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BR特稿|非洲猪瘟“愁云”
▲11月8日至11日，省农业农村厅党委委员、省畜牧兽医局局长配合农业农村部督导组赴万年县督导非洲猪瘟疫情处置工作。（图片来自江西农业信息网）
记者 | 石 娟 钱嘉鑫 杨雨晨
编辑 | Nobita
从今年8月3日辽宁省沈阳市确诊中国首例非洲猪瘟以来，这个发现历史已近百年的“幽灵”开始在中国版图游荡。截至12月4日记者发稿前，农业农村部公布全国已有21个省份共发生79起非洲猪瘟，扑杀家猪63.1万头。
11月8号，农业农村部发布疫情，江西省万年县确诊一起非洲猪瘟。江西成为全国第16个被非洲猪瘟沦陷的省份。在此之前，全国已有15个省份共发生46起非洲猪瘟，与江西接壤的6省中，仅剩福建、广东两省幸免。
尽管非洲猪瘟对人不致病，但这种病毒对猪的传染致死率可高达100%，传染性强，且没有特效药和疫苗，所以一旦发现必须扑杀并无害化处理。
中国是世界生猪养殖和猪肉消费第一大国。江西省农业农村厅官网显示，近六年（2012-2017）江西生猪平均出栏2813.5万头。如果非洲猪瘟扩散蔓延，将会严重威胁生猪养殖行业和居民日常生活。
在应对非洲猪瘟的问题上，“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万年猪瘟疫情发生后的第十天，传播人记者来到了这里。
（全文共4632字，阅读大约需要9分钟）
疫点
三个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弯下腰拖弄黄色麻布袋，一块挨一块整齐地码放在火车出站口。这是一种撒过消毒水的麻布袋，行色匆匆的旅人必须用脚踏过它们，“被消毒”才能出站。
▲万年县火车站出口
发生疫情十日后的万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又好像和中国的其它县城没什么不一样。
发生疫情的养猪场位于万年县县郊的陈营镇黄营村胡家，地图显示距县政府仅有3.2公里。养猪场位于村子后山坡上，四面都是茂密的丛林，一条弯曲的简易土路南北穿行而过。村子通往养猪场疫点的路口已予封锁并设有临时检查消毒点。
记者取道从另一个路口上山，在封锁线外远远看到，整个养猪场院子以及道路都已洒上了一层厚厚的生石灰，连日的小雨成为生石灰的天然拌料，地上如同堆积着一层白色淤泥。养猪场周边曾经平整的泥土有被深翻的痕迹。白底红字的役点牌被竖直的插在泥堆上。每天会还有专人来此消毒，直到封锁解除。
据中国万年网，疫情确诊后，万年县政府按照疫情处理要求，迅速组织各部门对役点内生猪进行扑杀和无害化处理，并对役点进行消毒。对役点3公里范围疫区进行封锁隔离，疫区内所有生猪进行扑杀无害化处理。
县防治重大动物疫病指挥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无害化处理是指，“有些无法在别的地方处理的疫情，按照就近原则处理。进行扑杀，扑杀之后进行深埋，猪的最高一层离地面要一米五以上，放一层死猪铺一层石灰。”
陈营镇政府工作人员还表示，为防止疫情扩散，生猪扑杀地点专门进行了灭鼠处理，防止携带病毒的老鼠扩大疫情。
养猪场属于黄营村一位叫胡金德的退休老师，他在村里有幢二层小楼，不过房门上锁。邻居告诉记者，胡金德很早就“搬到街上去住了”。一位邻居说，他的电话现在已经无法打通。
▲11月18日，胡金德养殖场外
▲胡金德在胡家的住所，大门紧闭
对于胡金德生猪发病的原因，在万年坊间有多种说法，不过都无法核实。传播人记者前去万年县防治重大动物疫病指挥部求证，指挥部工作人员表示不便透露。
根据江西省农业厅办公室2018年4月19下发的《江西省非洲猪瘟疫情应急预案实施办法》，除农业农村部外，其他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公布非洲猪瘟疫情。
在11月23日，农业农村部举办的非洲猪瘟主题发布会上，中国动物卫生与流行病学中心副主任黄保续在介绍情况时表示，在已查明疫源的68起家猪疫情中猪瘟主要通过三种方式传播。一是生猪及其产品跨区域调运，占全部疫情约19%；二是餐厨剩余物喂猪，占全部疫情约34%;三是未经彻底消毒的生猪调运车辆和贩卖人员进入其他猪场，车辆与人员带毒传播是疫情扩散的最主要方式，占全部疫情约46%。
据官方通报，11月6日，万年县畜牧兽医局在陈营镇黄营村胡金德猪场排查中发现生猪非正常死亡。11月8日上午11时，经中国动物卫生与流行病学中心（国家外来动物疫病研究中心）确诊为非洲猪瘟疫情。该养殖场存栏生猪154头，发病49头，死亡49头。
检查站
在万年县非洲猪瘟疫情处置点疫区受威胁区示意图上，疫区以黄营村胡家为起点，向外划分3公里，被这三公里包围的地区拥有了一个特殊的名字—疫区。
▲疫情指挥部内部的疫区示意图
在本就不大的万年县城，好像谁都知道了黄营村的名字。不过这里看上去一切都平淡如常。
二、三层小楼沿着平整的水泥路密集地排列，熟透了的柿子挂在枝头，棕色小土狗摇摆着尾巴扑向前来的陌生来客。路上偶有抱着小孩的老人经过，路旁不知名的树下蹲着三个小学生沉浸在手机游戏的世界，无事的大人聚集在一起打麻将、闲聊，直至饭点的到来，他们按照固定的轨迹回到熟悉的家中，结束这普通的一天。
为防止疫情扩散，所有出入疫区路口都设立了临时检查消毒关卡，来自各部门的工作人员24小时轮班值守。进出车辆需要停下登记，喷洒溶液消毒。进出人员也需要踩过消毒麻布袋方可通行。
村民说，猪瘟刚发现的那段时间，买菜经过消毒点“猪肉就给你提出来”。还有村民说，她接送孩子上学一天进出需要消毒8次，不过她支持政府的这种做法。“那些值班工作人员一天到晚都在那上班，假如没有这次猪瘟的话，他们没有这么辛苦的。”
除疫区周边设置的七个消毒点，高速路口、各个县道也设置了消毒点。每个点至少七个人。有人负责消毒，有人负责维护交通、有人负责登记；交警、民警、村委会成员、防疫员。因为需要24小时值守，蓝色帐篷里摆放着几张不足一米宽的小床，值班人员靠着它抵御深夜的寒冷与疲倦。
▲村口的临时检查消毒点
在临时检查站，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防止疫区内生猪被偷运。万年县已暂停了县域内生猪的调运，禁止生猪及其产品调出县境。在进出万年县的高速路口、交通要道设卡和临时消毒点，排查来往车辆，进行消毒处理。同时关停屠宰场，禁止私自宰杀，禁止使用餐厨泔水、剩余物饲喂生猪。
扑杀
控制疫情，连夜扑杀，越快越好。三公里半径的疫区范围内，至少有2000头猪不管是否得病，一律被迅速扑杀和无害化处理。
这其中包括72岁的黄凤（化名）家中的4头。4头猪仔差不多用了她2000多块，5个月来每天早起，一日三餐，像照顾家人一样喂养它们。看到小猪在猪圈里欢快地抢食，她内心踏实、自在。这是劳动给她带来的愉悦。
在这次扑杀中，按照重大动物疫病扑杀补助有关规定，政府将给所有受影响的养殖户予以补偿，每头被扑杀生猪，不论大小都补偿1200元，母猪2400元。可按照她的计算，如果自家的猪能养到出栏，每头猪本可多赚四、五百块，那是她和老伴一年中最期盼的时刻。
看着4头猪被电死，拖走。她在旁边默默流下了眼泪。老伴坐在外面垂头丧气，佝偻着背，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黄凤空空如也的猪圈
前几年她和老伴养了两池塘鱼。勤快的老头子，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会跑去很远割青草。不知道是谁，在地里下药药泥鳅黄鳝，把她的鱼毒死了。
面对天灾人祸，老俩口难受几天后还得继续接下来的生活，期盼来年一切顺遂有个好收成。
距离黄凤家一公里远的刘华安（化名）在此次猪瘟中被扑杀了55头，其中有1头是父亲养来过年的。在万年没有发生猪瘟前，他有听说过外省发生的猪瘟。那么遥远的事情，没想过会发生在离自家养殖场一公里左右的地方。
11月10号，镇干部和村委会成员带队来到了他家。被电死的猪只来得及发出一次尖锐的叫声就迅速倒下。心情不好受的他选择避开，不忍去看处理猪的现场。
刘华安的养殖场建在一个小山坡上，雨水、落叶、白色生石灰一起散落在他家猪场外的空地上。曾经装满猪的猪圈堆积着不知撒了多少层的生石灰，空气中还残留着猪粪的臭味。共有十个栅栏，四个大栏用来关大猪，六个小栏关母猪和猪仔。“扑杀时母猪老大的肚子，就要下崽啦。”
▲刘华安的猪圈里洒满石灰
母猪一年通常可下两窝崽，每窝崽有十头左右小猪崽。六七年间，通过自繁自养刘华安拥有了现在数目的猪群。但这次扑杀意味着“从曾祖代、祖代、父母代、商品代所有的猪都被赶尽杀绝”。
年初买来小猪崽，按时喂养三餐、打下疫苗，期望它不要生病，能够快点长大给家里带来好收成。在收获时不仅要面临市场价格的不确定性，还要面临难以预知的天灾。
在大局面前，虽然有很多养殖户并不明白，但疫区内养殖户大多表示选择接受。一句“倒霉”之后，继续下一年的生活。
菜市场
早上八点的万年县城万昌菜市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声、活禽的叫声、鱼“啪啪”拍打水面的声音，营造出独属于菜场的合奏曲。各色菜品整齐的码在菜摊前等着被人挑选，走上寻常人家的餐桌，成为身体的养分。
▲11月18日上午，万年县万昌菜市场二楼
处在二楼的猪肉摊位稍显冷清，零星的客人在猪肉摊前走过。一家猪肉摊老板面色严肃的站立在摊位后，双手抱胸，当有顾客与他对视，他立马伸出一只手做出“过来”手势，让客人来他家摊位看看。
凌晨3点，都市年轻人可能才刚刚结束午夜的狂欢，但对于吴宁（化名）来说这是日常进猪肉的时间。以往他会提前到养殖场买好生猪送到屠宰场，凌晨三点屠宰场将生猪杀好，交过62块钱的屠宰费，他就可以将猪肉运回自己的猪肉摊。新一天的生意就此开始。
11月8号，吴宁知道了县里发生猪瘟的信息，同时他和其他的猪肉户还得到猪肉摊需要暂时歇业两天的通知，政府工作人员承诺“最多歇业四天”。不过吴宁并不怎么发愁，“休息的时候就当作放松一下。我们担心也没用，国家会想办法。”
猪瘟确诊后的第二天，万年县市管局在各农贸市场张贴宣传单与告示，通告万年暂时关闭屠宰场，为维持市场稳定，已从非疫区调入猪肉。
万年县11月份生活必需品综合分析报告显示，由于受非洲猪瘟疫情影响，本地猪肉供应冻结，生猪供应统一由商务局从南昌地区调配。
为了加强监管，稳定人心，只有经过检疫，盖过“蓝章”并同时具有动物检疫合格证明、肉品检疫合格证、收款收据的猪肉才会被允许售卖。
▲菜市场里待售的盖章猪肉
不过仍有不少民众心存疑虑。以往一天能卖四五百斤猪肉的吴宁，现在只能卖出两百斤左右。以前生意好时，猪肉摊前挤满了人。“前面站一排，后面站一排。”
现在虽然生意一般，让吴宁庆幸的是至少政府还让继续卖猪肉。摊位一天需要两百多块的租金，“这个天灾谁补贴给你？”
吴宁觉得现在卖的猪肉看起来有些精瘦，缺了些本地猪肉的肥厚，少了些万年猪的口感。在禁杀的六周内，万年人钟爱的猪下水也暂别餐桌。
杀猪多年的方强（化名）认为，红烧、爆炒，都感受不到万年猪肉的特殊鲜味，这种鲜美只有清蒸后才会爆发。
等待
万年自古以来以稻米出名，近来珍珠养殖和马家柚等特色农产品也得到快速发展。不过万年县人民政府官方可查到的公开数据亦显示，2017年与2016年间万年出栏生猪也达到了74.68万头、81万头。
在3公里半径疫区范围外的生猪不在扑杀之列，但已让养猪户们胆颤心惊。一个规模超过1万头的大型养殖场户主，最近愁云笼罩，只求能稳住现状，现在他家养殖场已禁止任何外人进入。
因为禁止生猪调运，此次疫情他的生猪必须压栏42天，在此之前他每天能卖100多头生猪，每天销售额为20多万。现在每天没钱进账不说，因猪压栏所造成饲料、人工、消毒等费用也增加了许多。
他现在只求一切顺利，等待着疫情的解除。按照规定，只有经6周连续监测排查，疫区内未发现新的病例和监测阳性，经过专家对疫区进行现场评估验收和实验室检测且结果符合解封条件的才可予以解除。
在万年县确诊非洲猪瘟九日后，听闻上饶市鄱阳县确诊了江西第二例非洲猪瘟疫情，他心里又一阵紧张。若是沾染疫情，他几十年的心血都要白费。
但从全国的范围来看，非洲猪瘟如果控制不利，损失的不只是一城一地的养殖户，还将严重造成不同地区之间生猪的供需失衡、价格波动，以及长期的生猪养殖产业。
11月23日，国家农业农村部畜牧兽业局副局长冯忠武於发布会上表示，“已有7个省的24个疫区按规定解除封锁，其中，河南和江苏省的疫区全部解除封锁。但必须看到，当前内地非洲猪瘟疫情防控形势仍然十分严峻。”
12月4日，记者发稿前，农业农村部副部长于康震介绍非洲猪瘟疫情，已解除封锁的省份增加了8个，共35个疫区。“目前疫情传播势头得到有效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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