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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东方:X城往事 |新力量

闫东方 青年作家杂志社 2023-11-04
【作者简介】

闫东方,山西方山人;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在读,有文学评论见于《名作欣赏》《芒种》《长江文艺评论》等刊;《X 城往事》为作者小说处女作。



X城往事

闫东方

 

槐城往事

槐城是座小城。

南北向的街道穿城而过,道路两旁,是些高高大大或者即将枯死的槐树。每年八月的时候,槐花以串形开放,不断凋落,不断开放,直至秋雨将一切打落。

有时候,东山上会出现成片晚霞,它们就在那槐树的缝隙之中引逗着城里的孩子。孩子们向着晚霞追赶,欢歌笑语,脚下扬起的尘土也感受到快乐。晚霞映在大片玻璃上的身影总带来仙境和人世勾连的幻觉,或者是两者的互换。今夕何世,天上人间。

老赵梦见整个槐城的街道都失去光。老赵想家,就骑车沿着大街向北方。暗夜里,无名之物悬在老赵方向的上空,它似乎知道老赵的去路,把光打到前进的地方。老赵并不想被照亮,害怕它能够识别内心的彷徨。老赵顶风前进,却不能骑出无名之物照亮的地方。老赵又看到了光,街边醉酒的人尚未散场,残席之上,灯光晃眼,老赵经过他们,想念二十年汾的香味。他们的对面,是一条小巷,那里竟是灯火通明,尚未搭完的巨大灵棚显示出死者归处之恢宏。老赵继续前进,无名之物似乎丧失了照亮他的兴趣,像飞碟一样离开,旋转着,不见了踪影。

老赵好像醉了酒,无法正常登上六楼。老赵爬上比六楼还高的地方,再次折返六楼。

父亲醉酒在家。

客厅里,假名牌手表砸在地上,表盘里的时间停止了。

世上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迷城往事

迷城飘浮在空气中。因为飘浮在空气中,迷城的重心时有不稳,摇摇晃晃之间,一代代迷城人传宗接代,按部就班地完成他们人生最重要的使命。尽管如此,迷城人还是感觉对于往事和未来都很不确定。毕竟,就算人在城里生了根,迷城飘浮的特质却难更改。

迷城人飘浮着的感觉,有点像是醉酒。他们往往内心清晰,却动作轻佻。借口迷城的重心不稳,他们随意地瘫坐在街口,随意地依靠着他人。有时候,这种随意会给他们带来片刻宁静和关怀,但是更多时候,这种随意只是一种随意,像是随意摸了一把景区的求财貔貅。真正的意义,是聊胜于无的。

与往年不同,迷城今年的冬天很长。不知道什么方向吹来的风在迷城的街道中间嘶吼,梭巡似的,似乎有很多的气要生。不过万物执着,前几天回暖,花花草草已然烂漫起来。遗憾的是,好景不长,一场大雪很快打乱这烂漫,白茫茫一片让人觉得荒芜。雪毕竟要化成水,雪水沿着屋顶下滑,终于落在地上,滴答滴答,好似几声叹息。

远处的山上,似乎也有大雪消融的迹象。山脊那里出现了一条灰黑色的线,像是手术过后留下的伤疤。老赵看到的时候感觉很难形容,却又很难把视线从那里移开。那灰黑色的线条,不痛不痒地挂在山脊上,山川因此破碎了,却并不疼痛。


硬城往事

硬城的人们质地坚硬。

硬城是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因为不再害怕疼痛,硬城人不再被承认为人。他们在森林中独自生存,拓荒的艰难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其余的时间,他们用来吃饭和睡觉。硬城的人们喜欢吃饭和睡觉。

至于为何不怕疼痛,硬城的人对此毫无研究。有一个疯子总是喜欢把针刺向自己,并乐此不疲地将之作为一项游戏。别的人,都忙于劳动,还有相爱,对疯子的游戏置若罔闻。因为不会疼痛,疯子的游戏毫无意义。

硬城的人们不怕疼痛,他们的皮肤质地坚硬。硬城人在成长过程中,每个人身上都会出现一些深红色的小点点,这些深红色的小点点等硬城人成年以后就会自动消失。没有人注意到这种奇怪的病症,尽管,小点点出现的时候,孩子总是会哭。

森林里起了大火,硬城在火中消亡。

有报道说:“此次大火损失惨重,预计造成一百亿元的经济损失,破坏森林100年内生态不能复原。目前并没有发现伤亡人员。”

 



倾城往事

倾城是座老城。

没有不死的人,也没有不死的爱。但是,倾城不死。因为老,倾城足够潮湿,光和声音都融化在空气里,声色暧昧。每年的三月底,玉兰树都在一冬的沉寂之后爆出白色的花朵,成为城市里最洁白的风景。略有遗憾的是,这洁白风景的底色因着潮湿总是影影绰绰,使得这风景虽然洁白,但并不清爽。花落的时候花瓣四散,贴在潮湿的地表,风也不能把它带走,只是任由来往的车辆和行人踩踏。

倾城人的一切都黏糊糊的。出生时被羊水浸泡的皮肤,长大后汗涔涔的后颈,中年时或稀或密的头发,老了以后口水不能自持的嘴角;还有夏天沿着杯壁漏出的冷饮,冬天捂着香甜的红薯皮,春天顺着筷子流淌的菠萝汁,秋天总会融化的冰糖葫芦。对了,还有每逢重要日子都会吃的粘糕,以及吃太慢蛋筒会湿掉的冰激凌。幸运的是,这些粘腻都不影响倾城人的日常,或者说,这种粘腻正是他们的日常。

世上的日子是怎样,因为不能左右,所以倾城人并不十分在意。时间在倾城空间化了,斑驳的老墙皮一次次补上,又一次次脱落,终于补上,又终于脱落。新旧合缝的那一小片,由于屡次补救失败而生出的层次感使城市又添了些沧桑。

日日浆洗的白色枕头和白色床单也终于没能逃过老去。只不过,物的老去可能更为无情无以拯救,棉质变硬,颜色发灰,它们的归处不知在何处。躺在这老旧床单上的两个人沉默着,他们有些共同心事。右边那一个木然躺成一个呆字,左边这个却不知因为什么把头转过来了,继而是翻身,手臂缠绕着右边这个的颈子,腿也跨在他的腰间,恨不得像猫粘在主人身上一样。廉价的白纱帘缓缓地吹起来了,木然的这一个到自己的颈子边上来牵身边这人的手,他们的心事好像通了,两人的眼角共同流下泪来。


狐城往事

狐朋狗友欢聚一堂。差点泪洒江湖,已经欲言即止。

干杯吧,朋友!

再见了,同志!

指针总是循环,浪滩上的泡沫在狐城一闪而过,空余叹息。他们声称珍惜狐城,他们的声称也终于沉寂。他们曾有过名字,他们现在只有代码。这代码,像是墓园里墓碑的编号,编号即为全部意义,编号覆盖了曾有过的生动。

一半是沉寂,一半是喧嚣。大胸女人构成狐城的全部,光明正大的美丽,隐秘的想入非非,以及生命的往复。性感是单一的,日久,便成贫乏。不过,谁又不贫乏呢?未知超越性之前,我们都充分认识到有限。可是,有限又有什么不好?所以,狐城又有什么不好?

问题是糊涂的,答案更是模糊。狐城不需要答案,日子一天天持续,显示出线性的强劲力量。相比循环,线性令人更难抗拒,线性前进,线性撤退。呲啦呲啦呲啦,带走狐城的人们,也留下狐城的人们。

还是要干杯啊,朋友!


他城往事

他城在盒子里,男男女女安静地相爱。

他城是一座单边开放城市,他城之外的人可以随意地进入他城观光,他城之内的人却不轻易踏出他城。所谓内外之别,其实也是寡众之别。城外的人来到城内,自然抵不过城内人多势众,城内的人跑到城外,当然也敌不过城外人多势众。城内城外因此划下了明显的界限,很长时间里,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是奇怪的。毕竟,已经是“one world,one dream”了。“one world,one dream”!一个多么鼓舞人心的口号!于 是他城之内的人感到一阵躁动,有了去盒子外看看的冲动,他城之外的人也开始尝试揭开盒子的盖子,想要给予他城湛蓝的天空和足够的阳光。此后,城内和城外的界限逐渐打破,城内和城外的人们开始共享空间。

天空和阳光是好的,他城的人们沐浴在阳光里,身上生出些彩虹色的光,七彩斑斓,十分可爱。这种彩虹色的光,太引人注目了,有些城外之人看到这光便被吸引了,他们的内心燃起对自我的怀疑,他们鼓起勇气对自我的内心进行鉴别。尽管,鉴别的结果并不一致倒向彩虹色的梦,这种鉴别还是引起了一阵警惕。彩虹色是不是太过招摇?

共享空间并不意味着共享内心吧。内心这东西,谁知道呢,毕竟,它和姿态不同。

既已判定为招摇,那就该让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大风吹散了彩虹色的光,他城的人们想起他们还在他城的户籍,于是匆匆地委顿了。

从前,他城的人们因为在盒子里而感到安全。现在,盒子里的他城人们感到憋屈。毕竟见过阳光了,静静地相爱可以驱逐恐惧,但是代替不了阳光。

于是,他们沉默着抵抗。 



醒城往事 

 醒城的人们热爱睡觉。醒城的人们睡不着觉。

因为醒城的人们习惯在夜里沉默,于是每当月半的时候,醒城都是安静的。

是什么让醒城的人们不再睡觉?这是一个没人知道的问题。也许是每个人心里的俗梦,也许是每个人心头的心事。开始的时候,醒城的人们开心于无需睡觉,因为不睡觉并不影响第二日的工作,这就意味着他们有了双倍的时间可以用于工作。当他们在夜晚相逢,他们总是会说一声,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后来,有些人开始怀念夜晚。因为在夜晚的时候,没有人在意你是安静地相爱还是快乐地流泪,美和丑的区别不再分明,高尚和低俗似乎没有了界限。再后来,所有人都以明目的方式躺在床上,并默契地不作声响。在夜晚中,醒城的人们突然好像开始找到自己。于是睡觉变成了一种仪式。醒城的人们因此更爱睡觉。

有些时候,醒城还是会出现一些奇特的声音。最奇怪的是,有一次暗夜里传来了三轮车发动的声音,还有大黑狗的叫声。明明,三轮车这种交通工具早已被城市禁行,明明,没有人真的看到那是一条大黑狗。

19层7号的老头破坏了夜里的安静。他说天花板上有好多蚂蚁,他不能自持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他那从未睡着的儿子说,天花板上没有蚂蚁。他那推脱手术麻醉书的女儿想让老头睡觉。她大概忘了,他们是醒城的人,虽然大家都热爱睡觉,但是大家都睡不着觉。

醒城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在夜里听到说话的声音了。起初,他们为老头的声音辗转反侧,后来,每个人都开始默默流泪。

其实,老头的话也无关紧要。他说的蚂蚁不过是天花板吊顶上一些黑点装饰,此外就剩下些成家立业和传宗接代的往事。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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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青年作家》2020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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