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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不再恐同日|一个同性恋者的“典型”困境与“非典型”理想

CBR传播人 CBR传播人 2019-07-11

记者 | 刘天野

图片 | 《卡罗尔》

编辑 | 七戒


图片来自江西高校彩虹联盟


1990年5月17日,世界卫生组织将 “同性恋”从精神病名册中除名,这就是国际不再恐同日的来源。2001年,中华精神科学会也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分类中删除。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都已经承认了同性恋不是一种“非正常”。


世界各地的同志机构会自发地在这一天及其前后组织各类活动,希望唤醒世人关注对同性恋的恐惧,减少因性倾向及性别认同而产生的一切加在肉体上及精神上的暴力及不公平对待。


今年4月13日,新浪微博发表声明称将“针对同性恋题材的漫画及短视频进行清查”,引发强烈的争议。


随后,“人民日报评论”在公众号上发表推文《“不一样的烟火”,一样可以绽放|随笔》,文中写道:“对不同性倾向的尊重与保护,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社会的文明程度。这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方面是个体的权利。性倾向,在本质上是一种个人权利,只要不妨碍他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另一方面,则是少数群体的权利。同性恋者在性倾向上是少数群体,保护少数人的权利,也是社会公平正义的必然。”


今天,江西高校彩虹联盟的同学们走进图书馆,把写有国际不再恐同日科普内容的书签加在了有关多元性别的书籍里,并推荐大家借阅。随后,他们身披彩虹旗在师大内自由地骑行,让彩虹旗在师大里飘扬了起来。


图片来自江西高校彩虹联盟


接下来给大家推送的这则故事来自一位同性恋者。出柜第六年,曾一心想要“矫正”Ta性取向的父亲,终于对Ta说出“现在我知道同性恋也是性取向的一种”。现在,Ta更愿意把这个过程称为一个“非典型”理想。

 

文章共 4125 个字,大约需要您阅读 分钟。

 


 


【正文】


在一年前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我认识了中刘。


当时我正以传播人记者的身份参加乐窝共益的“国际不再恐同日”街头行动,帮忙做拍照的工作。我们五个志愿者袖子上贴着彩虹旗,抱着两个求拥抱的牌子,向路人征集拥抱的同时分发性少数群体知识手册和玫瑰花。


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短发女孩在我们“游荡”到市中心的第三条街时也加入了队伍,这时我们正在跟三个盯上我们的城管打游击战。Ta就是中刘。我很好奇Ta怎么会取这样一个“昵称”,后来在一个青少年多元性别成长活动里,Ta说Ta以前叫老刘,现在叫中刘,以后就叫小刘。



中刘瘦瘦的,刚好九十斤。乍看上去让人以为是个热爱中性打扮的女学生。直到街头活动结束后跟Ta聊天,才知道原来Ta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五年了。


“我看着很年轻吧?”Ta说这话时嘴角眉梢都染笑意,打个通俗的比喻,眼睛眯眯的像两只小月牙。一年里我与Ta见面的数次,除了谈及严肃话题,Ta都是这个样子的。


一个月前,我对中刘的表姐小郡说,中刘在我印象里总是笑眯眯的,很风趣。小郡听了先是“唉”了一声,然后说:


“那些表面上跟你笑嘻嘻的人背后有多不容易,一般人真的看不出来。”

 

被“出柜”与冲突的爆发

 

“家里的财产不会分给你一分钱的,我死了你也别来看我!”在2012年的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中刘的母亲冲着Ta崩溃地喊叫。


这一天,父母趁中刘不在家时翻看了Ta的日记,发现了自己的女儿是个同性恋者这个让他们既震惊又难以接受的事实。随后,一场毫无预警却又注定会发生的争吵爆发了。


爷爷奶奶一直关着房门听着家里的这场暴风雨,没有出声。那天争吵之后,母亲给Ta发短信,不认Ta这个女儿了。


一场漫长的冷战就此拉开,从大学刚毕业没多久一直到现在六年多的时间里,母亲再没有跟中刘说过一句话。父亲反而会不断地联系Ta,但谈话的内容都是劝Ta“改邪归正”。



与中刘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小郡只比中刘大一岁半,Ta被家里人拉过来当做说服中刘的最佳人选,在中刘与其父母之间来回奔波进行“游说”:跟中刘聊天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表达一下Ta父母的意思;跟中刘父母聊天时,跟他们解释同性恋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和稀泥的,懂吧?”向来支持中刘的小郡相当无奈,“性取向这种事情怎么劝呢?这就是很正常的事,没办法啊。”


讽刺的是,中刘母亲的反应与她曾经对同性恋的态度大相径庭。曾经,当一家人在饭桌上无意中谈到过这个话题时,母亲尚能无所谓地说出“那又有什么?只要过得开心就行了”这样的话。然而现在,母亲的态度却如此极端。


与此同时,刚刚步入社会的中刘也与异地恋一年的女朋友陷入了感情危机。

 

迷茫与发现

 

大学刚开始,身边成双入对的情侣们散出的恋爱气息感染了中刘,“那时候我是希望和一个男孩子去谈恋爱的”。


事与愿违,刚开学的一年中Ta没有喜欢任何男生,也没有任何男生喜欢Ta。中刘猛然想起一件事:从小到大自己所有喜欢的人,好像都是女生。只不过从前埋头读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时脑子里也没有同性恋这个概念,只觉得我和喜欢过的女生是友情而已。”


于是,中刘开始正视和思考自己的性取向,“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同时,困惑破闸而出,把中刘吞没了。中性化的爽利外表包裹不住一颗迷茫的心。



为了弄清自己的性取向,中刘做出决定:约个炮。


“对哪个性别有感觉就是哪个取向喽。”当时十九岁的中刘,对于约炮要发生什么,怎么处理炮友关系根本就不知道。


于是,Ta就在豆瓣上约到了一个看上去比Ta还男性化的女生——一个“T”。不久之后,这个女生也成为了Ta人生中第一个恋爱对象。


“可是我感觉很不好,”中刘说,“她老是想照顾我,好像我要处于一种弱势的地位。我不喜欢固化的角色,那样好无聊。我一直都是‘H’。”


和男同中分“1”(关系中的施动者)、“0”(关系中的受动者)和“0.5”(既可为“1”,又可为“0”)一样,女同分为“T(男性属性)”、“P(女性属性)”和“H(无固定属性)”。


就像Ta不喜欢在一段关系中保持固定的角色一样,大学的中刘也喜欢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感觉,但Ta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喜欢。现在,Ta想,也许那时的自己是在用“跟别人一样很无聊”的想法来接受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吧。


中刘还是发现了自己。“我是同性恋。”

 

困局与爱情

 

大四时,中刘撞上了让Ta最难忘的一段感情。Ta跟一个北京女孩异地恋了四年。


“要来北京吗?”中刘大学毕业不久时,女友这样问Ta。中刘犹豫了。

 

刚一毕业,中刘就去到父亲让Ta去的银行工作,成了一名“金融民工”,每天的生活实际、规律而无趣;女朋友游走于时尚圈,整日穿梭在京城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在中刘眼里,女朋友那个圈子的人比较浮夸,接触的人和事也比较物质化。


“可我不是这样的人。”中刘一直介意女友的工作环境。Ta觉得在那个圈子呆久了,人一定会受到影响,长此以往,她们两个的人生观价值观会变得不一样,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


如果中刘去了北京,那么就意味着刚步入社会的Ta要放弃家里所有的人脉和资源,成为一个北漂青年。


“如果我到了北京,她又跟我分手怎么办?”那时的中刘不想在一个庞大的城市里无依无靠。



这个时候也是中刘和父母闹得最僵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认Ta了。


其实中刘在害怕。Ta还有一个弟弟,Ta不是“父母唯一去爱的对象”。因此,中刘总觉得父母是有选择的,可以对其他听话的孩子好,所以Ta想努力做父母心中的乖孩子,“我要听话,这样他们才会来爱我,不然他们就会不接受我。”加之后来母亲得了抑郁症,如果中刘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离开南昌去北京,那么就意味着Ta真的和父母断绝关系了。


表姐小郡曾经跟中刘说过,如果在南昌过得不开心,就换一个城市去生活。中刘也有离开南昌的想法,却因为现实始终没有勇气做出决定。

 

“你是想要我给你一个保证吗?保证你到北京之后我不会跟你分手?”在最后一次因为中刘要不要去北京而发生的争吵里,女友质问中刘,“我不可能给你。”


中刘听了当场就崩溃了。“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离开南昌呢?”


从产生分歧开始,拖了三年的分手还是来了。

 

现在在中刘理想的爱情中,两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彼此会因为在一起变得更勇敢,更美好。尤其是同志之间,需要一起承担生活,共同去面对外界。做好出柜的准备,也要做好被家人抛弃的准备。


就像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里的一句话:“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去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我一个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就敢。”

 

挣脱与希望

 

跟异地女友分手的打击使中刘意志消沉了一年半。不过,这件事也像牛虻一样刺激着中刘去提高自己,改变生活的现状。于是Ta迈出了对Ta将来影响至深的一步:换工作。


没换工作之前,中刘每天从家到工作的银行只有十分钟的骑行车程。每天早上穿着自己想穿的衣服骑上自行车,到了银行之后才换上工作要求穿的黑色职业西装,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严肃而普通的银行职员,开始严肃而普通的一天。


只有在早晨的那短短的十分钟里,中刘才感觉那是Ta一天中可以做自己的、不被束缚的时间。


“不想留在原来的银行混吃等死”的中刘靠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摆脱了原来压抑的工作环境。


新的工作环境里没有说Ta“不男不女”的领导,也带给了Ta自由的周末。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中刘借此有了富裕的时间去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于是在朋友的介绍下,Ta参加了南昌的一家专门为性少数群体服务的公益组织,与其他志愿者一起引导曾经Ta一样迷茫的人接纳自己的性取向,努力向公众科普有关性少数群体的知识,与全国各地的同志公益组织交流工作。



在中刘成为志愿者的第二年,Ta设计了青少年多元性别成长计划——破壳计划,帮助在南昌的青少年了解多元性别。虽然“破壳”的活动规模很小,活动的经费也几乎都是志愿者自掏腰包,但让中刘欣喜的是,每次活动结束后总有参与者报名想要成为这个公益组织的志愿者。


“这就够了呀,这就是对我做的事情的最大肯定。”中刘说,Ta想要一直把“破壳”做下去,如果这件事能坚持做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中刘在Ta的未来计划里是这么写的:现在好好工作,等到四五十岁攒够了钱的时候,Ta就去做性少数群体和女权的全职公益。Ta认为这才是Ta能为社会做的事。


“这个世界不够美好,所以我要去奋斗。如果它改变了一点点,我就会心满意足。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珍惜,但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吧。”


中刘开始向着自己想要的人生启程了。Ta的变化家人都看在眼里,不知不觉,中刘和父母僵硬的关系发生了些改变。

 

妥协与继续前行

 

“爸,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变态吗?”

“不会了,我知道同性恋是性取向的一种。”


六年来一直想要“矫正”中刘性取向的父亲,开始试着主动去了解女儿的世界。


其实在中刘换了工作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女儿有能力靠自己过得更好了。家里中刘的平辈们也都觉得同性恋是很正常的事情,父亲这才感受到了年轻一辈思想上的变化,觉得Ta是可以在社会中生存下去的。


中刘不是不理解当初父母绝对反对的态度。也许,母亲是想用“断绝关系”的方式告诉Ta,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承担所有的后果。


“当然Ta也有可能是在用这种方式来逼我放弃这条路。”


不单单是母亲回避Ta,在性取向刚被父母发现的那段时间,中刘也在回避父母。其实,那时候的父母也在面临“出柜”,他们也需要去面对亲戚朋友。


“现在想想,我应该陪着父母一起面对。”


为了照顾父母的面子,中刘打算如果有一天支撑不住婚姻的压力了,那就和一个男同朋友形式结婚。“但这只是为了父母面子上过得去,也是我们的一种掩护。”Ta父亲现在觉得没必要,不喜欢就不必勉强。亲戚朋友的压力他们可以顶住。



每逢遇到家人的不理解和社会的歧视时,中刘很希望自己能像异性恋者那样,坦然地爱着自己的伴侣。但是Ta又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是异性恋,会过着怎样一种生活,那对Ta而言太陌生了。


现在的社会对待同性恋虽然比父母那一辈要宽容得多,但是这种歧视还是存在,并不会因为“如果我不是同性恋”而改变。


“还好性取向并不能改变,所以我也不用费神去想象另一种不属于我的生活。”


上个周日是母亲节,父亲建议中刘给母亲送花。中刘心里其实并不愿意,因为母亲主动拉开的这场冷战并没有结束。


当天,Ta还是托人给送去了一束花。

收到花的那一刻,“我妈妈哭了。”


注:经受访对象要求,已将正文中所有的“她”改为“Ta”,中刘出生时的被指派性别为女,她自我认同为无性别,因为Ta“不愿被社会性别规范规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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