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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释尊,右手弗翁:孤独症基因传承人素素博士访谈 │ 反常识访谈

症状网络 症状网络 Symptoms Network 2022-04-07




素素是一位高校教师,在看到公众号推送:佛学、哲学对一个强迫症患者的意义之后,TA发现文中的李同学和自己有相似的经历,便参与了我们访谈。素素硕博士均为哲学专业,目前是女性主义与多元性/别科普公众号“虹鲤”的主编。以下是症状网络与素素博士的访谈纪要。



素素自述



我大约在2000年左右开始关注精神医学,一直持续到2007年左右,后来我逐渐远离了这个领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涉足,但我孩子被确诊孤独症之后,我又重新关注起这个领域的科研进展。我在本世纪初学习医学时,孤独症还不是一个被重点研究的对象,那时好像也没有“谱系”这个观念,我也没有做特别深入的了解,在我的孩子确诊之后,我花了一些精力去阅读相关文献,了解到病因学方面的一些研究进展,后来我开始反思自己的成长经历。我发现,我童年中的很多表现是非常“疑似”孤独症的,今天这方面咨询比较发达,因此我孩子有机会被诊断,如果我的童年也是如此,我可能也会早早地被诊断为孤独症。为此我还专门做了成人版孤独症量表,结果显示,我的得分非常高。


不过,我仅仅在大学时,被确诊为强迫症。强迫症和孤独症一样,二者都有重复刻板行为,关于这个问题,有些精神医学学者时有讨论,我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有一些思考。有一派意见认为,孤独症和强迫症的重复刻板行为完全是两个性质,但根据我的个人体验和对孤独症的了解,我以为这个判断略显武断。现在我已经不受症状困扰了,个人生活也比较稳定,因此我有些时间来关注孤独症和其他精神障碍的最新研究。 现在,我的主要领域还是传统文化与中印交流。但我对女性主义、LGBT的兴趣已经持续了二十年,因此我业余时间主编的公号“虹鲤”还是以女性主义和LGBT为主要议题。 


我进入性学领域,还是受到精神分析学的接引,因此我现在思考性/别问题,还是习惯从这个角度探入。在历史上,LGBT都曾经被认为是一种“病”,现在虽然已经彻底“去病化”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她们)都是少数,在某些方面,他们(她们)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他们(她们)性/别倾向的形成或许有一些先天因素,但另一方面,他们(她们)特殊的倾向可能和他们(她们)后天的经历存在某种联系,这些经历又可能影响到他们(她们)的精神状态,所以在LGBT群体中,很多人会遭遇某些精神障碍,我认为,这是性/别研究和精神医学可以展开对话的地方。我能发现你们的社群,也是以此因缘。



《虹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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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强迫症,我的童年可能有一些异常表现,但还算不上症状。症状可能从高中开始出现,在大学期间,因受强迫症影响较大,我曾服药并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持续时间不是特别长,大约两三年时间。医嘱称维持药物,后来持续过好多年时间,现在可以说是痊愈了。

 

怎么会关注精神医学的呢?这可能和我的专业有关。我本科学习会计学,挺枯燥的学科。上专业课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没兴趣了,那时就开始看一些精神、心理方面的论述,本来我的期望是可以考研去读精神分析,后来发现在现有的学科体系里面,精神分析的地位比较尴尬,既不为心理学所容,也不是哲学的主流。之后我就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接去中国哲学与宗教那个方向了。找工作的时候,因为就业比较困难,后来就转到印度宗教文化领域去了。总的来说,我对精神医学的兴趣一直都在,但受学科分类的限制,没办法正式进入这个领域,但回头去看的话,我的专业选择也算是围着精神医学领域打转的。




Circle:你小时候遇到了什么困难?



童年当然不算不幸,但家教对我的影响很大。我的父母在医务系统工作,对我要求很严格,我的家庭环境也是冷漠型的。我的孩子诊断孤独症之后,我反思自己的童年经历时,曾想到我爸爸给我的一些影响。我爸爸是个比较古怪的人,不太好相处,我原生家庭的关系之所以比较紧张,他古怪的个性是重要原因之一。后来,我对孤独症比较了解之后,看到相关材料对阿斯伯格人格的描述,感觉就是说的我爸那个样子。他上过大学,有一门技术,其实本可以过得比较顺心,但他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经常和领导发生冲突,所以在医院里面,最后就被安排到不好的科室,职称也始终难以晋升。这当然不算他的错,但这让我发现,可能我们家族成员都有ASD的基因。

 

他自己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对我的教育也有些问题,所以我形成了某些不太好的认知模式。举例说吧,小时候我玩军棋,摆棋子,他发现了,就教导我说,放棋子一定要对称,左边放个军长,右边同样位置也要放个军长,这样才有秩序。我要是在家里书架拿书,或者找其他东西,他就强调说,任何东西,使用过了都一定要放回原处,不能移动位置,如此等等。总之就是让我从小就觉得,什么东西都必须是要符合秩序的。所以导致我后来,看到没秩序的东西就有失控的感觉,这也是强迫症的一个表现。当然,影响到了生活,你就要当成强迫症去治疗,我强迫症康复之后,这种对秩序的追求,其实对我还是有影响,只不过不需要治疗而已。比如说,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对文字是特别挑剔的,有的地方必须要有典故,有的地方必须要对偶,反正要求非常苛刻。我现在做主编,更是经常表现出对文字的敏感。我一般不帮人改文章的,大都是删光了重写一遍,或者非让我改话,你拿回去看会发现全部是红字。(笑)


我刚才讲到,我爸从小就强化我的秩序意识,这对我的影响就是,我成人之后,个性就显得特别谨小慎微,特别在意“秩序”问题,后来就出现了强迫症的很多表现,可能发病前的基础人格也是倾向强迫型人格吧。我爸其实也差不多,他有点强迫型人格,但和我的不同点是,他是自我和谐的,没有焦虑,所以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但这样呢,周围的人都要去按照他的规则生活,这就很折磨人,对吧?

 

一开始我可没有考虑过基因的问题。我大学得了强迫症,只是觉得他教养我的时候给我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后来,我孩子也确诊孤独症了,我就想,我得强迫症可能不是个教育问题,可能家族就是有ASD的基因。那就注定了,我是特殊的。



Circle:你说你后来过得不好


Circle:具体是什么情况?



 

童年时,我爸的教育影响了我的认知模式,所以,我的个性、思维特点等等都有点点特殊。现在可能我表现得很open,但小时候我不是这样,我小时候就很拘谨、胆小,可能也有点偏执吧。反正各方面跟我爸有点像。长大了之后,我有反思后,就不太像了。(笑)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对“秩序”的病态追求,当我有强迫症时,可能是蛮“病态”的,但后来,除了有严重“文字洁癖”,也没什么“病态”表现了。(笑)但说到“文字洁癖”呢,有时候我觉得挺严重的,所以我基本自己写东西,不想帮别人加工文字。有时候别人扔篇文章过来,我看到不符合我表达习惯的时候,就很抓狂,哪怕只是句号不小心写成了逗号,我都受不了,有时候就有冲动拿把刀去把作者剁了,当然只是冲动而已。(笑)

 

总的来说呢,小时候其实还好啦。真正感到焦虑是高中那会儿。那时候学业负担重了,我就出现强迫症状了(强迫回忆、强迫检查)。前段时间,看你们那个访谈(佛学、哲学对一个强迫症患者的意义),看完我就想:欸?这个人表现和我差不多哎!我也跟他一样,考试时要反复检查。举个例子啊,比如我们要做十条题目,一般人的思路是,先从头到尾做完,然后再检查。我不是这样的,我就是先做第一条,然后检查第一条,然后再检查……这样我始终不能进入第二条,对吧?我高考就是这样考砸的。考英语的时候(最后一门),在考场上强迫检查发作,就反复检查第一部分,最后只做了第一部分,剩下都是白卷。铃声响的时候真的有种濒死感,感觉这下子完蛋了,后来就瞎填了一些东西,然后交卷。那时候,其实我不懂这是强迫症症状,我考完了还挺纳闷呢:考试的时候怎么回事呢,怎么老是检查呢?

 

刚才说我童年,其实说起来我还是有挺多怨恨的。就是感觉我爸对我的负面影响太大了,他总是让我去遵守秩序,我的创造力其实是持续被扼杀。不过还好没被扼杀完,有时我想,如果小时候换个家庭环境,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呢?小时候有件事情,我记得挺清楚的。一年级的时候,我被检查出色盲了。说得严重点,就是生理缺陷,谁也不会觉得是件好事,对吧?但我爸知道了还挺开心的,说这下子好了,色盲只能读文科,将来不用选了。气人吧?现在我想起来还挺恼火的。但我爸他就这种思路,一条路走到黑嘛,拒绝任何选项,只做判断题,不会做选择题,这也有点阿斯伯格的,要么这样,要么那样,不允许有第三条路,如果只有一条路,那最好不过。从小到大,他就老跟我说,你色盲,高中肯定读文科,然后你要上大学,完了要读博士,之后要去大学教师,这条路最稳妥。他还挺自得的说:你看,我帮你把人生规划好了,你就照着走吧。有点哭笑不得是吧?他就这种思维。但滑稽的是,我居然也就真那么走了。但想起来,有时觉得挺讨厌他,本来我有无限多种可能,被活生生变成了一种。你气不气?但他的基因可能就是这样的。


说起LGBT这事,我怎么对这个感兴趣的呢?可能是高中的时候开始有这种意识的。高二不是要分班吗?我就进了文科班了,我那个班挺滑稽的,就只有七个男生,其他都是女生。刚分班的时候,我在七个男生里面是成绩最好的,后来我也不知道其他那几个人怎么想的,六个人联合起来孤立我。按照现在的标准呢,肯定算是霸凌了,他们就会借各种机会侮辱我,说我不太像一个男性之类的,用今天话来说叫“娘”,那时候没这个词。其实我自己觉得,我不是那样的,只是在某些问题上,或许我不太符合“男性气质”的要求而已。后来我看到方刚老师回忆说,他小时候有过那段经历,我心想,嘿嘿,咱俩原来一样啊。我认识方刚老师也好多年,有时候会互相去对方朋友圈点个赞什么的,可能我没有对他说过我童年经历,但我跟他交流感觉是挺亲切的,一方面我们是校友,另一方面,可能也有种默契吧。呵呵。

 

高中的时候反正就那样,简单说,就是我在文科班经常被人嘲笑,说缺乏男性气质。之后上大学倒是从来没人那么说我,但我已经有了一种性别意识:我们为什么要去迎合那种与我们生理性别一致的“性别气质”?严格来说呢,就是从上大学开始,我就考虑gender问题了,到现在20年了,虽然后来没干这行,但这些内容,可能我已经接近专业水平了吧。呵呵。好像有点自夸,但我觉得我从自身体验出发去思考这些问题,和那些按照学科规范思考这些问题的学者比起来,毕竟还是不太一样。

 

其实我也不认同我就是LGBT,因为我一直都喜欢女性,也没什么强烈地跨性别欲望,我只是反感所谓“男性气质”而已。后来上大学之后,我读了酷儿主义,就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哇,原来还可以这样!所以,我的自我认同其实是Q(酷儿)。


关于我强迫症的发病与诊断呢,这里面也有段故事。刚才我说了,小时候我就是比较拘谨,高考时有过一次强迫检查发作,其他也没什么。我被强迫症控制,恐怕要从大学一年级那会儿算起。我还记得就是大一的冬天,12月1日,你知道是“艾滋病日”对吧?我们那儿咨询不发达,以前也不懂艾滋病的相关知识,后来到了12月1日那天,一下子接受到很多HIV的信息,然后就开始害怕了。现在想当然挺可笑,因为没有性接触,没有体液交换,根本不可能感染对吧?但那时候是真害怕,今天的话,就算是“恐艾”,这个表现现在也挺流行的。自从那年12月1日之后,我反复检查、反复回忆的毛病又犯了,之后就越来越影响生活,后来就去医院就诊了。


那个时候,我就告诉父母,我可能病了。他们一开始不信的,后来觉得是个事情。这点我还挺幸运的,父母在医院工作,所以对就医这个问题,没那么多忌讳。我妈妈同事的女儿正好那时在精神科医院工作,就联系好了去看了。挺顺利的,医生问诊后说,你这个挺典型的强迫症,我开点药给你吃吧。那时候治疗强迫症还用三环类,氯丙咪嗪还是常用药,我就开始吃这个,同时心理治疗。


那个医生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心理治疗师,或者叫心理咨询师也行吧。他是倾向行为认知治疗的,那会儿我还挺迷恋精神分析,后来发现,关于强迫症,弗洛伊德的泛性主义的解释对我的个案有点无力,我治疗师也不反对我接触精神分析,但他就提醒我,精神分析这玩意固然可以把问题分析得很好,但它是往后看的,对改善你的现状未必有帮助。那时我想,也对哦。后来就接触了认知那一套,还有人本主义、存在主义心理学,应该都是在那时候发生兴趣的。治疗的时候,我那个医生就帮我掰认知模式,跟我说,凡是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要学会接纳灰色,诸如此类。现在想是没什么,但那时候挺启发我的,小时候接受的家教都是非黑即白的,开始治疗之后才知道,世界可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后来我认知就变化了,没有什么非黑即白的想法了,做事也不会追求完美了。经历过一段时间,症状就慢慢没有了。后来我读硕士起,就一直学哲学,我还是比较有学习热情的,此后就再也没有被症状困扰过。


Circle:您有非常独特的经历


Circle:您看待您孩子的教育?



关于ASD这个问题,我个人还是很赞赏神经多样性主张的。


我觉得,如果当事人没有智力障碍的话,ASD不一定要被看成病。人类对疾病的理解是变化的,很多年前,同性恋也被看成病,多年之后,它就被从目录里剔除了。ASD可能也会这样,所以,没必要把孩子看成病人,他们只是会遇到一些与众不同的障碍,作为家长,我们只需要帮助他们清障就行,不要总是想去矫正他们,引导他们在社会中和谐生活就行。我们不一定就是正,他们不一定就是误。如果我们总想站在所谓“正常人”的立场,傲慢地想去“矫正”别人,我想,这对谁都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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