然如梦。

第一感觉就是上面真亮!空气真清新啊!这回才喘上气来了。天真高,压抑一天了,似乎现在才可以无拘无束的挺胸抬头。

走出“影剧院”,跨过马路,所有上来的人第一去处就是那个巨大的澡堂。

卸去所有装备,踏进洗浴区,你会发现这个地方真有煤矿特色。室内排列有几大池水,浑身黑色的我们自然向那最清澈的池子奔去。马上有池内工人喝道:上那边的去。那边是什么?是一池黑水。

却原来,煤矿的澡堂有几个大池子,刚进来的人浑身煤沫儿,都要进第一个池子,先粗洗,待身上的黑色渐退,再循序渐进,逐次进入下一个池子。所谓“黑着进去,白着出来”。

很多进来的工人是跳着、笑着扑进池子的,放纵的快乐溢于言表。这大概也是成人的游戏,当他们从几百米深的井下上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暗喜。

一天下来,身上很多地方几经煤渣揉搓,黑色已渗入皮肤了,非泡不能让其改色。因此,澡堂也是上井工人休息地,边泡边聊,直至黑色泛出,方冲干洗净,快乐而去。

至此,采煤一日实践结束。

2023年夏天我和老伴去唐山,专门去参观了唐山国家矿山博物馆。里面有个项目——乘电梯下井,虽然只有100米左右,这机会也不能错过。但是人家以你己经70岁为由拒绝,我辩解还差几个月没到周年,人家仍是好言相劝……最后也没有下去。

站在博物馆里那些似曾相识的器物面前,恍如隔世……

国家矿山博物馆


02

石油钻井


我曾经说过五大高危行业中煤矿和非煤矿山排在第一位。什么是非煤矿山?金矿、稀有金属矿、当然也包括油矿即所谓油田。

如果说油田是高危行业,那么石油钻井为其中之最当不会有什么异议。

以几件小事来解读所谓高危之石油钻井。

先说个小笑话,那是真有其事,我曾在《慢慢读书路》中简单说过。在油田读书时我的专业是石油钻井,班上有数十和尚。其中有一张姓小和尚是油田人士,属战区子弟,随姐姐姐夫住在井下指挥部。

书读到第二年,大家都去钻井队实习,两三个同学一个井队,编入各班随钻井工人上下班。

一个班大致有7、8个工人,分为司钻、副司钻,干的是扶刹把、管理泥浆泵的活儿,这是头儿。还有几个钻工,主要工作在钻台上,抡大钳、提卡瓦、接钻杆等等,电影电视中对石油工人的镜头多为他们在抡大钳、起下钻等。泵工,负责钻井泥浆泵运行。柴油机(或电机)司机。架子工,起钻、下钻时在二层台上工作,这是高空作业,好几十米,上去过几次,我有轻微恐高症,吓的够呛,感觉架子工在钻井工人中等级相对较高。

插一句。说起恐高,前些年,孩子的房子露台准备装个阳光房,我去帮忙看着。只见那装修工人站在露台栏杆上徒手从楼下向上吊铝合金窗框,那几个窗框每个都有3、4平米大,至少有5、60斤重。那工人半弯腰站在只有20多厘米宽、12层楼的栏杆上,居然没有丝毫防护措施。你说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简直不敢想象。

眼看着那个高危动作,心里那个感觉,不敢看又不敢不看,幸亏没有心脏病!几个窗框,他每吊上来一个,我就及时冲上去劝他栓个绳子防护一下,这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声言你这才多高,我上三十多层的楼也是如此。我还不敢多劝,怕他借豪言壮语再逞能给我表演什么高难动作岂不更加危险?只吓的我躲到楼道走廊,隔一会儿看一眼,只盼早点结束这一串高危动作。

看到他们的头儿我警示他,你们干活也太随便了点,多加个防护有何难?难道你不怕万一出事岂不人财两空?

别说这个了,还是上钻台吧。

上钻台,司钻都要一再交待学生注意事项。

张姓小和尚那班的司钻嘱咐他,在钻台上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绷紧安全这根弦。如果听到什么异响不能分辨,马上跳下钻台!那钻台上最轻的东西也有百十斤重,哪个碰一下都不是好玩的。

当时常用的仿苏波乌-40钻机钻台大概近三米高,跳下来顶多崴脚,于生命无虞。现在的钻机可不行了,钻台4、5米高。

张姓小和尚战战兢兢上了钻台。虽说长在油田,可上井队、登钻台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波乌-40钻台不大,上面挤挤插插的,正面绞车、刹把,两个大锚头滴溜溜的转。左、右晃晃悠悠两个大钳,两条井架大腿。后面倒是没东西,那是坡道,吊钻杆用的,往后一退就掉下去了。井架一条大腿旁还有一排排树在那里直插二层台的钻杆,看着眼晕。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不知从哪里传来,来不及分辨是何凶险。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工人一把没拉住,张姓小和尚“嗖”的一声跳下去了。

赶快把他叫上来,告诉他这是起钻时带出卡瓦掉在钻台上的声音,并无危险,别太紧张。

问题是钻台上哪能没有声音。钻杆、卡瓦、大钳,“哐噹、哐噹”用哪个都有不小的声音。

结果,上去没有一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的张姓小和尚从钻台上跳下来两次。

虽说钻台不高可也有两米多,虽说下面是土地,可也坑坑洼洼,你说老往下跳要崴了脚也不行啊。司钻实在没办法,得,你还是下面场地工那儿干吧。

实习期间另一件事我亲眼目睹。在井队是没有自来水的,每个井队的活动房旁边都有一个生活用水柜,几十立方米大小,指挥部定时用水罐车拉水过来,我们喝水、做饭、洗漱都是用这水柜里的水。水柜旁边有杆子挂个灯,夜间可以照亮。井队在一个位置住不了多少日子,井打好了,下一个井位远的话就要“挪窝”。因此临时观念是自然的,各种线路没有什么规划,“私搭乱建”。现在肯定不是这样了。

一天晚上,我去打水,看见水柜旁围了一圈人。过去一看,一个工人躺在地上。原来电线没有挂好掉地上了,而且这根电线漏电。地上都是水,工人过来接水,夏天都是拖鞋,踩在水里触电了。

我看见的时候人应该是已经没气了,另一个工人正在实施“抢救”。现在我们知道应该的方式好像是叫心肺复苏,也就是按压胸部加人工呼吸,但是那时谁懂啊?那个抢救者把触电者平放,两臂伸开,把小臂不停地向内弯向大臂,就像做伸展运动。我心里嘀咕:这动作和呼吸有关系吗?问题是现场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到底应该干什么、怎么干?只能看着抢救者,毕竟人家还“知道”怎样做,咱们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那个触电的工人没有救过来,实施的“抢救”无效。

问题不光是“私搭乱建”,会战地区没有迅速通达的医疗小组、队里没有兼职卫生员等等。高危行业除了直接工作危险外,其所处的外部软环境基本也是很差的,得不到及时的救护就是一种无形危险。

驻守在高原的边防军,和平时期遇到敌对势力的几率不大,但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却使他们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1976年我们比较倒运,葡萄花油田会战期间出了几件事。我们队一青年工人在会战前线附近水泡子游泳溺水身亡,搞的同去的青工张端惊吓过度,赤身裸体跑回队部报告,直至溺水青年打捞上岸抬回队部好久,他还因“执迷不悟”而一丝不挂。二是后线家属区在勘探指挥部某基地仓库看电影,不慎失火,人多门小,无人组织,造成数十人死亡的重大事故。

一个井队发生井架坍塌的大事故。

最大的一件事是前线某井队钻进过程中发生井喷。

井下巨大的天然气流呼啸而出,直喷上几十米撞在井架上,裹挟而出的泥浆、岩屑等打在钢架上“嘭嘭”作响。

开发井是不装封井器的,因此井喷后处理手段有限。前兆期可以压井即加重泥浆,用液柱压力抵消井下压力制止井喷。王铁人那个跳入泥浆池搅拌泥浆的经典镜头就是这种情况,当时井上没有足够的重晶石,危急之中只好用水泥代替,为了及时,水泥没有通过水力机械加入,而是直接投入泥浆池,铁人当时就是跳入泥浆池以搅拌加入的水泥。如果压井不成功就比较麻烦了,似乎只有设法安装封井器等措施,这得问井控专家了。

没有来得及采取更有效的控制措施之前,灾难还是发生了。喷出的岩屑打在井架上击出火花(这只是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钻台上机电设备的电火花)引爆了天然气。

火光,爆燃,钻台上所有的人都飞了起来,那一瞬间永远留在了现场目击者的记忆中。

我一个机械专业的同学当时正在钻台上。这爆炸毁了他也救了他的命,飞出了险境,但是严重烧伤。几年后经多次手术的同学重新回到油田,调到我在的研究所工作,成了我的同事,后来成为单位的领导之一。

井喷时我正在北京探亲,回来后听张端描述当时的情景。

井喷着火后,短期压井已不可能,当务之急是把井架拖出来,否则,井口越喷越大,最终井架会沉入井下。

前线指挥部集中了所有拖拉机,并集中了固井大队所有在前线的固井水泥车。拖拉机用来拖井架,固井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向井架喷水,一部分向拖拉机上喷水降温。

要想拖出井架必须靠近井架。大火如炬,距离上百米都能感到阵阵炙人的热浪迎面而来。拖拉机向前靠,固井车也必须同时向前靠。固井大队政工组某干事振臂高呼: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啦,向前冲啊!

井架拖出来了吗?没有。自然界的力量岂是几句口号能解决的。张端说根本上不去,你冲冲试试?火太大了,太热了。拖拉机开不多远人就受不了了。某干事最后也只能高呼一句:撤——!

拖拉机上去一次下来一次,上去一次下来一次。固井车也跟着上去下来,上去下来,最终不了了之。眼看着井架慢慢沉入地下。

不光是钻井作业高危,钻井工程其它行业也一样。兄弟在固井大队从事固井作业,那时我们固井的人有一项待遇叫做粉尘污染保健。钱不多,5元,其实也不少,那时才挣多少钱!

就这几块钱也有人看不惯,感觉名不副实:现在已经是机械化固井,气动下灰,应当没有太大的粉尘。这保健费钱虽不多也是国家财产,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发出去。

其实当年去过固井现场的人都知道,即便是有气动下灰(罐)车,摆脱了人工下灰那种更为恶劣的施工环境,但是散装水泥从下灰车中喷出来那环境能好嘛?施工现场基本就是“滚滚红尘”。

反正基层犟不过上级,嘴小的说不过嘴大的,几个搅屎棍子就能弄得你日夜不宁。

杏十三区会战时上面有了下文,来了调查组,就这个问题进行调研。东北大平原你们见过,一望无际。井和井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近的只有数百米。那天我们正在某井固井,相邻的井队也有我们一组车固井。遥望过去,那井场除固井车组外可见几辆小车,定是有什么“上级机关”在那里。

突然间,只见那井场漫起一片黑雨,扶摇而上、淋漓而下。我们这边,这群混世魔王见状大声喝采:好!够他们喝一壶的。私下道:估计是水龙带爆了,不知小车里是哪群倒霉蛋赶上了。

回去,见那组车的喜娃子幸灾乐祸、指手画脚正说得兴起。

原来那几辆小车里坐的正是关于粉尘保健的调查组成员,指挥部安排他们现场调查。据说钻井指挥部对这个调查也很不以为然,钻井、固井这工作在世人眼里基本就是最底层,走在大街上离人人侧目也不远了,居然还有人看着不顺眼,这不是“看见穷人搂不住火吗”!

喜娃子看着他们一个个挺胸迭肚、人模狗样的在井场上转来转去。心想:待会儿开始施工了让下灰工把气开大点,一个个灌你们个灰头土脸。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固井还没开始,井队的水龙带爆了。上百个压力的泥浆“嚯呲呲”冲天而起,一场泥浆雨瓢泼而下,淋得调查组抱头鼠窜、铩羽而归。

水龙带爆,这事还真不多,小概率事件。真是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兄弟我固井多年还真没赶上。如果赶上了,死人的事一般是不会发生的,但危险还是有的。高压泥浆冲到你身上,撂你个人仰马翻、撂下钻台是没问题的。我一个同学上井施工,水泥车管线爆了,一股水泥浆“泚”在腿上,回来一看大腿青了。

从此,再也没人提起所谓保健问题。

固井施工前要把一个叫做“水泥头”的装置固定在套管上,水泥头上有三个接口,施工时用高压管线连接在各种用途的水泥车上。施工中要上下活动套管,而且注水泥时伴有泵车大压力脉动引起的剧烈震动,因此要用棕绳把三根管线紧紧固定在钻机吊环上,避免管线疲劳断裂。

另外还要用足够强度的杆状物(一般用大管钳)别住钻机到钻盘的传动机构,以免固井施工中出现意外。如果施工中钻盘突然转起来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固井施工有规定,施工中钻台上只能有三种人,也可以说三个人,井队司钻、固井施工技术员、固井水泥头工。施工时司钻必须把钻机挡位固定锁死,其中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

一次我在前线施工。钻台上水泥头都固定好了,我在井架大门坡道前一辆水泥车上察看他们最后的准备。突然钻台上马达声骤然大了起来,钻机“轰”的一声转了起来。我脑袋“嗡”的一声,完了。钻台上两个水泥头工和几个车上的榔头工还没下来呐,转盘这么大的扭矩,带着水泥头上的三根管线在钻台上抡起来……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跳下水泥车窜上钻台的,这时转盘已经停下来了。

钻台上我眼睛虽能看得见但目中无物,只觉得钻台上一片狼藉,心一下凉了。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再仔细看看,这才看清没出大事。转盘只转了不到半圈就被司钻扑上来刹住了。三根管线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几个工人都窜到井架大腿后面躲着去了,我一上来太紧张分辨不清,只觉得什么都不对。那司钻没有及时固定挡位,钻井震动较大把档杆晃进档位里去了。井队当班的队长冲上来指着司钻破口大骂!好一场虚惊。

葡萄花油田会战,一次夜间上井回来。都是乡间土路,都急着往回赶,前车驶过,后面滚滚烟尘。忽然看见车旁一个轮胎飞速而过,我们大叫停车!司机不敢急停,怕是自己车的轮胎脱落,缓缓停下。下来一看,是后边一台车的,还好,后轮是双胎,掉下来一个,还剩一个,总算是没有出大事。

人不光有物质需求还有精神追求,由此也能带来相应的安全问题。

上世纪70年代后期石油部得到了大笔世行贷款,新疆南疆油田也开始开发。我们所的翻译老鲍(我们室君子姐的丈夫)常去那里现场翻译。他告诉我,美国的现场工人或叫专家每28天都要回国一趟,夫妻团圆。

我说那得多大代价啊!鲍翻译一笑,那也是你出钱。又一笑,不光在中国,在哪儿都一样。我又问:那你陪他们,他们走了,你不也可以一月回来一趟吗?鲍翻译眼珠子一瞪:你看我回来了吗?走了这波鬼子还有下一波呢。

各位不一定有过长期、单性别野外集中住宿的生活体验,那日子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井队,几十个大男人,蜗居在几栋小小的活动房里。那时的井队活动房条件极其简陋,一栋活动房顶多二、三十平米,里面六个很窄的上下铺,要挤进十一、二个大人,毫无私密可言。一个井队七、八栋活动房围成个“四合院”,这就是你要经年累月生活其中的“社会”。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的单调、无聊、压抑、苦闷不亲身体验是很难形容的。

一天晚饭后,我正坐在屋外发呆。班里两个刚才还好好的湖北籍工人突然一言不和拳脚相向,拳头、手掌打在肉体上的“噗噗”声骤然而至又嘎然而止。第二天你看他两人没事似的,该干啥干啥。这不就是憋的吗?

队里来了个家属,好容易来个女的却不容易安排住宿。就让他们俩口住在食堂,食堂是个大活动板房,门口有一个用筋条间壁出来的小仓库,就住在那儿。

井队工作三班倒,半夜12点换班。两口子估计前半夜无法睡觉,12点前后两班都要吃饭,进到食堂这帮人就像猴子一样开始闹。敲桌子、砸板凳、饭盆摔的震天响,嘴里大叫小叫:开钻喽,开钻喽。今天来个大三一(三天完钻一口井)等等。

小仓库里无声无息,里面两人不定怎么赌咒这帮孙子呢。

石油钻井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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