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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学文:夜酒馆 | 重金属

胡学文 青年作家杂志社 2023-11-04

作者简介

HU XUE WEN

胡学文,1967 年9 月生;著有长篇小说《有生》,中篇小说集《麦子的盖头》《命案高悬》等二十余部;曾获《小说选刊》全国优秀小说奖,《小说月报》第十二届、十三届、十四届、十五届、十六届、十八届百花奖,孙犁文学奖,鲁彦周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石家庄。




胡学文


他蹲守的地方叫四门洞。明宣德时的建筑,青砖砌就,东南西北均为巨大的门洞,中间是钟似的苍穹。春夏之日,燕子飞出飞进,犹如利箭,是堡子里最惹眼的风景。现在是深秋,燕子早已不见,四门洞外的摊贩天黑不久便收工了,行人渐少,所以守在那里,他和他的脚踏三轮车一样孤零零的。他在红背心外套了件灰夹克,怕行动不方便,没敢穿太厚的衣服。太阳刚落山那会儿还好,入夜就像被扒光了,冷得直哆嗦。终于承受不住,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撩起三轮车上的苫布,试图寻些御寒的衣物。他躬腰摸了摸,一团绳子,一根木棒,还有两片白菜叶子,再无其他。他重新将苫布盖上,回到原先的位置,抱了膀子蹲下。吴有住在堡子里,无论从哪个方向回来,四门洞都是必经之地。

他跟踪了吴有一月有余,已摸清了他的活动规律。当然,还有别的。吴有早就离了婚,孩子归女方,他和老娘住在一起;吴有有个做卤肉生意的相好,两人每周约会一次。吴有从不在女人家过夜,无论多晚都会回到堡子里。也正是这样,让他有了下手的机会。

不知谁家的电视突然开大了声音,竖着耳朵的他不由偏了偏头,持续了几十秒,声音低下去,接着是女人的斥喝,比电视的声音持续的时间久,像破水龙头,滴嗒了好半天。水龙头关上了,夜复归寂静。偶尔有人经过,看到四门洞里的他,放慢脚步,但并无停顿,很快,脚步声远去了。他没抬头,那不是他要等的人,他知道。

终于,他听见了自行车的嘎吱声。那时,他双腿涩木,脸如枯枝。加上腹中饥饿,担心没等吴有回来他就会倒在四门洞。那声音让他振奋,顿时浑身发热。没有旁人,那绝对是吴有。他迅速起身,由于动作过猛,也由于双脚麻木,他差点摔倒。扶着墙定了一下,然后扑跳到三轮车旁,揭起苫布,将木棒握在手里。起先他带的是锤子,临出门改成了木棒。一击致命并不是他的目的,木头钝,稳妥些。他躺在四门洞的中央,蜷缩着身子,发出颤抖的呻吟。吴有绕不过去,若他俯下身,木棒便能稳稳当当击中他脑袋;若吴有不朝不理,从他身上迈过去,他突勾他的双脚,将他绊倒,不等他爬起,他便骑到他身上。不是脑门,就是后脑勺,在这个秋日的深夜,吴有的脑袋逃不掉棒击。他在脑里演练了两百多次,确信万无一失。

吴有如他料想的那样停住了,但没有上前,站在四门洞外朝黑暗中的他张望。帮……帮我一下,他呻吟着说。好一会儿,吴有大声问,怎么了?他没回答,重复刚才的话。然后,他听到吴有支自行车的声音。如他猜的那样,吴有走过来,俯下身,他闻到了吴有嘴巴里的酒气和卤肉味。

但木棒并没有飞起,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吴有虽瘦,个子却是长的,他的三轮车不足一米五,根本装不下,除非将吴有折叠。你怎么了?吴有再次问。他又蜷了蜷,顺势将木棒塞到腋下。求求你,送我回家……明德北……我被人打了。他断断续续地说。如果吴有送他,那就好办了。进了院,合上门,就由不得他了。

他不是导演,事情没有朝他想象的方向发展。这样啊,你等着!吴有掏出手机,打了报警电话。吴有和警察通话时,他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脑乱如麻,没有进一步动作。被警车的灯光攫住那刻,他说不出的沮丧。这半夜冻算是白受了。

 

杯已见底,罗邦的脸像烫熟的虾,不同的是,没有缩,反胀了许多,比喝酒前大了一圈,脸上的皱纹被挤掉,这使他的眼睛更小了,有一瞬间,我以为他要睡着了。我瞅了瞅表,已是午夜,这就是说,我和他已经对饮三个多小时。我捡了一粒花生米,慢慢嚼着,仿佛第一次吃,不知花生米什么味道,又仿佛借着咀嚼在思考什么。我不直视他,或许他的眼睛真就闭上了。但我的算盘落了空,我再次夹花生米时,他竟也将筷子伸进碟子。只剩一粒,两双筷子碰在一起,我立即缩回,他嘿嘿笑着,将那粒花生米丢进嘴巴,冲柜台扬了扬手,老板娘,再来盘花生米。

酒馆三间房大小,十几张桌子,除了一张桌子空着,其余均有人占着。划拳的说笑的,大声打电话的,邻桌一对食客神情严肃,像在进行什么秘密谈判,始终达不成一致。电视在播球赛,不时有惊呼响起。声音说不出的杂乱,因此罗邦喊了两声,老板娘也没有理会。她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听见。罗邦嘟囔着骂声妈的,欲起身,我立即道,我来!他便坐下。

服务员正好给别的桌送菜,我招招手,她走过来。我说来一碟花生米,她说好嘞。酒,没酒了!罗邦敲着桌子说。服务员看我,她也就十七八岁,还没长开的样子。罗邦加重语气,没酒了,上酒!我说,喝了不少,差不多了吧。我阻止不了他,只能和他商量。你可以不喝,别管我,罗邦的眼睛大了许多,血丝也明显了许多。那就来个半斤装的,我对服务员说。一斤!罗邦叫。但服务员已转身离去,罗邦气哼哼的,说,惹恼我,我将酒馆砸了,你不信?我说,当然信,你说什么我都信。罗邦盯住我,似乎从我的语气里嗅出别的味道。眼球有虫子在爬。半晌,罗邦问,你真相信?我笑起来,不知何人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像在为我的笑声伴奏。若不相信,我早把耳朵堵上了。罗邦往前探探身,压低声音,我保证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有几条虫子爬到脸上,痒极了,我轻轻地捋了捋。

 

精心谋划的绑架失败了,然他并不气馁。这说明他想得不够透,许多意外没有考虑进去。他这一生中碰到的意外太多了,托媒人说亲,结果媒人相中了女方,待他知道消息,媒人和女的已经定了亲;春节放二踢脚,没等飞离便炸了,食指和拇指都炸伤,食指更重一些,指甲盖都掉了;当然,也有意外之喜,不过都是小喜,像买彩票中大奖之类,从来没在他身上发生。有那么几年,他经常光顾彩票店,在缭绕的烟雾中盯着墙上的数字,最多的一次也就中了四百元,远低于他的投入。他当过工人,卖过红薯,收过废品,还当过三天的群众演员;拉桃的卡车侧翻,他与那些人哄抢过,但实施绑架还是第一次。连他祖上算在内,恐怕也是头一遭。所以,他并不觉得错失了良机。只要吴有还与他老娘住在一起,每天要经过四门洞四次,何愁机会?

虽失败,但也是有收获的。以前只想着将吴有击晕,再把他弄到三轮车上,力气他是有的,却忽略了三轮车不够长这个事实。万一不能将吴有折叠,那就麻烦了。他不能叫出租车,不能找任何人帮忙,只能一个人干,他能用上的就是他的三轮车。

人死了,尸体就变得僵硬,肯定折不回去,这个他懂。但昏迷的活人是否可以折叠,他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法咨询和实验。冥思了两个晚上,他放弃了突然袭击的做法。那太冒险了。既然不能击昏,那就另辟蹊径。

他从窗台上挑了两颗南瓜,一颗灰皮的,一颗黄皮的。那是最大的两颗,是他留的籽瓜。日头西斜,他蹬着三轮车到了四门洞,车内仍然放着木棒和绳子,还有那两颗南瓜。没谁在意车内的绳子和木棒,路过的人纷纷夸他的南瓜,一位婆子还问他卖不卖。某一刻,他沉浸在醉意中,但想到这么好的南瓜将进入吴有的嘴巴,又有隐隐的灼烫感。管他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安慰着自己,不停地摩挲南瓜。在他心里,那就是他的孩子呢。

黄昏时分,他等到了吴有。他迎上去,说你回来了。吴有有些愣,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他说你不记得了,你救过我啊。吴有更愣了,问他什么时候救过他。他就讲了,别看是黑夜,他只在灯光里溜过他的脸,但依然记住了吴有的相貌。吴有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说看来伤不重。他迟疑了一下说,就是吓了一跳。吴有说,那就好。他拦住欲离去的吴有,我是来谢你的。吴有一笑,本就没肉的脸看起来更瘦了。不用,不用,吴有摆着手说。他扯住吴有的自行车后座,说,必须要谢,不然我睡不踏实。吴有哎了一声,略显无奈,你这人!他松开手,从车上抱起两颗南瓜,我自己种的。吴有说,一颗就够了。他说,我带来了,不能再拉回去。他将黄皮瓜塞进吴有的车筐,把灰皮瓜放在吴有的后架上。吴有一手抓车把,另一手扶住瓜,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叮嘱,你得把籽给我留下,不好意思,这籽我还有用。生怕吴有改主意,他蹬了三轮就走。

计划的第一步,比他想象的顺利,没有任何意外。

五日后的一个黄昏,他又一次守候在那里。天晓得这几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胸腔里的火呼呼燃烧,每天睡觉前都得用毛巾沾了冷水拍打数次。吴有以为他是来拿瓜子的,竟有些难为情,说瓜太大,刚刚吃完一颗。他说不要紧,啥时吃完啥时给我,我今儿来是请你吃饭呢。吴有瞪大眼,请我吃饭?随即拨浪鼓似的摇头,那可不行!他及时抓了吴有的胳膊,你先听我说嘛,你救过我,请你是应该的,还有,主要是我那老婆子想见见你,整天唠叨,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吴有说,那也不行,受用不起。他说,若老婆子能动,我就拉她过来了,不劳你跑一趟。我不能把一个瘫痪的人弄到车上,你说是不?吴有没说话,看得出来,他这番话起了作用。也许,吴有想起了他的老娘。其实我也没帮你什么,不过打了个电话,受之有愧。吴有一副商量的口气,要不我去一趟,饭就不吃了,实在是——。吴有上钩了,他拼命压制着汹涌的喜悦,说,那也好,我那婆子,你不知她多固执。吴有让他前面带路,他问不用和家里说一声吗?吴有摇头,问他在哪块住着,然后说,用不了一小时。

他蹬着三轮车在前,吴有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他的腿在颤抖,心在狂跳,一切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但愿没有意外。他暗暗祈求老天。

他住的地方在黄土场,大部分房已经拆除,没拆的也在墙上用红漆写了拆字,并用圆圈勾住,仿佛宣判了死刑。那是去年冬天写上去的,不知怎么回事,自春天开始,再没拆过。他舍不得那个院子,一拖再拖,没想一年过去了也没人催他。他知道早晚要拆,但住一天算一天,多住一天多赚一天。在这个“远离人烟”的住处实施他的计划,再好不过了。

他将三轮车停在门口,吴有也支住自行车。他打开门,让吴有先进,吴有也没客气。他麻利地从三轮车上拎起木棒,紧步追上吴有,吴有似乎有所觉察,正要回身,但没等转过来,脑袋便发出闷响。

 

划拳那桌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揪住另一个的衣领。动手者脸上湿漉漉的,可能被泼了酒或茶水什么的,他叫嚷着要拧断对方的脖子,被揪那人也不示弱,骂他藏奸耍赖。你他妈的什么都奸,划个拳也是,要不要脸?若不是同伙拉拽,就打起来了。老板娘走过去,两边儿劝说。两人重又坐下,少顷又划起来。

酒馆只在夜间经营,在皮城,绝无仅有。跑夜车的司机、失眠者、流浪汉、下夜班的工人、过路客、醉汉、坐台女、谵语者,当然还有我这类角色。食客杂,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罗邦哼了哼,满是不屑。我从不划拳,不是怕输,是怕赢,若谁赢谁喝,那倒合意,没准我会划上几拳,你划吗?罗邦的脸红得像刷了漆。我摇摇头。罗邦说,那就对了,喝酒是为了痛快,骂骂咧咧的喝个什么劲儿?他嘬了一口,故意发出很响的声音,很痛快的样子,似乎他与他们多么的不同。这夜酒馆的食客,说话或高或低,但哪一个没揣着心事呢?哪一个是痛快的呢?

半斤酒已下去一半。罗邦有些酒量,但远不如他吹嘘的那样。其实,他已半醉,眼僵舌硬,说话极其费劲,但他没有闭嘴的意思。我盯着他赤红的耳根,担心灌进肚的玩意突然从他嘴里喷射出来。我的担心给他造成了假象,他以为我急等下文,结果,他也急了,他的急是真的。急起来,他的大脑成了空白。我说到哪……来(啦)?最后一个字,我听得不是很清楚。我提示了一下,他立即道,对对,你别再打岔,一打岔我就忘了。靠,反倒怪我了。


他把吴有绑在椅子上,从胸到脚,一圈又一圈。用了两条绳子,捆得很结实,吴有跟粽子一样。他还不放心,又将椅子与床腿拴在一起,就是吴有长出翅膀,也飞不起来了。

吴有睁开眼,已是深夜。他坐在餐桌边,正一口一口地喝茶。他泡得浓酽,续两次水了,泡出来仍是褐红色。他要审讯吴有,浓茶可确保脑子清醒。餐桌上放着击昏吴有的木棒,必要时,他还要用木棒撬开吴有的嘴巴。吴有骨头再硬也硬不过木棒。

也许脑袋仍在疼痛,又或是不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吴有的脸抽搐了一下,眼睛眯成缝儿,复又睁开,瞪得圆了些,然后直视住喝得有声有响的他。

你为什么捆我?吴有问,他试图动弹,但试了试,放弃了。他没有马上回答,被茶气熏蒸的脸渐渐变冷。吴有生气了,你为什么捆我?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他说,我当然知道,犯不犯法与你无关,捆你自然有捆你的理由,这一天我等好久了。你他妈怎么回事?吴有叫,我可是救过你。他冷笑一声,那天就想收拾你的,我心软了,让你多活了几天。吴有环顾一圈,你婆子呢?让她出来!他说,她三年前就去世了,见她,得到阴曹地府。吴有又被击了似的,脸肌突跳几下。原来你设了个陷阱,可为什么呀?他反问,你说为什么?吴有大叫,我不知道!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他哈了一声,骂得好!不错,我是疯子,今儿让你尝尝疯子的厉害。吴有奋力摇晃,双脚扭踢,因咬牙,他的脸彻底走形,左眼歪斜,右眼珠则鼓凸得要飞出来。终是徒劳,吴有连半寸也未能挪动。但吴有却没罢休,大声叫喊。他知道吴有的用意,说,省点唾沫吧,你吼破嗓子也白搭,前后左右都搬走了,不是空房就是破砖烂瓦,你喊给谁?吴有没有理会,仍大声叫嚷。他被吴有嚷烦了,抓起抹布,硬生生塞进他嘴里。吴有呜噜着,再也发不出音了。我倒不怕你叫,可我的耳朵受不了,他说。

他出院撒了泡尿,意外地发现夜空中有星光。好久没见到这么亮的星星了。他凝望了一会儿,蹲在院子里吸了支烟,发了会儿呆,直到秋风窜进裤角。

吴有脸上的怒气消散了许多,肌肉明显松弛了,眼睛也没那么圆了,射出来的不再是箭,而是枯黄的草,透着颓然和暮气。还喊不喊了?吴有呜噜着晃晃脑袋。他将抹布拽出,吴有长长地出了口气,发出一阵干呕。水,给我口水喝。他说,你也饿了吧,忍忍,一会儿有你吃的也有你喝的。吴有说,我渴得不行了。他犹豫了一下,舀了半杯水,又往回倒了些,喂吴有喝了。

他在桌边坐下,锥子样的目光扎住吴有,我有些问题问你,如果你老老实实回答,天亮前我就放了你,若你耍滑,甭想见你老娘了。吴有点头,不过,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说可以。我认识你吗?他差点笑出来,认不认识你自己不清楚?吴有说,我不认识你,那么,你认识我?他板了脸,两个问题。吴有急切中带了一点谄媚,求你,我想知道。他说,不错,我认识你。疑问滑过吴有的眼,我怎么——他喝令,闭嘴!你没有资格问我。吴有嘟囔,我不能稀里糊涂的。他怒瞪着吴有,吴有的眼皮垂耷下去。

你哪年离的婚?疑惑再次从吴有眼底泛起,这和你有关系吗?他击着桌子,回答我的话。吴有顿了顿,六七年了。他加重语气,六年,还是七年?吴有说,六年零九个月。他问,为什么?吴有说,没什么,合不来。他问,仅仅是合不来?吴有说,是,她脾气太爆了。他问,离婚前,你背着她干坏事没?吴有叫,天啦,你是她——他喝,不要打岔!吴有说,没有。他问,你是不是有个相好?吴有摇头。他冷笑一声,你一身卤肉味,哪来的?吴有愣怔住,你知道?他反问,你说呢?吴有的眼底浮起一丝探究的意味,你和她——你不会是——他问,真想知道?吴有拼命点头。他说,我不认识你老婆,和卖肉的女人也没关系,我问你,是想知道你嘴里的真话多,还是假话多,你让我失望了,满嘴胡言。吴有叫,我没有胡说,只是,有些事记得不那么清楚。他骂,你他妈前几天还和卖肉的女人鬼混来着,这么快就忘了?吴有的脸忽青忽白,被反复挤压似的,沉默了数十秒,吴有说,要问什么,你直接问好了,别绕圈子。他盯住吴有,目光如钉。他没有上来就问,也是从电视上学的,先搞心理战。吴有不会轻易招供的,他知道,所以得先摧毁他的意志。吴有已经露出了可怜样,火候差不多了,他猛拍一下桌子,正式的审讯就此开始。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睡不着,又开始疼了。我没有回复,不知说什么,千里之外的她未必等我回答,她常常深更半夜发一条或数条短信给我。怎么?罗邦身子前倾,老婆催你了?我摇摇头。罗邦抓起酒瓶,我说我来,他用胳膊挡了一下。瓶见底了,罗邦举着照了照。怎么这么不经喝?他有些懊恼,他们怕是做了手脚,根本不够半斤。我说瓶盖封得好好的,你放心好了。罗邦用手半掩着嘴巴,生怕他人听到,他们鬼着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的舌头越发地不好使,就像粗硬的棍子。当他问你信吗时,我觉得那棍子已经捅到我的脸颊,我往后仰了仰。罗邦的手也颤了,那颗花生米夹了五六次,好不容易才夹住,可没递到嘴边就掉了。他悻悻地骂声妈的,没等他再夹,我将碟子放到他面前。他说那怎么行,我说我够得着。他朝柜台招手,叫老板娘再上一碟花生米。他不叫服务员,只冲老板娘喊。服务员过来,罗邦不理,大声说,让老板娘过来,什么态度!我叫服务员再来盘花生米。服务员应声离去,罗邦瞪我,叫老板娘来!我说算了吧,没看她正忙着么。罗邦哼了哼,我早晚要砸了这破地方。酒呢?酒也要上!我说差不多了,头都大了。罗邦说,你不喝我喝,天亮还早着呢。


刊于《青年作家》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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