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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弗罗斯特与玛丽·奥利弗

狄青 文学自由谈 2021-02-19



以前看拜伦、雪莱还有济慈的传记,以及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四卷“英国的自然主义”中那用很长篇幅写的拜伦,曾看得我热泪盈眶。三位英伦诗人都有先天不足的缺陷,拜伦的跛足,雪莱的羸弱,济慈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结核,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还有法国的兰波、戈蒂叶、魏尔伦那些人,他们都是在生活中时时碰壁,只有在诗歌里才显得无比强大的人。兰波说他“要成为所有人中最伟大的病人”,他似乎做到了,以“弱”的极致来对抗世界的无理与荒蛮。狄金森也是如此——一个女人,常年不出家门,自我隔离,不光人群与她绝缘,阳光亦与她绝缘;她写大海的汹涌,却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是什么样子。作为诗人,她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竟是如此的单纯而又疏离。还有西尔维娅·普拉斯,从小便患有躁郁症,这一疾患只有在遇到她喜欢的男人时才貌似“痊愈”。她在剑桥大学遇到了同为诗人的泰德·休斯,从此便唯其马首是瞻,甚至忍受了休斯对她的家暴,而每一次争吵或被家暴后,普拉斯能做的只是一次次烧毁自己的诗稿(有时候也包括休斯的诗稿)。当休斯有了外遇且离普拉斯而去,普拉斯立马变得抑郁,之后没过几个月便自杀了,把她省吃俭用攒下的财产和诗集的版税全部留给了休斯……

我曾认定,优秀的诗人往往天生羸弱,这包括其内在与外在形态,至少不会张牙舞爪抑或侵略成性,但这种情况在自媒体阶段发生了变化,甚至是彻底的改变。因为网络的强势介入与技术的不断“加持”,仿佛一夜之间,低迷冷寂的诗歌便“满血”复活了——各种诗歌组织推出的网站、微信公众号,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涌出,一时间山头林立,旌旗招展,好不热闹。各种诗歌高峰论坛,各种诗人进乡镇、诗歌进校园,以及诗歌春晚、诗歌扶贫、诗歌万里行……你方唱罢我登场,诗歌与诗人仿佛变得无所不能,强悍无比。

就如2019年故去的美国诗人玛丽·奥利弗所说的,“从没有一个时代像我们今天这样,有如此多的机会可以让一个诗人如此迅速地获得知名度。名声已经成为一种很容易获取的东西。到处都充斥着杂志、诗歌研究中心、前所未有的诗歌研讨会和创作协会。这些对于创作出不朽的诗歌这一目标来说,其作用微乎其微。这一目标只能缓慢地、孤独地完成,它就像竹篮打水一样渺茫。”但是热闹却像吗啡,不仅让人兴奋,更会令人上瘾。奥利弗说的是当下美国诗坛的状况,却仿佛也是在说我们的诗坛。我们如今有那么多出名的诗人,却极少是缘于诗歌文本的优质与纯粹,更多的是因为各种各样所谓诗歌事件的“诗外工夫”,诗人的形象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模糊甚至可疑。这不禁让我想起美国的两位诗人,一位就是上面提到的玛丽·奥利弗,一位则是有诗人里的“农夫”称号的弗罗斯特。

1961年,肯尼迪在白宫外草坪上举行总统就职仪式。与之前总统就职仪式不同的是,在来自各国的政要一旁,还站立着一位穿着日常、面容和善的老人,他就是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据称,肯尼迪是弗罗斯特的忠实粉丝,三邀四请,弗罗斯特才来到总统就职现场。由于年事已高,弗罗斯特双手颤抖,勉强念了几行,干脆就把手中的诗稿高高举起,说道:“这几行是序言,下面的诗我就不再照稿念了。”他把诗稿放到一边,挺直了身躯,开始朗诵:“在我们属于这片土地之前,这土地就是我们的……”政要们都被这位八十七岁老诗人的风采震慑住了。弗罗斯特的诗歌一生都在讴歌土地,即使在他已名满欧美之际,也没有离开他的农场和他的土地。

罗伯特·弗罗斯特(1874-1963)

弗罗斯特是位诗人,更是一个天生的农人。因为家庭不富裕,弗罗斯特十岁便开始干各种零活。十二岁的时候,他成为修鞋铺的学徒,每天下午和整个星期天在修鞋铺里工作,每到暑假,他都会在农场里干活。

因为放不下农活,他上大学都很勉强。在哈佛大学和朴茨茅斯学院之间,弗罗斯特选择了后者,因为它离他所服务的农场最近,远离大城市,“比较安全”。在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农场之后,弗罗斯特更是美国所有农场主里唯一一个半夜起来亲手喂猪、喂牛的诗人。他还亲手给牛接过生。

弗罗斯特书教的也好,加上农夫的身份以及朴实的外表,他成为农场旁一所中学里最受欢迎的教师。可他始终不乐意成为有政府教职身份的全职教员,而且只干了一年多就辞职了,并卖掉了自己的农场,阖家去英国定居;他认为英国才是诗歌的真正“源头”。在伦敦郊区,他买了一处附带一片菜地的木结构住宅,从此靠卖农场的钱生活,并专职写诗。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处房屋与弥尔顿写《失乐园》的那处房屋相隔只有一英里多。

在英国,弗罗斯特自己种植蔬菜和水果以供家用。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土地。与他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妻子去世时,弗罗斯特已名扬世界,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搬到城里,再娶一位年轻的女子为伴,可是他却又选择了一处偏僻的农场,从此独自隐居。除了写诗,他就是与猪马牛羊为伴。即使被欧美十几所著名大学授予荣誉学位,他也是参加完仪式就立即回到农场。弗罗斯特几乎不参加诗人团体举办的任何活动。他说,“诗人是属于土地的”,和泥土在一起才能产生灵感。

如果说,弗罗斯特算是大隐隐于市的诗人,那么玛丽·奥利弗则是很早就明确了自己远离喧嚣、隐居写作的决心。她十三岁开始写诗,1955年进入俄亥俄大学,只读了两年,就放弃了学业,开始专心写作。

玛丽·奥利弗(1935-2019)

从二十岁开始的数十年中,奥利弗始终隐居山林隐士一样地生活,不为人知地写诗,而且很少将作品示人,也很少投稿发表,更不要说贴到网络上。她的创作多以山野自然为对象,探索自然与精神世界之间深刻而隐秘的联系。

为了使自己专心沉浸在诗歌世界里,奥利弗回避任何一种有趣的职业,她甚至将自己的物质需求降到了最低。这缘于她作为诗人的理念,那就是“俭朴才是创作的基础”。奥利弗说:“如果你愿意保持好奇心,那么,你最好不要追求过多的物质享受。这是一种担当,但也是朝着理想生活的无限提升。”她需要的只是“独处的时光,一个能够散步、观察的场所,以及将世界再现于文字的机会”。

奥利弗坚持了一种孤独而专注的生活与写作方式。她很少旅行,也几乎不与他人进行世俗的交往,以此来保证身心的最大自由。她有意选择一些薪水低而又无趣的工作,在保证自己生存的前提下,摒除了生活里的种种琐事。她每天早晨五点钟起床,写作或者散步,九点去上班。好在后来有民间的文学基金组织为她的隐秘生活提供了支持。玛丽·奥利弗虽然先后获得过普利策诗歌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等诸多重要奖项,是美国最受欢迎的当代诗人之一,拥有相当多的粉丝,但也没有改变孤独的个性;这使得奥利弗多年来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风格和品性,没有受到各种文学潮流的干扰。玛丽·奥利弗一生没有获得过一张大学文凭,但到她病逝前,却成为众多大学研究的当代诗人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当今美国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之一,奥利弗与她的时代始终保持着距离,政治事件、技术进步、人际变迁,在她的诗歌中几乎看不到。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她从写诗开始,就没有受到时尚的干扰,不在网上进行任何与诗歌有关的交流和展示,不与线上的“诗歌群主”或线下的“诗歌活动家”交往,也拒绝加入任何诗歌圈子。她认为诗歌圈子由参差不齐的众人组成,加入其中往往意味着要去迎合众人的口味,尤其是要迎合组织者的口味,这必然会损坏一个诗人独特的个性。

(《文学自由谈》2020年第5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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